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地下摇滚演唱会空前成功,结果事后还是被发现了,刁主任气势汹汹的跑来兴师问罪。
为了守住我们的仓库堡垒,大家口风出奇一致:“主任,这就是一次以音乐形式进行展示的校外交流。”
“虽然没提前跟您打招呼,但是清华附北大附那几所学校,当场就被咱昂扬的风貌和向上的精气神儿给镇住了。”
“可给咱首师附长脸了!”
“为什么这么长脸?”
“对啊,为什么呢?”
“我们一琢磨,虽说在台前表演的是学生们,可是这场演出的一切策划都离不开您呐!”
“换句话说,没有您就没有这场晚会,您才是幕后的领导者,来,咱们对刁主任表示感谢!”
我们在童路台长的带(cuan)领(duo)下,起劲鼓着掌。
“哎行了行了,那也是下不为例,以后活动必须要报备。”刁主任被成功带跑偏,轻飘飘的离开了。
其实我们说的基本是实情。外校确实被镇住,纷纷表示以前不知道还能有这种操作,回去都跃跃欲试也要建立地下组织,加强地下联络交流。而对于李梦卓擅自篡改台庆流程、私下邀请经贸技能学校的学生,鉴于效果出人意料的好,童路也就大方的既往不咎。
那天,最后的最后,火页乐队表演了他们的压轴歌曲——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这一次高天则不是主唱,童路没有打鼓,反而坐在麦克风前深情的唱着,火页的其他人一起换了木吉他,给童路伴奏。
纵然有黄毛珠玉在前,童路的声音却意外地不错,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离愁,听得人彷徨。
“啦啦啦啦……想她,
啦啦啦啦……她还在开吗,
啦啦啦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带走散落在天涯……”
青春电台摇滚演唱会就以这么一首听起来不怎么摇滚的忧伤歌曲收场。
结束的时候,冯邈上台准备收起麦克,高天则拉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冯邈留在台上,这一举动引起底下一片艳羡。
在童路的大声召唤下,青春电台的成员纷纷加入,大家站成一排、对着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一起鞠躬谢幕,我依稀看见童台长的眼角亮晶晶的。
台庆之后,童路立刻辞去了青春电台台长的职务,户口不在北京的他很快转学到了另一个城市的另一所中学,去参加高考。我们再也没有见过童路。
后来我知道,那一天童路唱的那首忧伤的歌,叫《那些花儿》,歌手是朴树。
再后来大家都知道了《那些花儿》和朴树,歌曲成了毕业聚会的必唱曲目,红遍大街小巷。
可是没有人看见,那天结束后,童路独自一人拿起相机,将所有人在仓库大门上的签名永久记录下来的落寞身影,好像极力想抓住花季青春的尾巴,留下点什么。
也没有人听见,童路拍完照片举着抹布一遍遍将所有签名全部拭去时的痛哭,似乎这岁月终究一场徒劳,什么也留不住。
更没有人知道,多年以后,童路是不是偶尔会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个仓库,那首歌,和他曾经的“那些花儿”。
而对大多数人来说,一场喧闹的演唱会后,仍旧不过是平常的日子,有写不完的作业和做不完的习题。
我们不安的灵魂蛰伏到作业习题里,静悄悄等待下一次释放的机会。
“没两周就期中考试了,有些人啊,我就不点名了,收收心!你要不收心,期中的家长会老师就找你父母谈心。”
老刘果然狠,一眼就洞悉了我们的不安分。
在老刘的敲打下,我认真看起刚出炉的语文测试卷子——
1.诗词填空:“何当共剪西窗烛,______。”
答:“与尔同销万古愁。”
老刘批语:无可奈何的红叉子配上俩字——(背)串了!
2.诗词填空:“后宫佳丽三千人,______。”
答:“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刘批语:哭笑不得的红叉子配上——是真够可怜的!!
3.诗词填空:“子系中山狼,______。”
答:有奶便是娘。
老刘批语:出离愤怒的红叉子配上——???!!!
