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国庆放假仅剩一周,时间虽然紧迫,青春电台的所有成员还是联手将临时征用作会场的仓库装饰起来。
童路每天高三晚自习后都要过来,不知道他待到几点,反正第二天仓库里总多了些新的布置陈设。
我和冯邈作为第一批被派到仓库的先头部队,如今颇受器重,在台里的地位扶摇直上,经常与高天则一起出入布置。
是的,经过一年多的曲折演绎后,我与高天则终于认识了。
放假前最后两天,张川没有来,听说请了病假。鉴于刚帮我推翻冤假错案,也不好太幸灾乐祸,且由得他去。
由于对抄袭冤案心有余悸,我早早就把国庆期间的作业干掉,只在吃吃喝喝的节日氛围中期盼着仓库里的台庆晚会。
鸡飞狗跳的日子就像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忽忽过到了十一以后。今天晚上就能看到高天则的乐队表演了,我哼着小曲儿踱进了5班教室——
“我靠!”自己熟悉的座位边,坐着一个人,一个,有点陌生的人。
“不好意思走错班了。”我扭头一眼看见了高悬教室门口的牌子——“高二5”……
“一大早叫唤什么。”张川瞅着我。
一直架着黑框眼镜的张川,今天没有戴眼镜。而一直平平无奇的张川,原来竟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听说过剑眉星目吗?剑眉张川是不用指望了,可他那双眼睛里面,真的有繁星闪烁。
闪烁着的张川连五官也变得耐看起来,说好的平平无奇呢?!不可能啊,这不合理,我目不转睛盯着不合理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嘿,嘛呢……”张川被我瞧得有些发毛。
“你眼睛呢?”
“哥眼睛好好长着,你才是瞎了吧?”张川伸手向我呆滞的面部晃了晃。
“不是……我问你眼镜呢?”我莫名有些结巴。
“不戴了。”
后来我才知道,张川节前请的两天假,是利用十一假期做了个视力矫正手术。
“怎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张川得意起来:“别被哥帅到。”
这种话放在平时,我早就使一招还施彼身、能多损就多损的怼回去,今天却不知怎么丧失了功力。
上午的教室忽然变得燥热起来,我感觉自己有些间歇性心律失常,一会“砰、砰”,一会“砰砰砰砰砰”,且眼神儿总是不自觉的斜视。
这是怎么了?!张川居然越看越顺眼,不对不对、不行不行,清醒点杨帆!
一定是因为晚上的台庆而变得有些浮躁,导致整个人审美失常。如此说来要赶紧看到晚会、看到高天则,赶快陶冶一下我的情操,纠正一下我的审美,让一切回到正轨。
终于捱到了放学,我慌忙逃离了教室,和冯邈一起飞奔到仓库门口。
仓库大门已经涂上了巨大的“love&peace”摇滚手势,手中间握着极具设计感的五彩斑斓数字,“15”,标志着青春电台走过了15周年,想必出自童路的手笔。
这哪里是校园晚会,分明就是一场打着台庆幌子的地下摇滚演唱会。
“呦,来了。”童路作为火页乐队的鼓手,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皮衣加紧身牛仔裤,无奈童台长的身材并不很好,精心搭配的rocker装生生变成了五五分。
“哎,你俩等会。”童路叫住我们,指了指仓库大门,“在那留个签名。”
门上摇滚logo的留白处早已被满满当当的粉笔签名填充,有童路、董磊、韩乐、李梦卓、火页的另几个成员,也有一些不认识的名字和缩写,我和冯邈拿起粉笔,不约而同向“高天则”找去。
高天则的名字在一片花团锦簇中极其显眼,“neo GAO”已经被许许多多的迷妹包围,有的中间还连起线画了小心心。
“被捷足先登了。”冯邈在密密麻麻的签名中艰难的找到一块高地儿,写下一个“helen FENG”。
helen是冯邈的英文名,就像neo是高天则的英文名,那时候英语课上老师要求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英文称呼,大家于是给自己瞎起了不少,大都是英国二蛋美国翠花一类。
我看着冯邈与高天则挤在一起很是对仗的签名,实在不忍心再插足,在另一边的清净角落大笔一挥签下了——“Elizabeth Yang”。
“青春是什么?”
