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最后几天，家里出奇的安静。
我妈依旧保持着小心翼翼的状态，时不时还跟我客气一下：“明天有什么想吃的？”“课外参考书都买齐了吗？”“零花钱够不够，用不用长点？”
我在这样的低压氛围下捱了好多天，甚至开始想念开学。到了假期的最后一晚，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起来。
下午接了语文老师、也即将是新班主任老刘的电话，嘱咐我明天早点到学校。都高二了还要重新融入一群早已彼此熟悉的同学堆里，真尴尬……
秋高气爽微光正好的清晨，路上忽然出现各式各样的校服，一切都宣召着：新学年，开始了。蹬着老妈淘汰的26式自行车，我的心情却并没有天气那么飞扬。
老刘已经等在了5班门口，幸好，新班级里的其他同学都还没到。
老刘叫刘呈燕，那时候30初头，个头高挑，总爱穿同色系深浅搭配的裙子套装，架着一副厚厚的据说有1000多度的眼镜。
岁数不大的老刘之所以能与老曹、老田等资深教师一样跻身“老”字辈，主要凭借的是她那老练的教学方式和听说对5班狠辣的管理模式。教学方式我是了解了，至于老刘作为班主任能有多狠多辣，相信很快就有机会领教。
“你俩把原来8班的东西挪过来。”老刘教了我们一年语文，都是熟人，也没有再寒暄。
“好。”我和赵一转身走向原班级。
“新班了哈，感觉怎么样？”我摆出轻松友好的态度，试图与赵一这个一同沦落的同学建立起某种联盟。
“不怎么样，落到老刘手上了。”赵一冷淡瞥瞥嘴，抛下我快步向前走去。
“……”费了一早上劲，好不容易给自己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就这么被赵一浇灭。
8班的储物柜。大部分学习用品早在上学期末我就自觉地搬走，只剩下些零零碎碎，我抱起柜子里最后的杂物走出了教室。
再见，曾经熟悉的8班。
5班教室。老刘指导我和赵一将东西都塞到了已经标注上姓名的新柜子，又指着中间靠左的一个座位：“杨帆，你以后就坐那。”
这里的座位跟8班一样，都是8*5的格局，两人一组同桌，一排四组，共5排座位。跟8班一样的黑板一样的投影仪一样的电教设备一样颜色的窗帘布，一样的……
可是，毕竟还有一些不一样。跟8班坏了卷不上去的投影幕不一样，这里的投影在正常高度；跟8班洒过菜汤的油腻窗帘不一样，这里的窗帘干净整洁；跟8班将当天值日生写在黑板左下角的习惯不一样，这里是右下角。还有最重要的，我前后左右的同学，跟8班也都不一样……
你好，还很陌生的5班。
“那你先坐一会，我等下过来。”老刘说着准备离开。
“额……”我立刻有些不自在。
等会儿同学们来了看见一个陌生的我出现在5班，是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打了招呼我要如何介绍？——哈喽，我原来是高一8的，现在到你们班了……
见我一副犹豫的样子，老刘居然敏锐的发现了什么：“这样，你跟我到办公室，等下早自习一起进教室。”说完招呼着赵一。
就冲老刘这句救人水火的话，后来有好几次对于她的狠辣，我都忍了下来。
尴尬的时刻还是到来了，七点半整，老刘准时拖着我们走了进来，5班同学的目光立刻跳过他们熟悉的班主任，齐刷刷聚焦到他们不熟悉的我和赵一身上。
我强迫自己牵起嘴角，约略呈现出一个诡异僵硬的笑容。我俩在讲台后方站定。老刘发话了：“同学们新学期好。”
“老师好！”
“嗯，高二了，这学期咱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先介绍一下。”
教室响起了掌声。
“大家好，我叫赵一，可能跟一部分男同学打过球，我原来是8班的……”
赵一巴拉巴拉说着，不等我想好介绍词已经迅速说完，老刘将目光转向我：“杨帆。”
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家好，我叫杨帆，木易杨，一帆风顺的帆（干嘛说这个，好俗气），原来也是8班的。嗯……我是一个挺开朗乐观的人（我的妈呀更傻了），平时喜欢看小说（谁关心你的爱好，快闭嘴吧我自己）……”
磕磕绊绊的说完，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我的后背冒出了汗。
“好，大家一定要多帮助两位新同学融入新集体，你们俩也要尽快熟悉。”
我和赵一点点头，大赦一般被老刘放回了座位。
我的座位在第三排左数第三个，四周被同学们好奇打量的目光包围，我不好意思对上任何打量的目光，只得依旧挂着那副假笑，如痴如醉的盯着老刘一个人。
