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几郁像是故意避开宁清韫似的,将宫里大小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却始终不肯与她打照面。伺候她的是汀雪,跟着她的也是汀雪,她逢人就得解释一遍几郁为什么不在。
午后宁清韫到圣元殿陪宁帝喝茶,临走前却被御前的侍女拦住,侍女好奇地问几郁为何没跟来,宁清韫说几郁病了,在宫里养着,侍女奇怪道上午还看见几郁活蹦乱跳地去内务司领东西,怎么下午就病倒了?宁清韫一阵无语,只好把责任推给阴晴不定的天气。
回到景明宫,她发现离开时杂乱的书案已经被人精心整理了一遍,东西都按照她的习惯摆放,桌上的白梅也换上了新的。
“几郁呢?”宁清韫问寝殿里伺候茶水的婢女。
“几郁姐姐去御膳司了,说是取几条新鲜的活鱼回来,晚上给公主弄鱼羹吃。”婢女道。
“哦……”宁清韫淡淡的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也没再说什么。
宫里的婢女们几乎都不知道几郁与她闹脾气的事,只觉得一切平常。而且比起主子的事,晚上那碗熬的浓香的鱼羹似乎更值得她们关心。
宁清韫展开了桌上的地图,埋头继续研究起来。左江附近的地形,她已经全都印在脑子里了,今日她又偷偷潜入御史台翻看了左江史卷,见了几个曾治理过左江水患的官员,收获不小,最重要的是,她自昨日将左江三幅地形图背下来后记忆犹新,今日与宁帝论及左江水患,宁帝竟夸她有治水之才,说她并未去过左江,却对左江熟悉得如同当地人。
正如几郁所言,左江危险,她如此费尽心思了解左江,也是为了自保,对开展计划也将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宁帝已深知她熟悉左江,明日午膳,待信使将仿制的加急信送上来,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领兵支援的请求,只要宁帝同意,任谁都绝不会再有异议,包括萧馨。
这次的计划,她瞒了许多人。几郁是,她娘亲也是。萧馨若事先知道了,一定不会纵容她去,她索性先斩后奏,借着宁帝宴请北萧使臣的午宴,用一封加急信把情形弄得紧张危急,众目睽睽下毛遂自荐,再顺带拖某些人下水,一切都将完美无缺。
正想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寝殿里忽然飘满了食物的香气,汀雪捧着一盏莼菜鱼羹走了进来,搁在了宁清韫手边。
“公主,请用膳吧。”
宁清韫从地图中抬起头,朝汀雪笑笑,捧起鱼羹尝了一口,随口夸道,“鱼羹不错。”
汀雪只是笑,“公主若喜欢就多吃一些,锅里还有许多,几郁姐姐知道您喜欢,那些都是给您留的。”
宁清韫勾了勾唇,轻声问道,“几郁她,怎么样了?”
汀雪怔了怔,也算机灵,瞬间便反应过来宁清韫是在问几郁是否还在生气的事了,“几郁姐姐也是担心公主嘛,公主别担心,姐姐哪里会真的同公主生气呢,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宁清韫点了点头,“我后日一早便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和几郁替我好好看管着宫里,拿不准的事就去找镜月她们帮忙。”
“公主放心吧,汀雪明白!”
汀雪应下,走到了衣橱前为宁清韫挑起了明日午宴要穿的衣裳。挑挑拣拣的没到一会儿功夫,淡雅的,艳丽的,各种罗裙便铺满了软榻,汀雪询问宁清韫的意思。
宁清韫对这类装饰的东西向来不看重,便随意指了一件鹅黄的裙衫。
“这件,会不会有点太素了?”汀雪犹豫道。
宁清韫笑,“只是个午宴罢了,穿什么有什么重要的?”
