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喱的告白最终还是扑街了，那天交流活动结束后，他逮着机会专程找到了我。
咖喱说，虽然被老师制止，到现在也没有得到雅美的答复，但是终于将压抑了许久的感情表达出来，他觉得很开心，还是要谢谢我制造的这个机会。
我看着笑得十分实诚的日本友人——还是不要告诉他女生收到情书也没什么反应、一般就是没戏了，于是很大气的对咖喱摆了摆手。
帆，喜欢一个人，果然还是要说出来呀，祝你好运。咖喱忽然语重心长起来。
“哈？”
咖喱冲我眨了眨眼，指了指张川，他们那边一众男生正跟日本女友人们话别。
咖喱和我互留下电子邮箱，送别的时候，两边的校方都很官方的说了些欢迎再来、有机会去日本玩之类的话，可我们和日本学生却都知道，短暂的交流之后，大约是一生也不会再见面了。
日本友人走后，石校长站在台上总结发言的时候突然挺激动：“老师们！同学们！此次国际交流活动圆满成功！接下来，我们首师附要再接再励，无论硬件、软件，都要争当全市乃至全国一流！……”
我们以为石校长就是随便说说，于是大家也就随便听听，可没想到，这回是来真的。
听说后来的一段日子里，石校长想把我们的老红楼、土操场一一改建，率先实现硬件更新，于是穿着他标志性的纳底儿布鞋夹着公文包三天两头跑教育局要批文要经费，可能因为看起来有点像收水电费的，据说石校长在教育局吃了许多闭门羹。
校长被折腾了好几次，继而一拍脑袋搞出一个什么每周绩效考核，开始折腾老师们。压力层层向下传导，于是老师又开始折腾我们，我们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先是作业产量翻了番，接着小考也从一周一次变成两次，精神折磨还不够，就连体育课老师大侯都不放过我们，继续身体打击。
想必是为了应付校长的绩效考核，大侯别出心裁创新出一套游泳操，并美其名曰等不远的将来石校长拿下教育局、为学校新建带游泳池的体育馆，大家就可以提前掌握动作要领。
自那以后每天下午，首师附便多了一道奇景，土操场上飞沙走石、尘土飘扬，总有群魔乱舞。
游泳操最终被叫停了，好像是因为老王在一节体育课后收物理作业，收上来二两黄沙。
但是石校长却并未停下他的脚步，仍旧隔三差五往教育局奔波。3班有个同学的家长就在教育局，据他八卦，石校长每次去见教育局领导都点头哈腰的，姿态极其低。
这种流言一来二去，大家都信了，我们不免有些觉得，石校长为了五斗米而折了腰，实在丢人。
不过丢不丢人那毕竟是大人的事，我们只关心学生间的事儿，比如明天的12·9圆明园长跑活动。
圆明园长跑是首师附一年一度的例行活动，每年的12月9日，为了纪念历史上的12·9抗日救亡运动，学校都要组织各年级学生前往圆明园公园，划出既定路线长跑一圈，以示青年一代不忘历史、继承先志。
之所以年年都去圆明园，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离得近，二是对学生免费开放，果然，首师附在石校长的带领下，总流露着一股子穷酸劲儿。
12·9这个活动具体落实到我们来说，学生们自动自觉的把爱国教育和撒欢儿秋游有机结合。
“水我带吧，你们女生拎点膨化食品，轻。”杜胖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一边是勿忘国耻，另一边也没忘了买些零食。
老师们都没理会学生夹带零食，主要是觉得长跑的路线沿途都设置了标识关卡，有专人看着，就算带着零食也吃不成。
然而老师们不知道，他们魔高一尺我们学生就道高一丈。据杜胖他们高一来的时候勘探，除了既定线路，还有一条小道儿。
“哎，一会儿分拨走啊，要不咱们这一堆人目标太大……”
“嘘，小点声，别暴露了。”
我们紧张的看向老师们的方向——今年不同以往，石校长把教育局的人也请了过来，说是要让教育局领导看看我们学校昂扬的风貌。
“这边请。”石校长咧着嘴满面笑容的在前面引路，那腰哈的，1米8的石校长比他旁边那个矮胖子还低了半头。
这个矮胖子被好多人簇拥着往前走，看着像教育局领导了。
“切，老石也太那什么了，至于么。”
我们心里都有些不屑，又有点庆幸，因为老刘作为语文组的优秀教师陪在了石校长边上，没空盯梢我们。这让我们的偷溜计划十分顺利，三三两两钻进了小道儿上。
初冬的风已经很扎脸，公园里的花啊草的也大多枯萎，衬着园子里的断壁残石更加荒凉萧索，历史的厚重和青春的飞扬就在这一刻奇妙碰撞，圆明园像一个历经世事沧桑岁月浮沉的老者，静静看着一帮野孩子在他周围蹦跶撒欢儿，而那时候的我们也难以想象，这座印刻着中华民族屈辱史的万园之园，当初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背包里装着沉甸甸的零食，身边有一群要好的同学，便觉得心里的雀跃也满满当当。那时候的快乐，就是那样简单。
