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说不定……”宁至如极其笃定的样子,像是曾亲眼所见一样。
贺兰成只觉得荒唐,无言以对。
宁至如突然讶异地看着他,“不会吧?这么奇怪的事情,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怀疑什么?”他嗤笑,“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曾像你这般自以为是,你一个当年尚未出生的孩童却在此大放厥词?”
宁至如脸瞬间红了。
当时他哥哥宁长恩尚在襁褓,她自然连个胎芽都不是。
“这件事再有疑点,翻出来也早已是个陈年旧案。十多年了,竟没有一个人觉得可疑,没有一个人破了此案,你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如今倒是要包公上身了?”
话音落,男人还奉上一声冷笑。
两人平日里交往不多,宁至如只知贺兰成桀骜难驯,说话不中听,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把她从头到脚羞辱了一番,连半分情面都不留!
她好歹是个嫡出公主,他怎么能对她这般无礼!长她几岁又如何,是亲戚又如何,他说什么都越不过她去,都得事事供着她才对!
宁至如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又羞又怒,“表哥这话,究竟是在瞧不起谁呢!你怎知此事没有疑点,所有人认为的正确就一定是对的吗?
你们发现不了,那是你们蠢!再说了,你又怎么知道除我以外没人怀疑?你相信这是意外,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个意外,可我母后才不信!所有人都以为她善罢甘休了,可从头到尾,她根本就没有相信过!”
她瞪向贺兰成,贺兰成亦冷冷回视。
女孩眼底迷一样的自信,不计后果的狂妄,驱使着她在不属于她的世界里横冲直撞。
十二三的年纪,超出一般人的成熟。
贺兰成知道,那种固执和执念,必然会叫她如同她母亲一样,陷入迷雾里一去不返。
“你知道吗?你口中无人关心的往事,我母后却一直在查!是不是有人推她,你我说了都不算,即使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真正过去,这出好戏,你便等着瞧好吧!”
贺兰成何尝不知道皇后在怀疑谁。
宁裴然追冰橇落水,拉冰橇的是谁,冰橇上坐着的又是谁,一目了然。
可那时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机?一切发生得都那么自然而然,再工于心计的人,谁又有天大的本事作出这种策划和安排?
但宁至如能言之凿凿说出这种话,自然不可能是临时编出来诓他的。原来皇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萧馨母女的怀疑,即便宁裴然是乘月救的,皇后也依然要对其下死手。
皇后心机多深!没证据直接指控萧氏,便是借着为宁长恩夺储君之位的幌子,也一定要为长女报仇解恨!
可当时若不是萧馨及时赶到,命令乘月下水救人,宁裴然或许早就死了,皇后再爱女心切,于情于理也不该恩将仇报。
这些话,贺兰成并没有对宁至如说。
对着这种年龄小,心气高,不明事理的小屁孩说道理,简直是白费力气。
再者,不论有没有宁裴然那回事,宁至如本就对宁清韫恨之入骨。他若开口,听在宁至如耳里便是辩解之词,如此一来,她对宁清韫的恨意非但不会减少半分,反而越演越烈。
她嫉妒宁清韫活得比她风光,本事和恩宠,处处都能压她一头。她即使再不情愿自己的出气筒上插着宁裴然的旗子,只要能借着皇后之手给宁清韫颜色瞧,她倒也喜闻乐见。
小孩子的把戏,一意孤行。什么道理,便也不值得与她多费口舌。
宁至如话音落毕,只见贺兰成反应平平。于是一言不发,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赌气似的转身便往湖岸上走去。
贺兰成不愿搭理她。本想等她走远了再启程回府,却在她走后没过多久,便听到湖岸边依稀有吵闹声传来。
他望去,只见岸边除宁至如外,不知何时亦出现两道女子身影。
宁至如拦下来人的去路,一脸讥讽的正说着什么,那两人只显得不耐烦,推开她便要走。
那两人是沈弥和宁清韫。看情形,两人像是刚从朝臣入宫的方向而来,现下要向景明宫去的样子。
贺兰成一见沈弥便明白了,方才景明宫静如无人,原来是宁清韫专程到阖闾门接沈弥去了。
可她们没想到的是,竟在这儿撞上了刚要离开的宁至如。
宁至如本是唤了婢女要回宫的,可谁知一踏上湖岸,抬眼便见到了宁清韫。
正好,她方才被贺兰成惹的一肚子气正愁没地儿发呢,厌恶的人便一头迎上来了!这不是刚好给她当出气筒呢么?