“高二了。”老刘说话的时候，依稀有杀气腾起，果然，同学们都坐得板儿直，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
“高二是最关键的一年，给高三冲刺打基础，基础打得好就是给进好大学铺了一半路。多的我也不想再说了，还是上学期强调过多少遍的，组织纪律性！自律自觉性！我看谁要还像高一那么点儿郎当的，趁早回家。”老刘的厚眼睛片划出一道凌厉的光，扫过班里几个重点点位。
看来在5班，老刘是绝对的统治者。
“还有，能不能有点集体意识？卫生、值日、出操评比，这学期要是下了红旗榜，当天负责的那个人，放学也别走了，来办公室跟老师谈谈心。另外，文化节、运动会，上学期成绩还可以，这学期只能更上一层楼不能出溜。听见了没？！”
“听见了——”全班的口号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原来这才是老刘的真实风格。习惯了8班班主任老曹的佛系管理的我，感觉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鸟，撞进了老刘的樊笼……
“下面，结合上学期末的投票和本学年的情况考虑，我任命一下这学期班委和各科课代表。”
“班长，周亚男。”
坐我同排靠右的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女生一头利落短发，肤色是后来很流行的小麦色。女生老道的冲大家点了点头，表情微微严肃，说不上哪里有点像老刘。
她就是班长了，周亚男。
“团支书，经涛。”
一个额头满布青春痘的大个儿男生站了起来。经涛，我心里默念着，试图记住这些新的名字。
“学习委员，梁莹莹。”
是斜后方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梳个马尾，一双丹凤眼在巴掌大的脸蛋上非常灵动。
“卫生委员，邱润恬；电教委员，张斌；体委，聂文婧；文化委员，杨帆。”
邱润恬，张斌，聂文婧，杨帆——嗯？
“杨帆。”老刘又叫了一遍。
我蹭的站了起来，对于老刘突如其来的任命有些发懵。
“有些微调，整体变化不大，亚男，课间给新一届班委开个会。”
“好的。”
“早读今天哪个课的？”
“英语课代表，殷悦。”
一个白净女生走到前面，“同学们请翻开英语课本第6页，lesson 1……”
“嗯，第一天上课，都拿出点精气神儿！”老刘耳提面命完最后一句走出了教室，班里立刻像刚揭开盖儿的高压锅，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坐我前面的女生回过了头：“嗨，我叫苏丽雅。”
女生是典型的单眼皮，配上高高的鼻子和颧骨，五官很有特点。
“哈喽，你是蒙古族吗？”面对第一个主动打招呼的新同学，我有点好奇。
“达斡尔族。也是游牧民族，人口没有蒙古族多。”
“欢迎新同学，哥是杜畔。”我后面的男生也凑了过来，有着相当壮阔的横截面。
我招了招手，目光又和杜畔的同桌、刚才的学习委员对上，“梁莹莹，叫我莹莹好了。”梁莹莹说着笑了起来，脸颊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是那种看起来很讨人喜欢的女生。
“就叫她豆儿。”杜畔指着梁莹莹坏笑着。
“你才是杜胖，死肥子。”梁莹莹怒视着杜畔，对方笑的更得意了。
这两人坐一块，梁莹莹在杜畔小山般的身形下显得更加娇小，真像个小豆子一样。果然，只有绰号才最贴切。
学习委员，我想着梁莹莹的头衔脑子在今天再次短路，脱口而出一句：“5班，都谁学习好啊？”
此话一出，杜畔立刻收住声不再打趣梁莹莹，而梁莹莹也忽闪着灵动的大眼睛有些意外的瞧着我。
倒是苏丽雅很给面子：“唔……莹莹啊”说着又指了指我们左边前排的一个文静男生，“叶子寒啊，都不错。”
“苏苏学习也很好的。”梁莹莹补充道，看来苏丽雅的昵称是“苏苏”，那时候，女生们总喜欢用叠字的称呼。
“我哪有，跟你们几个学霸比。”苏丽雅脸腾地红了，然后突然又看向我身旁，补充道，“你同桌也不错啊，物理巨强。”
我顺着苏丽雅的目光转向这个跟自己挨得最近却最后才注意到的新同桌——一个身材适中、五官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唯一的特点，就是架着一副超大号黑框眼镜的，男生。
“呦，张川。”男生随意挥了挥手，大大咧咧的样子，算是打了个招呼。
“嗨，杨帆。”我呈现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这种同桌，一看就是能让人心无旁怠、好好学习的类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