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台上,他一把拽住我,看,就这儿。”冯邈指了指自己的校服袖子,兴致勃勃的描绘起高天则是如何在月黑风高夜众目睽睽下轻(chong)薄(xing)了她。
我看着好友喜悦的面孔,脑海中却不停闪现出刚经历过的另一幅生动景象,心中跟着矛盾起来——“那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冯邈呢……
“那件事”源于昨天下午,语文课上,我恍惚间居然满脑子都被张川占据,难道是日久那个啥?不可能啊,我们天天相厌相杀,明明一直势不两立。
况且杨帆,你的“他”可是高天则,那个学习好长得帅笑得甜会说话的高天则!怎么可能被才认识一个多月的张川击败?!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我清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就像那天看演唱会一样,得赶紧找高天则欣赏两眼。
于是那天下了课,我飞快的奔向1班,鉴于已经认识了高天则,偶遇不再适用,只能硬生生来个“好巧”。
我像快要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偏偏这根草没在1班,“买水去了”,得到1班同学的情报,我转身又飞快的跑下了楼。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拐角的楼梯间我终于遇见了高天则。他从另一边绕上来,走在我前面,正慢悠悠的爬着楼梯台阶。
那一刻拐角的楼梯静悄悄,刚好一个人都没有。我跟在高天则身后,想起了《恶作剧之吻》里直树在拐角楼梯对湘琴说的那句“加油”,想起了某青春爱情电影里拐角楼梯间男女主暧昧的拥抱……拐角楼梯是个好地方。
一系列美好的故事激励着我,准备跟高天则来个拐角邂逅,以把自己从张川的泥潭中赶紧拉出来。
就在我快步靠近高天则的时候,静悄悄的楼梯猝不及防的爆发出一声巨响“噗——”,响声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大石,激起涟漪阵阵、不绝于耳……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这声音无疑出自一个很响的屁,而楼梯间此时只有我和高天则两个人,不是我。
我诧异的看向前面那个高高帅帅的背影——高天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我心里拼命拒绝着男神也有此种操作,高天则却极娴熟的伸手在屁股上又抓了两下,算是交出了实证。然后不知道是第六感还是下意识,高天则回过了头——
我从高天则慌乱的眼神儿中十分确定他看见了我,但是他立刻转过了头,装作没看见一样并未打招呼,而是突然开始加速,终于三步并作两步的狂跑了起来,消失在上一层的楼梯拐角。
我原地石化,在恢复宁静的楼梯间里真切地听到“嘭!”、“嘭!”两下巨响。
第一下是高天则美好光辉的形象在我心中幻灭的声音,第二下,是我与高天则之间的可能性骤然崩塌的声音。
“杨帆,杨帆?”冯邈将我从回忆召唤进现实,我看了看恍然不知这一切依旧沉浸在美好愿景中的冯邈,决定一个人默默背负这沉重的事实,就让冯邈永远生活在童话世界里吧。
“嗯?”
“你最近怎么了?说起他怎么都无精打采的。”冯邈有些怀疑。
“没有啊,距离产生美,可能这几天接触太多,反而不美了。”我含蓄的表达了一下。
“没搞错吧你?”
唉……就这么着,在高天则处幻灭的我,一头栽进了张川的沼泽中。
某种程度上,这算降级消费,理性的我告诉自己你不应该不能够,感性的我又冒出来说你忍不住拦不了。
于是那几天的我像一个分裂者,时而小心翼翼的跟张川打听:“哎,你喜欢谁的歌?爱吃这个不?”
时而对同桌一句正常的问候突然怒吼:“滚,离我远点!”
“没事吧你?”
“女生真是奇怪。”张川有时候也会发发牢*******生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张斌凑了过来。
“哇擦,你丫真猥琐!”
“锯了!”
班里的男生一听“锯”,立刻来了精神,七手八脚将惨叫着求饶的张斌架了出去——如果说挽胳膊是女生间的友情表达,那么“锯人”就是专属于男生的猥琐互动。
恰巧那天中午,当老刘准备进班突击检查的时候,在楼道率先偶遇老刘的我,正好分裂到了友善模式。想起张川他们几个最近中午常常在教室里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偷偷越过老刘,打算跑回去通风报信。
“跳,跳!”