宁至如挡在两人面前,冷哼道,“这不是二姐姐吗?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宁清韫能在这见到她也是十分奇怪,她们荣璇宫离这云兮湖十万八千里,她没事来这儿晃悠什么?
宁清韫懒得跟她废话,只是没什么感情地瞥了她一眼,拉着沈弥便要离开。
谁知宁至如竟如拦路虎一般,直直挡在她面前,迫使两人不得不看向她。
这小孩儿今天是疯了吗?她不主动找宁至如麻烦便也罢了,她竟还敢对她不依不饶?
果真是没脸没皮。
宁清韫瞪了她一眼,“知道冤家路窄还不赶紧给我让开!这条路已经够窄了,你不走,便别在这碍道!”
宁清韫虚岁已经快十五了,比起宁至如何止高了一个头,她冷眉一横,便多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宁至如一口银牙都几乎要咬碎,“二姐姐可真是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宫里的嫡女呢!”
宁清韫当真不知宁至如今日抽的什么风。平日里宁至如似乎都还对她有所忌惮,如今竟显得有恃无恐了,连这阴阳怪气的语调都与往常有所不同。
刹那间,她察觉湖心亭那头,似乎有人走来。
难不成……
“是啊,四妹妹把嫡庶尊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却飞扬跋扈,目无尊长,不知礼数教养为何物。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宁宫里的主人呢!”宁清韫不客气地回道。
“你……”宁至如狠狠瞪着她。
宁清韫勾唇,“嫡庶尊卑这等子事,你居然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提?你既然不怕在外人面前丢脸,硬要在此与我攀扯往事,本公主倒也不介意让你颜面尽失……”
宁清韫话间,朝正向这边走来的男人瞥了一眼。那句“外人”,说的便是他了。
贺兰成脚步未停,已将宁清韫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早就察觉到他的靠近了。还用想?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她眼里隐隐溢出挑衅,似乎是在……报复?
宁至如这样飞扬跋扈,不就是仗着她母亲是皇后吗?可贺兰湘这凤位是怎么来的,她宁至如知道吗?
可贺兰成知道呀。
皇后把她这个小女儿养得目中无人,哪敢让宁至如知道那些不堪往事?否则宁至如又岂敢在宁宫里横着走。
此事的知情人大多为朝中旧臣,他们即便鄙视贺兰族行径卑劣,却也不会不要命的去触皇后的逆鳞。他贺兰成就更不可能主动告诉宁至如这些,不然就算皇后不杀他,贺兰循也势必要打断他的腿。
宁清韫一番话内涵极深,必然引得宁至如浮想联翩。若是宁至如聪明点,自然会缠着贺兰成问个清楚。
这女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又立马将他摆了一道。
他又怎么惹着她了?
宁至如还愣在原地,宁清韫警告似的瞪了贺兰成一眼,拉着沈弥便走了。
待宁至如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走出很远。
“她方才的话什么意思?”宁至如质问贺兰成。
“还说别人蠢呢,唬你的话听不出来?赶紧回宫去,别让你母亲担心。”贺兰成敷衍道。
宁至如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贺兰成已经朝宁清韫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宁至如怒问,“你干什么去?”
“帮你报仇。”贺兰成头也不回道。
也不知为什么,宁至如心里一下子好受多了,竟真的乖乖听话,未曾跟上去。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果然好哄。
贺兰成三两步跟上前方并肩而行的两人。
“宁杞!”他唤道。
沈弥下意识地将宁清韫护在了身后,一脸警觉地盯着贺兰成。
宁清韫拍拍她的肩膀,示意没事,便让沈弥先走。
沈弥半信半疑,本是不愿走的,但拗不过宁清韫。一步三回头的,最后也还是没听宁清韫的话,躲在了远处悄悄观望着情况。
若是贺兰成敢对宁清韫动手动脚,她立马冲出去把他暴揍一顿!
