时间倒退回一个时辰之前。
三人各自上马正要离去,却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两匹壮马突如其来,拦住了三人去路。
隔着一马之距,贺兰成对面前人笑道,“哟,这不是萧太子么,听说阿韫那丫头带你来马场选马,怎么就这便要走了?”
萧岑熙记性算好,片刻也就认出了他。贺兰氏长子,传闻中宁清韫的死对头。午宴上算是初见,此时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他们似乎还没有熟络到可以闲谈的地步。
萧岑熙只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路并不算宽敞,两匹马已占据大部分空间。他们既不相让,三人便打算从右侧绕行,而贺兰成却将马头朝左一挑,截下那本就仅有一匹马才能通过的距离。
萧岑熙掀眼看去,眸色深敛,“公子这是何意?”
贺兰成扬唇,那笑容当真是人畜无害,“没什么,只是不知太子何事这么着急,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与长恩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不必。”
言简意赅,摆明了拒绝之意。
然而已经如此客气的暗示,贺兰成像是根本接收不到,“太子真是说笑,您纡尊降贵来此,我東宁自该奉为上宾,让您独自离去,不合规矩。”
萧拓一脸“你怕不是眼瞎”的表情,指着自己和萧燚冷笑道,“我们不是人?”
是幽默是讽刺,谁听谁清楚。
贺兰成也不恼,只是呵笑道,“保险些,还是叫几个人跟着太子为好。”
宁长恩身为嫡皇子,听见萧拓如此不屑一顾的语气,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于是便一副主人的口吻附和道,“表哥说得没错,我们東宁的座上宾,自然要护周全了,否则若出了事,岂不是我们東宁的责任!”
萧燚人本冷冽,闻言神色更寒三分,“有我在太子身边便是,无需旁人。”
且不说二人一上来就要在萧岑熙身边插人是何用意,使臣安危自有朝廷来管,何须他们二人越俎代庖。再者,他们什么实力,贺兰成如何不知,到底是美其名曰护送,还是想借机打探他们的行踪,怕是只有他自己清楚。
萧拓原是个长得和善的,爱笑,见萧燚都已不悦,也不免有些动怒了,撇了撇嘴,心想,能把萧燚都惹毛了的,他们也真不是什么善茬!
“贺兰少爷,三皇子,好意萧霁心领了,不过当真不必,烦请让路。”萧岑熙道。
话已至此,哪还会有听不懂的道理。
贺兰成索性也不再客气,直言道,“太子殿下这么着急,怕并非有急事,而是在故意避着我们吧?”
萧岑熙冷然勾唇,“公子何出此言?”
贺兰成叹气,“虽说馨皇贵妃与我姑姑之间有所嫌隙,太子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但咱们几个好歹也都是同辈之人,加以相处,也许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太子殿下何必如此避嫌?”
三人闻言轻笑。本以为他是找不准自己的立场,原来是无比清楚立场,才敢站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煽风点火。
一番话先暗指他与萧馨那层空有其表的姑侄关系不亲厚,又讽刺萧岑熙以这样站不住脚的理由排斥他们贺兰家得不偿失。贺兰成或许还以为,他在朝堂上帮了宁清韫一把,是因为北萧与萧馨的这层关系。
贺兰成的确这样以为。何况在今天看来,宁清韫与他萧岑熙也并不很熟,否则他又怎会借口有事匆匆离开。
萧岑熙眸色俨然冷却。
原来他真身竟是只笑面虎——两面三刀。
张口言语唐突,人,也一言难尽。
试问他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萧馨是北萧与東宁政治交换的筹码?退一万步讲,即便北萧不为萧馨母女撑腰,难道又看得上他们贺兰氏了?如此低劣的想法竟在他面前毫不掩饰,拿小人之心来恶心他,以为谁都似他们一般心怀鬼胎?
贺兰成察觉得到他的隐怒和不屑,自顾自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子殿下此番是为江南米粮水渠一事而来,不知太子可有兴趣,与家父谈谈。”
“据我所知,令尊并无权利干涉此事,我与他有何可谈。”萧岑熙道。
贺兰成笑,“真正的权利,往往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太子殿下怎会不知其中道理,我好心提醒太子,可不要错失良机。”
好一个真正的权利,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東宁朝政,他们贺兰氏的干预竟已达到如此地步?擅自专权,结党营私,凭的是那没有后宫实权的皇后,还是贺兰氏牟利受贿得来的财富?
这些年贺兰府连遭打压,能力大不如前。如今直接找上北萧的门来,是打算破釜沉舟了么?
萧拓脑子再笨,也听明白了其中门路。
他生怕萧岑熙受贺兰成忽悠,侧过头意图提醒,“阿霁……”
萧岑熙示意他不必担心,他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公子另寻时间,待从左江归来,再行商议。”
萧拓正要质问,被萧燚拦了去。主子怎么做都自有他的道理,旁人无权干涉,更不必干涉。
毕竟,萧岑熙一定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北萧的事,他的谋略从未输过。
谁在设局,谁正入局,真说不准!
可没想到,他的最后一句话,竟不小心被宁清韫听了去。这件事他本不打算让她知晓,可若不解释清楚,方才所有的话,便都将付之东流。
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好糊弄的。
“说啊,”宁清韫盯着他的眼睛催促,“你说再做商议,商议什么?你说不会与贺兰氏扯上关系那些话,到底是骗我,还是想要借此遮掩?”
萧岑熙回视,“我记得你说过,别人的秘密,还是少打听为好。”
宁清韫一怔,好样的,他这是原封不动地拿她回避他的话来堵她呢!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萧岑熙靠在马车上,泰然自若,“交换。”
一个秘密,交换一个秘密,谁也不吃亏。
宁清韫将脑袋扭过一边,她当然不可能答应他!
他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谎,容易被拆穿,说实话吧,谁又能保证他不骗她?
你瞧,他一边说着报恩,一边又对贺兰家之事遮遮掩掩,这种有所保留的“结盟”,怎能让彼此心甘情愿交出全部的信任?
“好,我尊重你的秘密,”宁清韫双手环胸,目光坦荡,“我只想知道,你方才一番话,和你这个人,究竟有几分可信?”
“这个问题,太子总能回答吧?”
她歪头朝他笑,似单纯,又腹黑。
萧岑熙是笑着,却沉下了眸色,他似漫不经心,却又叫人难以不被他吸引,“别轻易相信男人的话,更别信我……”
“你只需相信,萧氏永远是长公主后盾,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