“下面这个,再低点。”
“你丫行不行啊,我来。”
张川和杜畔、张斌等人果然正在擅自使用电教设备,玩着《是男人》系列游戏。
是男人系列是最近在男生间挺火的一款电脑小游戏,什么《是男人就下100层》《是男人就闯10关》《是男人就撑20秒》,都是些傻了吧唧的小人儿来回蹦蹦跳跳躲躲闪闪,真不知道男生们为什么如此痴迷。
“你不懂,是爷们儿就得玩。”张川有一回跟我解释过。
我压根儿没理解这个逻辑。
不过那时候,男生总爱自称为男人,北京话叫爷们儿,女生也动不动就流露出一句“我们女人啊,怎么怎么样。”
花季的我们尴尬的介于孩子和成人的分界线上,既急于向成人的世界奔跑,又不想承认自己还只是孩子。等到多年后,我们早已是成熟的都熟透了的油腻成人,却总爱管自己叫“宝宝”。
“老刘来了!”张川、张斌、杜胖、邱润恬像听到狼来了一样,一众共犯惊慌失措,身为电教委员的张斌来不及毁尸灭迹,一把拽下了电源线。
张川抄起第一排不知谁的英语书摊在电脑屏上,而肥硕的杜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瞬间蹿到了教室后面,扮作如痴如醉的盯着黑板报。
一切掩饰动作刚完成,老刘迈进了教室。
“n,a,i,v,e,naive,幼稚。”张川和小邱假模假式背着英语单词。
“刘老师。”
“恩。”老刘狐疑的看着背单词背到面红耳赤的学生们,巡视了一圈并没抓到什么实证,叮嘱了一句“张川不光要学英语,语文更得抓紧”,然后离开了。
“大恩不言谢。”张斌、杜胖纷纷冲我抱拳,杨女侠一身豪气的摆了摆手,得意看向张川。
“欠你条‘命’,行了吧?”张川说着又打开了电脑。
我分裂到了开心模式。
“还玩?!”
“老刘查过一次,肯定不会再过来了,最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安全的时候。”张川开始目不转睛的操控着屏幕上的小人儿跳格子。
“这有什么可玩的。”
“你不懂。”
“切,多大了玩这个,幼稚死了。”
小人儿突然摔下去,game over,张川不爽的抬起了头:“你们女生不幼稚。”
“比你们男生强多了。”
“喂。”
“干嘛?!想单挑?”我瞬间切换进战斗模式。
“有人找。”张川冲我身后努了努嘴。
回过头,一个半人多高的巨型流氓兔贴到了我眼前——
“surprise!”冯邈从流氓兔后面跳了出来。
“毛绒玩具?切,多大了玩这个,naive。”张川讪笑着看我被自己刚说过的话pia pia打脸。
有时候,再厉害的敌人也比不过猪队友的杀伤力。
“什么情况。”我笑着接了过来,把大兔子抱在怀里。
“生日礼物,你不是这周六过吗,我周末有事,提前给你。”
“嘻嘻。”我给了冯邈一个飞吻。
张川翻着白眼,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加入《是男人》的修炼中。
这周六是11月11日,北京市海淀区首师附高二5班这个杨帆的,17岁生日。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虽然我的名字大众了点,但是我的生日非比寻常,11.11,4个“1”,一定是极有寓意。
难道说明我未来总能得第一名?或者将来的他会对我一心一意?或者今后的人生一帆风顺?总之这不寻常的日子有点天降大任的不平凡意味。
多年后,一个叫马云的乡村教师终于给了我答案——11月11日,光棍儿节。
多年后的事情那时候的我还不清楚,只知道现下冯邈送的这只大流氓兔有点棘手,因为实在不知道搁哪儿好。课桌座椅肯定是放不下的,搁地上又挡过道,我寻摸一圈,目光最后定格在后排储物柜上面的空当儿。
“小三子。”张川今天这游戏是别想好好玩了。
“嘛呀!”他挺不耐烦的,但还是走了过来。
“帮我把这个放上去呗。”我指了指柜子上面,中午教室里好几个男生都比张川高,我却只想到求助他。
“帮你?”
“啊。”
“想得美!”张川劲劲儿的得意着,转身就走。
“什么素质!才救你一命!”