如此触目惊心的语文卷子,当然是张川的。
“给哥还回来。”
“等会,让我再开心一下。”我没理他,仍然将卷子拿在手上仔仔细细的看着,生怕漏掉一个笑点——这可比杂志上的笑话有意思!
“你大爷。”
“有奶便是……哈哈哈哈!”
“正确答案是什么?”张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得志便猖狂。”
“就是你现在这样呗。”
“反正一会儿老刘课上挨呲儿的不是我。”我还沉浸在答卷欢快的氛围中,丝毫不在意张川无力的反击。语文,可是我的主场地盘!
“切。”张川一脸不屑,“我的也挺好啊,逻辑合理,不觉得十分押韵吗?”
“我去,你也好意思说,批你卷子老刘估计得吐一升血。这几道你花点时间背一下就行,真够懒的。”
“背它呢,一共6分,一道物理大题就出来了。也就你们这种大题不会的才只能费工夫死记硬背。”
我和张川各自捏住对方的死穴,不遗余力的发起攻击。
“老刘来了!”看着张川一把扯过卷子提心吊胆的慌乱神情,我又一次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看过一场演唱会,花痴了一晚上高天则,身心和双眼都得到了净化,果然有效治好了我的审美。
一切回归平静正常,我面不红心正常跳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心惊肉跳的张川,屡屡被老刘叫起来回答问题,心中十分满意:这状态才对嘛。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老刘娓娓朗诵,今天学的是乐府长诗《孔雀东南飞》。
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东汉末年的婚姻悲剧故事,相爱的夫妇二人被迫分离并双双殉情,控诉了封建礼教的残酷无情,歌颂了焦刘夫妇的真挚感情和反抗精神。
看来婆媳关系不和,是千古难题啊。
“……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这句中,有一个通假字我们以前学过,那么张川你来说说,哪一个是?”
自从“耍流氓”变成老刘重点对象后,张川语文课再也不敢走神儿,也再没借鉴过我的答案。
他赶紧站起来:“……取?”
“恩。”老刘很是欣慰,“这个‘取’,在这里通嫁娶的‘娶’,娶妻的意思。”
张川松一口气,侥幸逃过一劫,不过老刘显然是准备让他多历几个劫,早日飞升。
“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文中‘卒’是什么意思,张川?”
张川不幸吸引了老刘的主要火力,因为张川历劫而逃过一劫的同学们纷纷幸灾乐祸,由着他自己苦撑老刘的各种提问。
“恩……卒就是完了?”我侧头看向已经一脸焦头烂额的同桌,非常厚道的笑出了声。
“有进步,但是不准确。同学们回到原文,卒在这里表示完成,引申为报答……”
“呼——”张川又坐了回去。
“酸爽吗?”
“血槽已空……”张川小声跟吐槽。
“用不用支援?”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这次是真心的。
“不……不用了。”张川警惕性很高,大约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张川,张川?”耳边再次响起老刘深情的呼唤。
“哎哎。”张川蹭得站了起来,椅子猛地后撤,搓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底下已经一片窃笑。
他站在我边上,瘦削的鼻尖已经冒出了细微的汗珠,薄薄的嘴唇紧张的抿在一起,耀人的星目此刻倒真有星星——估计已经眼冒金星、七荤八素。
其实张川的侧脸还蛮好看的……哎,怎么回事,这趋势不对啊?
不等我愣神,老刘的必杀技已经袭到:“那么这一篇的释义已经讲完了,张川,你认为焦仲卿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对其应该如何评价?”
焦仲卿,就是《孔雀东南飞》里的男一号。
老刘这题着实超纲了,这种理解性的深层次问题,就算语文尖子生也要费功夫想一会儿,更何况一直和语文绝缘的张川。
果然,张川愁眉苦脸的试图在课本上找出些蛛丝马迹,心中估计早已汹涌澎湃。
终于,翻肠倒肚搜刮了许久的张川抬起头,用尽洪荒之力嗡嗡出一句:“我觉得,焦仲卿……挺好的。”
“哈哈哈……”场下爆发出热烈的嘲笑声。
这次,我没有跟着笑,只静静盯着那侧脸,突然觉得:他,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