“青春是火、是光,是花样年华。”
“青春是什么?”
“青春是雨、是云,是诗意轨迹。”
“青春是什么?”
“青春是激情、是幻想,是无悔岁月。”
“青春是什么?”
“青春,就是你、我、他。”
“首都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青春电台15周年台庆晚会“青春电音”,现在开始——”
“哦!”
随着一片欢呼声,15周年台庆暨首届仓库地下摇滚演唱会,拉开了大幕。
我怀疑童路根本没把换场地的事情向刁主任汇报,所以今天一个老师也没来,这直接导致观众们像脱了缰的野马,恣意叫喊、折腾、撒欢儿。原本准备好的坐椅早已被掀到一边,小小的仓库硬是挤进来200多人,极大的满足了人民群众的文化需求。
等火页作为开场乐队亮相的时候,气氛瞬间引爆,高天则一身浅色牛仔,手上一把火红的吉他——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什么歌什么歌?”
“《无地自容》,黑豹、窦唯,牛X!”
人群站着、晃着,不少人高高的举起手跟着一起哼哼,现场第一次达到了沸点,并且再没冷却下来。
冯邈早已抛弃我,站在最前排如痴如醉的望着高天则。倒也不能怪她重色轻友,主要是冯邈还有一个差事——作为台务,帮台上的乐队调整话筒设备。
冯邈一门心思扑在高天则身上,我却走起了神儿。盼来盼去好不容易盼到的摇滚演唱会,真来临了反而没有当初的兴奋期待,就像一个忍饥挨饿许久的人,终于遇上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却突然失了胃口,大概是饿过了劲儿。
饿过劲儿的我心思不定左顾右盼,不知在盼着什么。
高一的翠绿校服高三的鲜红校服还有我们高二的灰蓝色校服,混成一片艳俗的首师附海洋,中间星星点点缀着一小撮土黄、苍白、暗紫,是其他几个学校千方百计混进来的学生,想必也是各自校乐队的铁杆儿。
首师附的校服难看是远近闻名的,如今看看别的学校也并没好到哪儿去,我们心里顿时平衡了,于是首师附人人穿着背后印有“SSDFZ”字样的校服,傲娇的挺立在自家主场地盘上。
“SSDFZ”官方称呼是首师大附中的拼音缩写,坊间盛传的说法是“傻傻大肥猪”或“傻傻大疯子”。
“杨帆!”晓雪和杜胖也来了。
莹莹要上课外补习班,子寒不爱凑热闹,而张川……这家伙估计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今天还有这么一出活动。
“就你自己啊,我们俩陪你一块吧。”我作为青春电台成员分到了前排vip有利地形,晓雪和杜胖假公济私凑了过来,混入电台成员的核心队伍中。
“哎,别说高天则一唱歌真挺帅的,当然比我们家子寒还差了点。”晓雪挽着我胳膊点评起来。
“晓雪。”杜胖一脸惊悚的看着蔡晓雪。
“嗯?”
“你这么说,良心不会痛吗?”
他们俩人一唱一和,我却有点心不在焉——今天这是怎么了?
“感谢火页带来的精彩表演,下面欢迎清华附中的熵乐队!”
