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的沉默总是格外的漫长,寒风里守候总是极其难耐,千千转头看着身旁高大冷俊的少年,头上的发丝被冷风吹到了脸上,眼神坚定,嘴角冷硬,归安本就长的较为孩子气,向来喜欢笑的娃娃脸总是让人感觉他还是个单纯年轻的孩子,如今这样看来他的确是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青灰色衣摆在寒风中被吹的呼呼作响,同渐渐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双手背于身后,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师父今天有点不舒服,若是有什么事,你就明天再来吧,不用在这里等了,外面也挺冷的。”突然的一阵大风,归安和千千的衣服都随着风向左边飞起,千千身上本属于归安的黑色披风与千千身上穿的水蓝色百叶裙相互交织纠缠在一起,蓝色的沉郁伤感和黑色的厚重浓烈在一起形成了极强的反差。
“我是来找你的,想和你说声抱歉。”归安极其端正的同千千致礼,如此的郑重却又这般疏离。
“你并不需要向我道歉的,齐国王子的事情本就干涉牵连许多,我们更是代表着不同的政权利益,更何况你同我也不过都只是局中人而已,最后的真相谁也不知道,我们知道的真相也不过是那些掌权者上位者愿意让我们知道的,并不是我们想知道的,不过你这般正经的同我说话道歉倒着实让我感到心慌,天气这么冷,你就先回去吧。”千千转过身看着归安那双明亮的双眼,极其平淡的说出口中的话,这是对命运的妥协还是对现实的无奈,抬起右手踮起脚尖拍了拍归安宽厚的肩膀,他们从对方清澈明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少年的眼中有动人心魄的纯正,少女的眼里有历经世事的淡薄。
“你要不先去找个暖和的地方等沈先生,要不沈先生还没好你就要病了,你到时候可不要指望我会照顾你。”转眼之间,少年眼里的那份清透明亮不在,取而代之的还是往日里的那份浓雾重重,用最毒的话说着最关心的话。
“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冷,你这一说突然之间感觉特别冷,你的披风我就先暂时征用了,你赶紧回去吧,不送。”
“好,你记得洗干净再还给我。”千千的身量本就比归安低了许多,归安身上的披风在千千身上倒是将千千的脚都给包住了,披风的下摆由于太长拉到了地上沾上了些许尘土。
“那你还是直接拿回去好了。”千千顺着归安的视线看着披风的下摆,眼中有毫不遮掩的蔑视。
“算了算了,哥哥是不能欺负妹妹的,你就先穿着吧,挡挡风,哥哥就先走了,千千妹妹可不要太想我了。”归安没有劝千千去屋室里待着,既然她已经站了那么久,断然是不会因为归安的一句话就离开的,他也没有去问沈洛水是怎么了,有些事情彼此心中都有猜测,都有答案,当不可言说,这便是秘密。
“你想占我便宜啊,还哥哥呢,我还是你姐姐呢,你还不走啊。”
“本以为妹妹会挽留一番的,果然啊,世态炎凉,哎,哎,哎。”千千看着归安离开的背影,嘴角无意识的扬起了笑容,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沈洛水的声音,千千忙打开房门去看,归安扭头时正看到千千着急忙慌的样子,又转身走到了不远处呆了几刻钟,等看到千千从沈洛水的屋子里出来,从药房拿了药,就连脸上的神色也放松了许多,这才又在这暗夜里悄悄的离开,若非还有千千放在一边的披风,他似乎从未出现过。
千千将早已准备好的药在炉子上加上独特的药引煮沸,不远处床榻上的沈洛水极其的虚弱,但还是斜靠着看着千千一丝不苟、极其小心的关注着药的情况,一边桌案上的两件披风齐整的放在一起,一大一小,一深一浅,如此不同却又契合,因为时时的看着药罐里的药,千千的眉宇之间净是雾气水汽,水雾升起,看不清那人的神色,但是从那动作还是能深刻的感觉到煎药之人的用心,浓黑棕黄,涩苦难咽,却是气味清甜,千千将倒好的药放在一边的桌案上稍稍放凉,从桌案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些蜜饯零嘴出来,同着那药一道放到了床榻边的桌案上,千千看了眼沈洛水,又看了那药,沈洛水随着千千的视线看去,默默的闭上眼睛。
“别装死,赶紧把这药喝了,都快凉了”
“千千,我好累,好想睡觉,等我睡醒了再喝吧,好不好。”
“不好,你知道我熬这药多不容易,你要是不自己喝我就自己动手了。”千千将放在桌案上的药碗端起来,一时之间汤药独特的清香之气随着药碗的起伏和汤药的晃动弥漫在整个空间中,
