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江上,劈波斩浪,江水滚滚东流,带走几多前尘旧事。
杨霄乘坐过江的,是一船内河常见载量两百石的中形客船,中间一根高高的主桅约有三丈高,桅上的布帆被江风吹得鼓起老高,带动着船只向前方驶去。
客船明显是用漕船改装,加高了桅杆,桅杆加高可以支撑起更大的帆布,可以让船行更速,因为客船的载重比漕船轻得多,基本没有满载的时候,所以也不用担心桅杆被江风吹断。
船上载重的货舱也被改成了供人居住的客舱,上下共两层,被分出了十多个屋子,里面都有简单的床铺被褥等家什,这都是为顺江直下的长途客人们准备的,杨霄他们只是过江倒是用了到这些东西。
从渡口上船,杨霄用二两银子包下了这艘船,从这边到西岸,往返用不了半个时辰,这点时间就赚二两银子,船老大当然是千肯万肯的。
杨霄一行十二个人与十二匹马都上了船,只是不到半个时辰的短途,船老大也不会麻烦的为他们收拾舱室,杨霄也不介意,只是让人将马拴在船边的围栏上,便自顾自站在船首眺望江景。
市江之上江水辽阔,这段河面至少有两百米宽,现在是深秋时节,风浪较小,风向也不对,搁在风大的夏季,一刻钟便可在江上行个来回。
现在乱世之秋,各条水路上江匪湖盗众多,这些贼子占江为王,派出水船巡逻江面,凡有商船经过,要么交纳巨额的过路费,稍遇反抗,便是杀人夺船。
加之上下官员们都忙着捞钱,有几个会管商人百姓的死活,朝廷的水师又是腐败不堪,战力孱弱,根本无力剿匪,只要这些河盗不是找死去打朝廷漕船的主意,朝廷也不会费钱费力派大军来剿杀。
不过虽然官府漕粮没受多大影响,但却害苦了民间的商贸,在这些匪盗的拦劫下,南方的丝绸、绢帛、瓷器、生铁、麻布、珍珠、漆器、茶叶等货物很难运到北方,而北方的毛皮、马、牛、羊等商品南下也非常因难,即使是勉强抵达,也会承受沿途盗匪们的重重盘剥,造成这些商品价格的虚高。
然而,水匪湖盗的盘剥还不是唯一的,京杭运河一路北上,沿途的勋戚豪族众多,这些人勾结官府,在沿路设下重重钞关税卡,他们一般也不会打运漕船的主意,但对民间的客商却是极尽压榨之能事。
经过一路上官匪的双重盘剥,有些货物行了不过几府数百里的水路,价格可能就会翻上几番甚至数十番。
天佑帝十年来,皇帝识人不明,朝中宦当道,地方贪官污吏横行,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长此以降,造成了商业萧条,货物转运不畅,民间物价飞涨,百姓的生活愈加困苦。
崇涣初年,市江之上还是舟楫相连,千帆竟流,可到得现在,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辽阔江面却是江水茫茫,偶尔才能见到几条孤零零的小船经过。
朝廷缺钱,连边军的饷银都发不起,可下面的勋戚贵族、官员小吏一个个却捞得肚儿肥,丝毫不管国家危难,边民灾劫,这样的王朝,实际上就是个虚弱的胖子,已到了灭亡的边缘,就看谁来给他最后一棍子。
而当今时局,一点不缺少野心勃勃之人,北边鞑子隔几年便破关入寇,烧杀抢掠、放火强奸、无恶不作,沿途便是一片地狱惨景,屠城屠村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
拿最近一次天佑八年的鞑子入寇来说,时年九月,北虏攻破喜峰口,八万虏军长驱直入,三日便抵达京师城下,虏酋派三万虏军围困京师,另五万人分散出击,在整个北直隶烧杀抢掠,整个北直隶百姓惨号不绝,血流成河,老人和小孩直接杀死,只有青壮男女才有活命的机会,他们被鞑子抓去,成为他们的牧奴,用一辈子的辛苦劳作来供养这些杀害他们父母儿女的强盗。
而京师之中,共三十卫军马十七八万人,却不敢开城与三万虏军一战,任由五万虏骑在中原大地上肆虐,无数大炎百姓承受着生离死别的苦难。
京师被围,京军就胆怯不敢战,天佑帝惶惶不可终日,连发十八道勤王诏书,号召天下兵马勤王,各府县地方大员、各省封疆大吏、镇军将领接到诏书后也都各怀心思,不是推说粮草军械不足,迟迟不肯动身,便是路上拖拉不前,一日行军十里者有之,行军五里都亦有之。
巍巍大炎,上百万兵马,却无一军敢与北虏堂堂正正野战一场,军队之糜烂、战力之低下,一至如斯。
最后还是宣府镇督帅柳严,率四万宣大勤王军赶至,与围城的虏骑就在京城之下一场野战,打退了围城的虏军,挫伤了虏军的嚣张气炎,虏酋担心后路有失,便下令撤军。
柳严率军一路追击,但由于他的军队是步兵为主,而鞑子军队至少都是一人双马的骑兵,根本就追赶不及,而且他只有三万余人,面对敌人八万骑军,而其他勤王军又是胆怯畏战,不敢与之配合,他也只能看着鞑子带着大量掳掠来的人口财货扬长而去。
鞑子这一次入关,攻破县城三十二座,村镇不计其数,掳走人口三十余万,财货计五百余万两,杀害百姓近百万,给北直隶的百姓带来沉痛的灾难,极大的破坏了北直隶这个大炎朝政治中心的经济基础与社会稳定,给了大炎朝这个巨人沉重的一刀,让他本就病入膏肓的身体更加虚弱。
此一役,也暴露出了大炎朝的军队虚弱到了极点,朝廷每年花数百万两银子养出来的百万雄师,居然只有几万人敢与北虏堂堂正正一战,这让整个天下的世家大族,官绅豪强都明明白白看到了朝廷的虚弱。
就是这一役开始,许多心怀不轨之人开始蠢蠢欲动,天下大势,又到了群雄割据,逐鹿中原的边缘。闽王王世充之所以敢公然起兵谋反,也是看出了朝廷的虚弱,他那颗窥视天下,视整个王朝如无物,不惜将整个江南卷入战火之中的野心再也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