李梦卓一个人激昂的串着场,台上的她身着一条样式简单洗得发白的牛仔裙、只用皮筋儿高高扎起一个马尾,却丝毫不掩盖青春飞扬、闪闪发光,好看的人就是怎么样都好看。
据童路说,李梦卓进青春电台是高天则力荐的,两个人打小就认识,总之关系匪浅。
当时我和冯邈听到这个噩耗,不约而同想起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样的词汇——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那几天我们正在学李白的《长干行》,青梅竹马后面一句就该是“十四为君妇”了。
虽然当今社会法定结婚年龄不是十四,但却并不妨碍我脑补出李梦卓身披婚纱站在西装革履的高天则身侧,善良美丽的新娘和阳光帅气的新郎,多么俗气的画面。
“小时候懂什么,也许就是当姐妹呢。”冯邈忍受不了如此俗气的画面,发出有情人终成兄妹的美好祝福。
“一、二、三、四,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节奏和旋律,将恍神儿的我拉了回来。
“啊啊!”追着清华附中熵乐队而来的只有几个人,却发出了堪比千军万马的高分贝尖叫,疯狂的打着call。
“什么歌啊?”我跟着陌生的旋律脚下不自觉打起拍子。
“不知道。”晓雪和杜胖也愉悦的扭动起来。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崔健的。”身后不知道何方摇滚专家主动替我们答疑解惑。
“谢谢啊。”我礼貌的回了过去。
“就这还电台播音呐,行不行啊杨帆。”
我回过头,瞧着不期而至的张川。
灯光昏暗,模糊了那些脸庞轮廓,只衬的他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点点熠熠。我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眼底隐约有笑意,音乐鼓点敲着我的心,“咚咚咚”的。
我笑了起来:“小三子,你怎么混进来了?”
“你大爷。”张川一直对我起的外号不买账,“我跟王潇是哥们儿。”王潇是火页的贝斯手。
“行啊川子,有这关系都不跟我们说,我为了门票可是给4班大宇买了一礼拜加蛋煎饼!”杜胖抱怨着。
“没劲,本来也不想来,非请我。”张川仍旧一副拽拽的样子。
“你这叫走后门。”
“你倒是走前门了,崔健都不知道,白瞎一张门票。”张川毫不客气还击过来。
“怎么不知道,我还会唱,”我死不承认,起足气势跟着台上的乐队胡乱哼了两句,“奥奥奥,一二三四。”
“下一句呢?”
“下一句,一二三四后面……不就是……五六七!”凭着一阵诡异的直觉,我将后半句瞎掰了出来。
台上,熵乐队的主唱紧接着嘶吼起来:“五六七!”
什么是天赋,这就叫天赋。我得意的望向张川——
“还真蒙对了。”对方无可奈何的挠挠头,凑到前面加入我们。
“奥奥奥,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挥起手,跟着台上大声唱着。
对我来说,摇滚演唱会从这一刻,真正开始了。
熵乐队之后,是北大附的“万能青年”,他们穿着一身复古的白衬衫格子裤,慢悠悠的在台上唱着许巍的《方向》,主唱是个很有气质的男孩,声音干干净净的。
“范紫辰!我喜欢你!”后方某处突然一声叫喊,台上那男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专注唱着歌。
“好!”杜胖捣乱的拍起了手。
“你丫真缺德。”张川坏笑起来,同时也欠欠儿的鼓起掌。
“哦!”突如其来的表白掀起了又一波小高潮,吃瓜群众跟着起哄。
外校的乐队陆陆续续登场,表演各自精彩纷呈可圈可点,不过当然比不了首师附火页的主场优势。
当高天则他们再次出场的时候,我们都欢快的叫了起来。熟悉的前奏响起,叫声化成一片欢呼——是那首经典的《海阔天空》。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他吉他弹得真好啊。”
“切,你们女生就喜欢弹吉他的。”张川看着我一脸花痴样,很是不屑。
“怎么了,男生会乐器就是帅。”
“就跟谁不会……”张川后半截话瞬间被音乐声淹没。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场上场下响起如痴如醉的大合唱。
火页乐队退场的间隙,李梦卓又上来串场,一直忙着挪话筒的冯邈总算得空歇上一会。
“快结束了,”冯邈意犹未尽,“外校的演出都完事儿了,等李梦卓说完最后一段台词,就是火页的压轴曲目。”
“什么歌啊?”冯邈神秘的冲我摇了摇头,“马上你就知道了。”
“下面有请最后一支友校乐队,经贸技能学校的‘二月初六’,大家欢迎!”李梦卓说完,却并没换来热情的掌声,取而代之一片小声议论——
“啊?!”
