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壮士。”他本想称兄台,但转念想起,一个粗鲁武夫那有资格与他平等论交,日后传出去,平白叫人笑话,话到嘴边又改了称呼。
“尔等先是坏我等诗兴,现又做此粗鲁之举,不但坏了东主财物,还扰了众食客酒兴,尔等一再言行无状,是否对我三个朝廷钦命的秀才不满?”
黑巾士子的这句话就是居心不良了,在大炎朝,士子官员的地位非常高,大炎律中规定,普通百姓冒犯有功名之人会被仗责二十,而贱籍之人刑罚加倍。
除了开国之初的那批精兵,大炎中后期士兵的主要来源基本是以混混无赖和那些活不下去进入军队混口饭吃的下等人为主,大炎律中的一条刑法就是流放充军,这又让许多犯了罪的人渣摇身一变成了官军。
这样一来,军队就是乞丐,无赖混混,犯罪人渣的集合体,加上待遇差,两百多年的成见,大炎朝武人的地位和形象,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大炎的军人虽不是明文规定的贱籍,但犯事时,主审的官员都是将其作为贱籍对待的。
眼前这伙人虽不确定是不是军中士卒,但在今时,武人的地位与军士也差不多,黑巾士子的用心就很险恶了,只要这些不长脑子的粗鄙武夫说出些什么过激的话,又有这么多酒客为证,他们再去县衙里告上一状,准保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他把朝廷钦命扯了出来,现在的朝廷虽然势微,但为了维护最基本的颜面,官府也不会轻饶了这群人。
他们再以秀才的身份去县衙活动一下,一边是三个有身份的秀才公,一边是堪比贱籍的武夫,县尊大人不用想也知道帮谁,到时候这帮武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杨霄曾经也是士子文人中的一员,对这些人杀人不见血的阴私手段当然一清二楚,其实他也是举人,他可以亮明他的举人身份。
在官本位的封建王朝中,秀才虽被称为士子,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们还是民,并没有进入士大夫这个编制阶层,人们称呼秀才也只是尊称为相公,而不是老爷。
而举人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一考取举子功名,就是真正进入了士大夫编制阶层,他们免除一切赋税徭役,有资格做官,可以补为地方八九品低级文官。
举人的地位又要比秀才高出很多,有些秀才努力一辈子也迈不过这个坎,如果杨霄亮明他举人的身份,不但可以堂而皇之的将这三人教训一顿,而且三人还只有听着,还得以礼待之,感谢他的教诲,否则就是失礼。
而在将礼仪看得大于天的封建文人集团中,如果谁背上了无礼的名声,基本就宣告他的前途毁了,谁也不会任用一个无礼之人,即便他考上了科举,总考官复核时也会将他的名字划去。
但杨霄不屑去做这般以身份压人之事,这几人既然怀着阴毒心思,当然要在他们最得意之处打击他们,才能让其感觉到切肤之痛。
他也不接对方的茬,只是斜睨了那脸带傲色的黑巾士子一眼,淡淡说道:“苍无,奉化前朝古名,汝以苍无为诗,是否怀了思念前乾,不满今朝的心思?”
四周围观的酒客也一个个面色怪异的看过去,酒楼的掌柜也被伙计叫了上来,此时刚好听到杨霄的话,胖胖的掌柜闻言猛地一顿,肚上的肥肉一阵波浪起伏。
思念前朝这个罪名可不小,往大里说,那是有谋反嫌疑的,历来任何一个政权,对待谋反者,可都是毫不留情的血腥镇压,在大炎朝,谋反也是诛九族的大罪。
胖掌柜有些面色苍白,心中衰叹自己倒霉,怎么会摊上这档子事。他此时连站出来劝说的勇气都没有,这样大的罪名,象他这样的小商人那怕沾上一点也是身死族灭的下场,而且今日之事如果被人追究起来,他即便能洗清自己,破财却是难免的。
当然,连做为一个旁观者的酒楼都逃脱不了责任,更别说身为当事人的三个读书人了,刚才还得意洋洋黑巾士子脸色煞白,包括他旁边的那两位朋友,此时也是面色难看。
在这样的大罪面前,他们秀才的身份简直不值一提,当年大炎朝的开国功臣岳知云,也是被告谋反,结果一道圣旨下来,抄家灭族,族中无论男女,凡超过八岁的全部斩首,八岁以下的女子卖入教访司为妓,男的充入官奴,连一时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忠勇王都落得如此下场,更别说他们几个小小的秀才。
在面对这样的罪名时,朝廷一贯作风就是宁杀错不放过。
他们几个身为秀才,交流广泛,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身边的朋友不少,不对付的敌人也有那么几个。
这样的罪名如果闹大了,被不满的人知道,尽可以将他们往死里整,这可比不敬秀才的罪名大多了。
黑巾士子此刻简直有懊悔得要死,自己图一时嘴快说什么苍无,他当时也只是为了押韵,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起初还在为自己的佳作沾沾自喜,却没想到里面埋着为样要命的因由。
他更没想到的是,放眼二楼,不是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就是些粗鄙武夫,居然会对两百多年前一个小县城的地名这么熟悉,要知道这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文盲的古代,就算是读书人中也没几个研究历史的,在一座江边小酒楼之中碰上一个知道两百多年前一个小县城名字人的概率比中彩票头奖也差不了多少。
黑巾士子也是偶然在一本破烂的史书中得知奉化的古县名,做诗中随便引用了出来,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可偏偏被人抓住了痛脚。否则,这一首诗虽然他自觉甚佳,但还没到广为传唱的地步,多数也是作了就忘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想起。
但此时他必须将问题解释清楚,否则被别有居心的人知道了,他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地笑容:“我等几人凭楼观江,一时诗兴大发,赋诗自娱,虽一时不察,用混了词句,但填词作诗乃风雅之事,朝中大人乃雅量高致之士,想必不会计较我辈读书人一时不察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