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霄朝声音的方向斜瞥过去,发现正是那名戴黑巾的读书人正在说话,被称为子铭兄的就是坐在他旁边戴蓝色书生巾的年轻人。
听到这,他对几人的话倒有了几分兴趣,他倒不忙于离开了,摇摇头示意鲁良将银子收起来,又吩咐伙计将残羹冷炙撤去,再上了几壶好茶,杨霄坐下慢斟细酌,一边品茶一边听几个士子如何品评自己的天岩堡。
不过这可苦了鲁良等一众亲卫,他们都是粗豪之人,出身最好的也不过是军伍中的低级军官,平日喝酒都是脑袋大的海碗,那干过端着不到他们拳头大的茶盏品上半天的事,不过杨霄不急着走,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耐着性子呆着。
这时那被唤着子铭的蓝巾士子答道:“天下堡寨何止千千万,匡正兄为何要独独提起这天岩堡?”
另一边的绿巾士子也被唤起了兴趣,插口道:“这天岩堡我也听人提起过两句,听说是杀寇英雄杨霄建立的寨子,说他怒斩寇首伊藤山田,单枪匹马挑翻倭寇百人,所过之处寇贼授首,人头滚滚,而且寨子里人人衣食无忧,有如世外桃源,反正传得挺神的。”
“呵呵!”哪被唤作匡正的黑巾士子不屑一顾的哂笑一声:“一班愚夫愚妇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为信。”
“哦,看起来匡正兄对这天岩堡颇为了解,今日反正闲来无事,匡正兄不妨说来听听。”那蓝巾士子说道。
那被唤着匡正兄的黑巾士子,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才好整以暇道:“那象山县望族魏家长房二公子是我同年,去年三试一同中的秀才,今次去拜访,也是为了商议明年乡试之事。”
“魏二公子的父亲与二伯便是象山县的县尉与县丞,对这天岩堡所知甚深。”
“据他所说,此人斩杀倭寇,纯属侥幸,有欺世盗名之嫌,并且占据天岩堡后,大肆侵占民田,那些民田虽是荒地,但却有主,此僚不顾法度,私自占取。大肆收容那些失家贱民,蓄养私军,听说已有精兵数百,而且不奉调令,私自出兵缴匪。”
“二位仁兄说说,如此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之徒能称英雄否?一个收容贱民,藏污纳垢的堡子还值得荆布兄称赞否?”
这人说完,似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而自得,他洋洋得意的看着面前的两位友人,可还没等来二人的夸奖,忽地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他手一抖,酒杯掉落,酒水将他青衫前襟打湿一大片。
他心中恼怒,循声望去,正要出言责备,却见刚才与其对恃的那一桌站起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拿欲吃人的目光盯着他,而他身边的桌子正缺了一大块,地上散落着木屑和桌子的碎块。
想必方才那声巨响就是这汉子拍桌子造成的,而且还不仅如此,除了那端着酒杯的青年神情没什么变化外,两桌十一个神情彪悍的汉子全都站了起来,个个目中望来都是欲择人而噬的眼神,仿佛他是这些人的杀父仇人一般。
看着那缺了一角的厚实梨木桌,又瞟了眼汉子那酒坛大小、快捏出水的拳头和那十几个人凶狠的目光,黑巾士子不由心头紧了紧,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犯了太岁,怎么这两桌人老和自己过不去。
他那里知道,杨霄一步步建立天岩堡,给这些汉子足粮足食,又给他们家里分田分地,虽在军中训练真辛苦,但杨霄废除军中肉刑,军纪严明,赏罚分明,给他们足够的尊重,没有普通大炎军人遭受到的鄙视和轻蔑,在这些爽直的汉子心目中,杨霄的威望堪比神明,冒犯他,那是比污辱自己更加严重的行为。
三个士子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杨霄坐在这里,不是有严格的军法军纪约束着这群汉子,就凭他们称杨霄为此僚,恐怕就已经被他们斩成了肉泥。
鲁良的一巴掌极为响亮,几乎震得整个二楼都猛颤了一下,所有的食客都将眼光投了过来,这些人看见站起来的一群汉子与脸色略有些苍白的三名读书人,想以刚才的风波,知道这两伙人又对上了,脸上都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旁边跑堂打杂的伙计都喉咙发苦,刚才掌柜已经暗中告诉他,这两伙人都不要招惹,叫他好好伺候,没想到这刚过一会,两伙人又对上了,看那样子,事情似乎比刚才更加严重几分,他赶紧向楼下跑去,这种场合,不是他一个小伙计能处理的。
杨霄瞟了这三个读书人一眼,发现他们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知道他们是那种外强中干,虽读了两本书,却没有前世秦汉时期的士人那种傲王侯,慢公卿,为了心中信念,不怕粉身碎骨的风骨,心中不由更加低看了几分。
他摆了摆手,让鲁良等人坐下,这几个士子虽然都只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但大炎的文官集团就是一个用千丝万缕关系串联起来的利益整体,他们中互相有不服,有内斗,但当外人触碰到这个集团的利益时,他们就那一个蜂巢的马蜂般,倾巢而出,蜇头人满头包。
这三个士子肯定有同年,有好友,虽然以他们的层次,同年好友应该也没什么强势人物,但惹上了,总归会有些无谓的麻烦,他虽然不怕,但为了几句话的小事,的确有些不值当。
他现在势力未固,不想为些口舌之争让自已出风头,现在过于引人注意并不是明智之举,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现阶段,悄悄发展,壮大实力,让自己这棵木在大炎的土地中扎下强劲的根系,让自己的身躯变得粗壮而强韧,枝繁叶茂,无惧任何风雨,那时,才是自己一鸣惊人的时候。
并且他从这三人的话中也有一个收获,那就是印证了他从前对魏家的猜测,在那魏家公子眼中自己只是个肆意妄为的狂徒,他与那魏公子没打过交道,这些看法肯定是魏凡柏两兄弟灌输给他的,既然他们对自己是如此看法,那魏凡柏帮自己写给杜有年的引荐信就肯定存心不良了。
黑巾士子见杨霄摒退了属下后便一直在那不发一言,便以为他是服软了,暗自忖道,这群人虽众,但从打扮上来看,都是粗鄙武夫,自已这边三个都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大炎朝向来的贵文贱武,秀才公即使是对上七八品的低层武官,往往都会是秀才公占据上风,这些人看似凶恶,还未必敢对自己怎么样,特别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思及此处,他的态度不由又变得嚣张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