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钟郁三言两语盖过的五年,那面临生死之时的选择,那蚕食队友的无情,那为了活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清月不敢想象,过去那个在武艺之上丝毫不通的少年是如何在最为严苛的炼狱中活下来的,她只有抱着他,让他深刻真实的去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或许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他眼里那个美好纯真的世界了,但这些都不要紧,那些黑暗她会与他一同面对,他睡了,可能是说的太累了,可能是那些过往太痛了,可能是现世的光明与黑暗纠缠太剧烈了,可能是不想清醒的去面对清月的怜惜与心伤,但那些简单平凡的字眼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了,她知道他一定是经历过难以想象的苦难才会变的和过去那么不一样,偶尔看到他过去的影子竟发现那些回忆是如此的不真实,好像他原本就应该是现在这样,那回忆不过是她的想象罢了,她走了,无声无息的离开,她想他以这莫大的勇气告诉她真相后会害怕面对她,不想面对她的,他知道她走了,他没有起身阻止,他依旧在假装的沉睡着。
离开时遇到浓花,她们今日此时在彼此的眼中读懂了相同的话语,清月知道浓花知道真相,但她并不想去问她,她知道那是她难以承受的真相,她并非是害怕知道真相,她只是想等钟郁,等他真正的解开心结,毫无顾虑的告诉她曾经那些痛苦和悲伤,陪他去做他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若是那黑暗始终难以散去,苦难难以结束,若是有一天他难以承受了,她想她会陪着他一起的。
栖凤宫中,子昭饭后便告退出宫,子攸也找借口离开,王后将泡好的参茶端上来走到王上身后帮她按摩舒缓压力,王上放下手中的茶伸手握住了王后的手,用最温柔深情的目光看着她,子攸平安归来后两人的关系也恢复到往昔,王后低头注意到王上手上常戴的蓝玉扳指换成了白玉。
“王上手上的扳指何时换了,妾身都没有注意到,不过这白玉倒更好,那蓝玉总觉得看起来莫名的忧伤,王上看到了总是会想到裴老先生。”
“我今日将那扳指给了昭儿,他从小便与老师亲近,也算是留个念想。”
“确实是,在王府的时候昭儿最喜欢去裴老先生家里了,每次说带他去裴府前一天晚上都激动的睡不着觉。”
“这些年辛苦你了,带大了几个孩子。”
“这有什么,王上才是辛苦,为了楚国百姓幸福安康,平安顺遂,如今这白发越来越多了,妾身看了也是心疼,王上要多多注意身体了。”
“我说最近总是回忆过去,原来是老了,夕儿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和以前一模一样。”
“王上净是取笑妾身了,妾身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孙儿都十二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年轻。”
“本王说年轻就是年轻,看谁敢说你老。”
“这算是为了妾身以权谋私咯。”
“本王说的乃是实话,夕儿容颜绝色,见之难忘。”
庄王三十岁登位,而立之年,担此家国之重任,承此万民之安乐,在位二十三年,虽然未有大的功绩,但也从未有过大的失误,或许这王上当的稍显庸碌,虽不及上代君王留下的丰功伟绩,但楚国疆土未少分毫,楚国子民未有暴乱,这已经是极好的了,他的确老了,比同龄之人多年来为国事操劳,为子女操心,那满头的银丝和满脸的皱纹里不仅有这楚国社稷兴衰,万民平安喜乐,还有那深宫内院里他想要守护的人,用尽一生的力气为了他们的平安喜乐,或许他所有的坚守也不过是为此。
昭王府里,云珂与云琤两人虽是发生了许多事,但都是被世族按照大族规矩教养出来的,表面上的处理谁都不比谁弱,云珂见云琤那般表现,便也就不再继续纠结于过往,两人如同过往一般说着京都趣事,八卦谣言,谁家有了新首饰,新胭脂,谁家的小姐与谁家的公子喜结连理,实际上只是云珂心中有结,当那些心结被暂时抛到脑后,不理会子晟与子昭如今的场面,她们这对姐妹还是有许多话可以谈的,云珂离开时正碰到了归府的子昭,子昭规规矩矩的给云珂施礼,这份始终如一的尊重也不只是看在谁的情分上。