“千千,刚才是谁来过了吗,那黑色披风是谁的啊。”沈洛水斜靠着床柱看向千千身后那一大一小两件披风,答案或许早已心中明了,但还是将视线看向千千,瓷白透亮的玉碗里盛放着漆黑透红的药,随着温度变化,碗中的药开始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随着千千手中玉勺的搅动整个屋室里似乎都弥漫着更加浓重的清甜之味,不过隐隐约约还有一股血腥的味道。
“干嘛明知故问,张嘴。”千千始终未理沈洛水的话,也未转身看身后桌案上的两件披风,更没有抬头看沈洛水那双黝黑明了的双眼,沈洛水没有拒绝,将那苦涩的药面无表情的咽下,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难受,反而有那么几分的享受,似乎是正在品尝上好的茶水,百年的佳酿,入口清香浅涩,后味绵长深远。
半碗药不过片刻已经喝完,千千将那药碗拿走,临出门前扭头看了沈洛水一眼,只见他双眼微闭,姿态放松,不知是在药效的作用下睡着了,还是只是想就这样静悄悄的待着,有极其细小的微风从盖下的门帘偷偷的钻到屋中,带着外界的寒冷、空气残余的气息,吹过烛火的摇曳、炭火的烟尘来到了沈洛水身边,似乎还有一些不知从何处带来的冷冷花香,沈洛水睁眼看着门帘处微微摇曳的花纹,将视线转移到身旁桌案上的一碟蜜饯,缓缓抬手拿过一片果干,填入嘴中,或许那汤药带来的苦痛与涩痛早已不算些什么,早已成为生命里的一种习惯,岁月往复,年年如此,但是这甜却始终不曾习惯,这里面包含的感动与过往是那么的明晰又那么的遥远。
等千千再次轻悄悄的走入房中时,碟子里面的果干已经没有了,沈洛水似乎也带着甜蜜的味道进入到美好的梦境,五官明朗,睫毛狭长,嘴角微微上扬,是看到了什么还是遇到了什么呢,‘夭夭、夭夭,’那低喃的呼唤,欢欣的语言让千千一时之间突然眼角变的湿润,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伸手触碰那消瘦苍白的脸庞,眼角温润湿热的冷水流下,流过眉眼,穿过脸颊,走过鼻尖,渡到,唇角,蔓延而下,滴落心底,千千的心神渐渐回来,似乎忘记了刚才自己做的事情,不知何时走到床边伸手触碰了沈洛水的脸颊,一时之间退后几步看着自己的双手,反应几秒后抬手触碰自己的脸颊,那温热的感受,咸湿的味道是她为沈洛水流下的泪水吗?心中莫名的伤感与疼痛又是从何处而来?千千逃脱一般的离开,有风呼啸而来,有冷破风而至。
那衣服还在原处、丝毫未动,那瓷碟还在故方,片寸未离,沈洛水睁开双眸,异常的迷蒙、伤感,看着门口的方向,空气中只余下冷冷的香气,他的唇角还有千千留下的泪水,他抿唇将那份咸涩吞入腹中,再次陷入长长的沉睡,只不过这次不再有那份甜蜜与美好,只剩苦涩与伤痛。
归安回到掌乐司的时候大风呼啸而起,那单薄的衣衫不知是否遮挡了寒风的肆虐,楼上暖阁里的等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公子佳人是否是欢喜非常,归安来到了昏暗的琴室中,一时之间温暖非常,想来这份温暖可以暂时驱散那隆冬的寒意和独自一人的孤寂吧,一个人在这温暖的琴室里感受自己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很久了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子攸推开暖阁的门从二楼下来,走过琴室旁的时候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但琴室内浓黑一片,不见一丝光亮,转身缓步离开,她却不知道那暗黑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追随她的身影,若是她再多看几眼,走进几步就可以看的到,待子攸走出了掌乐司的大门,归安也从琴室内走出,飞身站到掌乐司的围墙之上,看着子攸渐渐走远又停下来,看着暖阁的方向,那份失落的表情想必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吧,待到身影迷糊,归安从墙上跃下,院中打扫的老仆在靠着门框止不住的咳嗽,归安将他搀扶进房间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依旧是阴气沉沉,但它依旧是新的一天,可能与昨日相似,与明日雷同,但终究独一无二,不可复制,子攸起的晚,一个人站在院中的天井向上看,突然之间阳光出现,普照大地,很多时候阳光出现只在一瞬间,那突然而来的灿烂和温暖让人难以忘却,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