宁清韫自知沈弥并未走远,便也随她去了。
“何事?”她没好气的朝对面的男人说道。
贺兰成看了眼她的右肩,“你伤怎么样了?”
宁清韫皱了皱眉,还以为他特地追过来是要说些什么,原来是为这。
真会装!早把她给卖了,现在还在她面前装什么好心?
“明知故问有意思吗?”宁清韫道。
贺兰成不知宁清韫为何火气如此之大,她说他明知故问,他只觉得她是在说昨晚的事,笑道,“中气十足的,看来是没事了。”
“哼,区区小伤,能让贺兰少爷您记到现在,我可真是倍感荣幸啊!”宁清韫沉着脸,意味深长道。
察觉到她脸色确实不对,贺兰成也收起了笑脸,“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少爷您不明白吗?拖家带口地来关照我,我若不设宴以表感谢是不是都对不住您了!”
拖家带口?原来如此。
贺兰成轻笑,“所以方才你是故意的?”
“是又怎样!”宁清韫冷了脸。
“公主能否把话说清楚点?”
宁清韫只觉得他在装傻充愣,“怎么,你把昨晚撞见我的事情告诉了宁至如,我还不能还手了?你摆我一道,我插你一刀,很公平!”
宁清韫是个爽快人,不该含糊的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她的个性,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输赢是非,她都会让对方死个明白。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怀疑他,难怪她刚刚要翻脸。
宁至如方才冲着她有恃无恐的样子,是以为自己发现了宁裴然落水的真相,宁清韫却误会是他将昨晚的事告诉了宁至如,才让宁至如如此的嚣张。
见贺兰成不说话,宁清韫权当其默认了。
她冷哼一声,“贺兰少爷记性那么好,连这种小事都记得怎么清楚,自然也应当记得我昨晚说过的话吧?
“如若此事我从第三个人嘴里听到,我会如何?你又会如何?”
不知何时,她挂在腰上的一串东珠已经被拿在手里,玉指紧捏着一颗珠子抵在男人的喉前,原本晶莹玉润的珠子上,悄然窜出一道锐利的尖角,一旦动手,即刻取命!
“要杀我?”贺兰成垂眼看她,似笑非笑地问道。
“昨晚就该杀了你!”抵在他喉咙的尖锐微微下陷,再施力,便要见血了。
“就为这事?”他指的是她受伤之事。
“你说呢?”宁清韫反问。
“杀了我,宁至如回去报信,皇后迟早也会知道,难不成,你要连同宁至如一块儿杀了?”
“将死之人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的死活,看不出来,兄妹情深哪!”宁清韫道。
“兄妹情深这种话,不衬我!”贺兰成笑,“我可警告你一句,前面就是你的景明宫了,在这杀了我,你可撇不清!”
宁清韫冷笑,“云兮湖离这儿这么近,随便找个角落把你扔下去,就说你是被鱼咬死的,谁会不信?”
“说到底,你就给我安排了这么个死法?”贺兰成不满道。
宁清韫心想这人的脑回路还真够清奇的,都快死了,还在乎死法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尊贵,“怎么?做云兮湖里的鱼粮还委屈你了不成?”
云兮湖里的鱼儿向来是好饲好料喂着的,湖里从没死过人,也很少有脏东西。
一言既出,贺兰成便知宁清韫是不会杀他的了。
宁清韫指尖拨动暗门,将锋利的尖角收回,下一秒东珠已挂回腰间。
“你这东西不错。”贺兰成用下巴指了指那串东珠,他似乎忘了上一秒这东西还在威胁着他的命。
这东珠成色上佳,暗器设计得也实属新奇,乃是非凡之品,他也是第一次见。
宁清韫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走。
“哎,”贺兰成喊住她,“你早知道我没告诉宁至如,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弄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