“经贸的怎么也来了。”
“不对啊杨帆,”冯邈拉住我,“童路没请过他们,流程里根本没这支乐队。”
舞台边上,童路正焦急的冲李梦卓打着手势示意什么,火页的几个成员也一脸懵的站在台下。舞台另一边的黑暗角落里,突然闪现出五个吊儿郎当的男孩,旁若无人的从侧方登上了台。
他们穿着肥肥大大的衣衫裤子,裤子上还拴着流里流气的金属链条,各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头发颜色基本能凑出一条彩虹,看起来与我们格格不入。
“梦卓,怎么回事?!”童路急的喊了出来。
李梦卓却丝毫不受影响,眼神坚定的看着经贸的人站上了舞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话筒摆在中间一个满头黄毛的男生面前,对质问这一突变的童路视而不见。
我们看着“黄毛”和他身后的这支乐队,都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经贸技能学校和首师附同在一条街上,一个街头、一个街尾,地理上极近,实际往来极少,只因为跟身为市重点的首师附相比,经贸技能学校,是一所职高。
那时候,我们虽然不明说,还是肤浅的以成绩将各校学生划分成三六九等。牛校都在金字塔顶层,普通学校支撑着中间的广大塔身,升学率比较差的则被压在金字塔底层。
而职高,职高压根儿就不是金字塔的组成部分,那是一个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学生才会去的地方,里面云集了各种学校里调皮捣蛋让老师头疼的刺儿头、“差生”。
我们这些自以为傲立在金字塔上的“好学生”,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职高技校里的“差生”们,既不愿靠近,又不好招惹。
但是当台上那个高高瘦瘦的“黄毛”开口的时候,底下的一切议论声、质疑声瞬间收住,就连童路和李梦卓面红耳赤的争论也休止了。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我不知道什么是天籁之音,如果说有一种悦耳动听的声音,甚至可以敲击心灵、触碰灵魂,那么“黄毛”做到了。
“黄毛”看似那么漫不经心的唱着披头士耳熟能详的经典《Hey Jude》,所有人静静的盯着台上。
仔细看去,那一头黄发下,原来是一张干干净净的面孔,没有想象中的狰狞,反倒因为灯光打在上面而有点柔和,柔和的脸上,还有一双看起来忧郁但是透净的眼睛。
黄毛没有看台下的人们,始终微扬着头把眼睛投向不知何方,仿佛所有人都与他无关,只是他自己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唱着歌。
“……Na na na, na na na na, na na na, hey Jude。”
黄毛专注的唱完最后一句,余音在仓库里回荡,久久不息。
这一次,没有人跟着合唱,场下始终保持着默契的沉寂。
黄毛没有说话,似乎一切都在预想中,只是安静收起了白色吉他,跟着二月初六乐队一起,准备默然退场。
“哇!——”
片刻寂静后,从黄毛歌声中回过神儿来的我们一齐尖叫起来,雷动的掌声、热烈的喝彩在夜晚的仓库里引发了一波核爆。
二月初六乐队起初有点儿错愕,随后笑着集体给大家鞠了一躬,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忸怩。
“谢谢。”黄毛轻轻说了句。
那时候,我们于许多道理都还似是而非。而那一天,黄毛用歌声诉说着:Hey,尽管我们外表装扮可能不同,但并不妨碍我们共同分享喜爱一首歌曲。
Hey,尽管我们成绩单上分数可能不同,但并不妨碍我们共同执着追逐一个梦想。
Hey,尽管我们在彼此眼中可能不同,但并不妨碍我们共同学会人生的道理。
Hey,尽管我们以后的道路可能不同,但人生的路从来就不只有限定好的一条,让我们共同分享体味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善良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