子昭与云琤这对夫妻在外人面前向来是相敬如宾,和气美满,正如此时子昭担忧这门外风大将身上的披风取下亲自帮云琤披好,将她耳畔的碎发理顺别到耳后,云琤也低着头害羞却又顺从的在这王府门前接受了子昭的好意,还细心的帮子昭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两人相视一笑,倒也是极其相配的一对才子佳人,但知道实情的云珂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只有莫名的伤感,云珂转头看着这二人之间细微的小动作,不得不说子昭的确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当年的子晟与子昭都是京都女子的梦中儿郎,相较于子晟的温厚淡雅,子昭是一种更为细致敏锐的温柔,或许正是爱的那份热烈让子昭在容梓离开之后变的开始游戏人生,后来的他虽时时在那风月场所逗留,性子与过去相比也变了很多,但云琤总可以在那双眼睛中看到赤子之心,而如今原本那双干净纯粹的双眸上面有着浓浓的阴影,阴影之下是否丝毫未改呢,谁也不知道。
回到听音殿子攸将手帕里的银杏叶小心的取出来,仔细观察它的每一寸纹理,在画纸上描绘出来,将那细微之处的颜色差别和边角处的细小缺损也都一一展现于画纸之上,这般精细入微的画法子攸向来很少,这次更是耐着性子在画案前坐了整整一个时辰,还特意交代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待到画作结束,子攸将真正的叶子与画上的叶子仔细对照,脸上露出满意欣慰的笑容,随后便将那叶子仔细收好,拿着画卷去了制器司,去找了制器司最好的工匠说要学习雕玉,这可是将制器司的众人给难为着了,先不说这雕玉的工艺何等的繁琐精细,需要多年的磨练才能成为优秀的雕玉师,但就说这些雕玉的器具本就极其的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受伤,但毕竟是子攸的要求,制器司的女官也只当是子攸一时的兴起,找来了名资历深厚,手艺高超的师傅指导子攸,同时派人到栖凤宫禀告王后。
半个下午的时间子攸随着老师傅将那些雕玉所需要使用的器具认全,本以为子攸看到这么麻烦会直接放弃,不料子攸竟然学习的甚为认真,中途还特意命人拿来了纸笔,将那些图画出来,一一标记,比当初在学堂的表现不知道强出多少,那老师傅看子攸也是很细心的在学习,教的也越发的用心,自此以后只要有时间子攸每天下午都要来这里待一两个时辰,那些劣质的石料玉料不知道被子攸浪费了多少,王后听到消息也只是吩咐制器司的人照看好子攸,似乎对女儿的这一行为表示同意,王上在听胡德的禀告后与王上的反应相差不多,都没有觉得子攸不该去做这些事,反而对子攸愿意去尝试新事物并坚持下去而感到高兴。
第二日早间子攸去太医署找千千,子攸还未开口,千千便说明泽一会要来此处进行治疗,两人坐在那颗不知道已经多少年的银杏树下,冬日里树上的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了,只余下孤零零的几片还在寒风中坚持,阳光透过树枝落到两人身上,形成了斑驳的影子,随着二人的动作,甚至还在扭曲,子攸听千千说她这八年来跟随沈洛水去过许多的地方,到过北燕的雪山,西吴的荒漠,东齐的海域,南楚的密林,他们的旅程很长,但这段长长的旅程还没有结束,他们的故事很多,但这个悠久的故事正值高潮,如今他们到了楚都上郢,四国万城之内多风流之地,进入了楚国王宫,四国王宫之内多雅致之所,在这里又会邂逅怎样的风景与故事,这段旅程又是否会难以忘怀。
子攸是羡慕千千的,渴望她的生活的,但她也知道她如今所拥有的,所享受的,只是因为她生在王族,她是父君母后的嫡长公主,也是爹爹娘亲最为疼爱的小女儿,若是她放弃这楚都王宫内的一切,这是万万不行的,她是个极其眷恋家的人,或许有一天她会去的,离开楚都甚至离开楚国,等她成长到不需要父母羽翼的保护,暗地里的守护,等她成长为一个坚强的人,勇敢的人,她想她会去的,但这份等待需要多久的时间,在父母的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的,这份期许是否会遥遥无期,但心中有着那份对向往的生活的期待的那颗心便是自由的,子攸与千千说着她的想法,千千也对子攸的处境感到无奈,从前只觉得这在深宫内院里被娇养长大的小公主定是活的潇洒自在,不知烦恼忧愁是何物,原来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贪嗔痴怒,没有人能够避免这,尊贵若子攸这般,平凡似千千这般,没有谁生来低贱,都只不过是在这平凡的世间尽己所能做一个最最平凡简单的人而已。
那些超脱俗世的大师们又是否真的可以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