“当然重要了,明日可是要宴请从北萧远道而来的使臣呀!”汀雪徒然提高了音调。
“那又怎么样?”宁清韫莫名其妙。
汀雪一脸夸张道,“公主您不知道,北萧派了三个使臣,那其中的一个长得可好看了,好多宫女都偷偷跑到思音阁去瞧呢!据说他的眼睛像鹰一般深邃,鼻子像山一样高挺,嘴唇如温润的和田玉,整张脸就好像精心刻出来的一样,长身玉立,霁月清风,不就是像书里说的那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汀雪只顾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八卦事,却没有注意到宁清韫愈加暗沉的脸色。北萧三位使臣,汀雪口中说的究竟是哪一个,明明没有细说,宁清韫的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丝丝绕绕,居然像中蛊了似的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宁清韫深吸一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待汀雪说尽兴了,宁清韫才假意感叹道,“那个使臣,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
这句话莫名激起了汀雪的兴致,正当她又要开始滔滔不绝的时候,宁清韫沉了脸,抬起手朝她的脑门儿狠狠一弹,汀雪猝不及防,连连叫疼。
宁清韫佯怒道,“好看?告诉过你们多少次,少看热闹!若是被旁人揪着什么,添油加醋的,我可怎么保你们?还什么有匪君子……”
汀雪嘟着嘴垂手低头立在一旁,“公主,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汀雪年纪小,在宫里这么压抑的环境里生活,喜欢八卦是正常的事,但这种偷窥外男,有损名声的事情,怎么说都应该少做为好。
宁清韫瞥了她一眼,便自顾自拿着挑好的衣裳到屏风后面试了起来。
汀雪揪着手指,原地踌躇了一番,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公主,您是不是不太喜欢听北萧使臣的事?汀雪不是故意激您,只是有一件事,汀雪斗胆,您必须要知道。”
屏风后的人没有应答。
半响,汀雪欲再次开口时,只听屏风后传来淡淡二字,“说吧。”
“今日几郁姐姐去内务司,碰见了皇后身边的饶音姑姑,她拿着皇后的令牌领了好些珠钗首饰,说是要给大公主用的。听绣锦司的宫女说,饶音又拿了条广袖的云锦攒金裙叫她们修整,改成合大公主的体态,且要得十分着急,勒令明天一早必须送到荣璇宫。”
宁清韫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宁裴然如今病着,这又是珠钗,又是裙裳的,还要得这么急,难不成皇后打算带着宁裴然出席明日的午宴?
“这便也罢了,最奇怪的是,今日刘公公本是要去给思音阁送东西的,饶音姑姑看到了,竟破天荒的提出要替刘公公送去,说是办事顺路。思音阁附近除了宣政殿,便是大臣们在的地方,她能有何事需要去办呢?”
没错,她能有什么事需要去办?顺路送东西不过是借口,窥探使臣、打探情报才是真的。皇后连贴身的饶音都派出来了,必定是在酝酿着什么大招呢!
一个被宁帝当做家宴来办的宴席,有什么可值得皇后在意的?开春时太后操办的赏花宴,宁帝同胞兄弟宁楚王的生辰,这些场面哪一个不比明日的午宴隆重,却也没见皇后肯带着宁裴然出门。这次破天荒了不说,还盛装出席,如此给北萧脸面,拉拢之心昭然若揭,是把旁人都当做傻子吗?
“可北萧不是咱们娘娘的……为何皇后会打算拉拢北萧呢?”汀雪愣道。
宁清韫也想不通,北萧再怎么说也是萧馨的母国,萧馨身在東宁,仍有北萧长公主的身份维系着,贺兰氏这样做未免显得太过于饥不择食了。
“这些事,母亲知道了吗?”宁清韫问。
“几郁姐姐同乘月说了,娘娘必定是已经知道了的。”汀雪回。
“方才说过的话,别叫其他人再听见。”宁清韫嘱咐道。
“汀雪明白!”
她颔首答应下来,待再抬起头时,便怔住了。
鹅黄的束腰长裙,配上宽袖的轻纱外衫,眼前人步履盈盈,似乘风而来的仙,束腰的设计勾勒出少女玲珑的曲线,雅致而不失灵动,素净是素净了些,却尤其衬宁清韫的气质,明日登上大殿,绝不输任何明艳。
“挺合身的,就这件吧,”宁清韫说着便坐到梳妆台前,端着首饰搭配起来,看了眼汀雪道,“明日你跟着我。”
汀雪有些吃惊,宁清韫的意思是明日午宴让她贴身跟着?她平日里偶尔替替几郁的位置还行,可且不说明日这样的场合向来都是几郁跟着的,更何况……
“按照之前说好的,明日信使送信来,只认几郁姐姐的命令,若几郁姐姐不在,如何将信按时交到许公公手中?”汀雪担忧道。
若信不至,整个计划必然直接失败。
宁清韫沉默半响,只说,“无妨,她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