我正跳着脚准备切换狂暴模式开怼,张川却已经悄悄拉了一把椅子放在储物柜下,踩到了上面:“拿来。”
我看着张川伸过来的手,笑着将流氓兔递了过去。张川接过来的一瞬间,他的指尖无意碰到了我的,我触电一般缩了回去,他也迅速扭过了头。
那时候,男生女生间可以拍肩膀、戳后背,打闹时也可以狠狠的扯对方袖子、捶胳膊。唯独有关手的接触却小心翼翼,好像这是一个神圣的区域,有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禁忌。
张川干咳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哎不行,老刘说过,储物柜上不让乱放东西。”
“哎呀就一下午,再说这柜子不是没人用吗?”我指了指右上角最边上的一个柜子,是个空柜子,上面没有名牌。
“成吧。”见不碍事,张川将流氓兔摆了上去,兔子的一双大脚正好可以耷拉在空柜子上。
“谢啦。”
“就当还你一命。”
“想得美!”我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张川,这大大的人情可得让他慢慢欠着。
流氓啊流氓,不是,兔子啊兔子,乖乖待在那,放学我就把你领回家。
可是兔子一点都不乖,并且耍了一个大流氓,导致我跟李梦卓在医务室里耗了一下午。
原来我以为空的那个柜子,是李梦卓的,她的姓名牌不知怎么掉了,一直没人发现,直到今天中午她请完假回学校。
自己的柜子门被两条兔子腿挡住,李梦卓什么也没说,似乎习惯了什么、只是自己默默将兔子腿抬了起来。
被抬起来的兔子腿偏偏踢到了摆在柜子上的一个木质画板,大概是以前哪个同学扔的。
画板于是掉了下来,戳破了李梦卓的额头。
“对不起……”我站在李梦卓面前,为自己惹祸而手足无措。
“没事。”李梦卓淡淡的回了句,也不埋怨我,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任由校医处理伤口,这让我更加愧疚。
校医拿着碘酒一点点擦拭着李梦卓的额头——那有一小块渗着血的伤口,我看着都疼,李梦卓愣是一声没哼。
我突然想起来女孩子都会担心的一个问题,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夫……会留疤吗?”
“没大事啊,擦破块皮,这几天别沾水。”校医不知道是安慰着依旧淡定的李梦卓,还是快哭出来的我。
“李梦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那个柜子是你的,我就不会把兔子放上面了,兔子腿怎么那么大居然能把东西踢下来,兔子腿……”我语无伦次的说着,直到李梦卓一把拉住了我——
“别说了,大夫都说了,真没多大事。”
“不是,你头都磕破了……”
老刘进来了。
老刘今天下午本来是去区教委进修,听到消息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所以声音格外火冒三丈:“怎么样了?”
“擦破点皮儿,没事的,刘老师。”李梦卓冲老刘笑了笑。
老刘不放心的仔细看了看李梦卓的伤口,又询问校医:“用去医院吗?”
得到否定的答复,老刘终于缓和了一点:“你说说,我一不在你们就有事儿,真不让人省心。”
“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得了吧,具体情况我都知道了。”
我紧张起来,低着头准备迎接老刘的暴风骤雨。
“梦卓,用不用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老刘没搭理我,以一种少有的商量口吻问向李梦卓。
后者迅速而坚决的摇了摇头。
“那行吧,你收拾一下,老师一会送你回家。”
“不用了,杨帆已经陪了我一下午,我自己回就行。”
“我……”我惭愧的打算自首,希望能坦白从宽。
李梦卓悄悄捏了捏我。
“那不行,你这样必须有人陪着。”
“那就让杨帆陪我吧,老师。”
“杨帆?”老刘狐疑看向我。
“我去我去,保证把李梦卓照顾好。”我麻溜儿应道,特别想弥补一下。
“好吧……”说一不二的老刘竟然妥协了,“梦卓你的东西我拿到办公室,杨帆,你收拾一下也马上过来。”
我点点头,讪讪回到教室,“没事吧她?”晓雪凑了过来。
我摇摇头,匆忙将东西塞进书包,并没有心情跟谁说话。
“上学期强调了多少遍,不能把东西放柜子上,都当耳旁风是吧!”
“你几岁了,啊?一个男孩子,还玩毛绒玩具!”
还没走进老刘办公室,远远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训斥声。
张川正低头背手站着,罪魁祸首的大兔子躺在他脚下,和他一起默默承受着老刘的****。
怎么是他在挨训?兔子是我的,放上去的主意也是我出的,张川只不过帮了把手,充其量算个从犯。
“刘老师,我……”
“是,刘老师,东西是我放上去的,以为柜子空的没人用,老师我错了。”不等替他分辩,张川截过我的话头,迅速的承认道。
“不是这样,老师我……”
关键时刻,李梦卓将我死死往外拽:“刘老师,那我们俩先走了。”
“哎……”我支支吾吾中被拉到门外,其实张川和李梦卓是拦不住我的,可是我到底没有将真相说出口。
张川隔着老刘笑着对我挤了下眼睛,似乎在说:“欠你的一条命,现在十倍奉还。”
那一刻的张川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血气方刚的爷们。
他有点帅,而我,有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