“咱得跟大部队反着走，别再撞上。”
“要我说，应该直接一口气抄这条道儿去终点，给5班拿个第一名。”
“你四不四sa，”张川怼了一拳张斌，“这么快到终点，老师不会看出问题吗？肯定露馅儿。”
“有道理，还是川子这波操作溜儿。”
物理小分队于是另辟蹊径、跋山涉水，开始围着圆明园的湖闲逛。
“啊！”杜胖吃了一肚子薯片，一下子嘚瑟起来，“你们看那湖上的鸭子，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啊。”
“大哥你嘛呢？”我们都被吓到了。
“此情此景，我诗兴大发啊。”
“是兽性大发吧。”张川喝了口百事。
“而且现在也不是春天，是冬天好嘛？”
“而且内湖上的也不是鸭子，人家是天鹅好嘛？”
“靠。”杜胖被灭了诗兴，兽性却依旧不减，指着站在灌木丛后面正开开心心的梁莹莹坏笑起来，“那就改成，春江水暖你先知。”
“死肥子！”梁莹莹蹿出来追打上去，我们一众女生帮着围堵。
杜胖手上的半瓶子冰红茶跟着他一起跑动晃荡，张川试图拉兄弟一把，被我及时制止：“小三子，你可想好了！”
张川伸出的援手顿时缩了回去：“算了，让你丫欠儿，我还想多活几天。”
一帮子人没心没肺追追打打的穿过木桥、廊道，渐渐偏离了既定路线，奔跑中的杜胖不提防撞上了一个人，手上那半瓶饮料一点不剩的洒了对方一身。
“哎怎么回事？！”
那人愤怒的大吼一声，是那个矮胖，教育局领导。
我们对领导什么的倒还不忿儿，但是校长怕领导，老师怕校长，而那时候的我们，怕老师。
石校长看见我们几个高二的校服怒问：“这是哪个班的？！”
老刘站了出来，厚眼镜寒光一闪，一脸黑线。
我们几个被抓了现形，感觉可能捅了不小的篓子，自动乖乖的低头站成一排。
“你们几个不跟着那边长跑队伍，怎么跑这儿来了？！”
“呃……”面对校长的呵斥，没人敢说瞎话儿。
“石校长，你们学校都怎么管的学生，这不胡闹吗！”矮胖子不知道是不是新买的外套，特别的愤怒。
“是是，我一定好好说他们。”石校长小心翼翼地低头陪着不是。
“光说说不行啊。”
“那……黎局，您这衣服回头我们学校给您拿去干洗，一定洗的干干净净送过去。”
“不光是这个。”教育局长瞟了瞟我们，“虽说现在提倡素质教育了，但我认为，有时候该罚也得罚，小惩以大戒。”
这是什么领导，一点气度也没有，我们背着手，心里自认倒霉。
“得罚，”石校长帮着腔儿，“回去就写检查。”
矮胖见校长没有领会他的意图，加重了语气：“老石啊，我是指体罚，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夸口你们首师附学风不错么，现在看来软实力上不去先提硬件要求，局里也很为难啊。”
“体罚？怎么个体罚？”石校长困惑了。
矮胖不愧是教育局长，立刻给校长答疑解惑：“我看这样，让他们老师监督着，围圆明园跑个三圈，省得精力旺盛到处惹祸。”
啊！我内心一阵惨叫，又不敢出声抗议——这么大的园子，平时跑一圈都够呛，跑三圈真是要了命，然而矮胖发话，估计石校长不敢不从，也只好认栽。
“三圈……这，您看大冷天的，要不让学生们围着既定路线跑一圈吧……”我低头盯着石校长的布鞋，突然觉得，我们这个校长还是很厚道的。
“你们其他学生也是一圈，他们也跑一圈，罚哪了，这还有什么区别？！”
“毕竟只是一群孩子，难免毛毛躁躁的，回去一定再好好说说他们。”石校长极力挽回着什么。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看你们学校很有问题呀！”矮胖的语气不容置疑，听着劲儿劲儿的。
“三圈不行。”石校长的腰杆不知道什么时候直了起来，瞬间压过矮胖教育局长，“学校也有学校的规定，这么体罚学生们吃不消。”
没等矮胖接话，石校长一转身，“刘老师，先把学生带回你们班里。”那语气听着十分坚定。
“刘老师，我们错了……”一下子得了大赦，我们反倒难以置信。好在老刘也没多说，“行了行了，赶紧跟我走。”
在校长的助攻下，我们一溜烟逃离了事故现场，大家都没看到后来石校长是怎么处理的这件事，反正矮胖局长的脸色很是难看。然而那一瞬间，我感觉平日里土了吧唧的老石，有那么一丁点儿帅。
后来，石校长又去了教育局，据说是终于把那边的大小领导给“磨”烦了，于是第二学期的时候，首师附的土操场换上了塑胶草坪，后来的后来，老红楼也终于拆掉，新建成一座多功能教学楼。
当我们在崭新的操场上踢球运动的时候，当我们在新型的科学实验室学习徜徉的时候，没人知道石校长跑了多少趟、说了多少话，也没人在意。可是石校长为了他的学生们，时而低头时而抬头的一直操心奔波着。
可能有时候，低头，是守护，而抬头，是原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