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霄正在感怀江南的风情间,却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筷敲碗碟的叮咚声,他不由转着看去,发现隔壁桌三个士子正将桌上碗碟当成乐器,弹唱作诗。
他斜眼一瞥,发现说话的正是靠坐窗边的年轻人,他穿着青衫,头戴黑色士子巾,模样还算周正,只是眼睛细小狭长,让人看上去有气量狭小之感。
只见此人左手敲着酒杯,双眼眯起,望着烟波浩渺的市江摇头晃脑吟唱出声,这让他本就狭长的双眼只剩下一条缝。
“江上帆影黑乎乎,夜半行舟真模糊。江天水海成一色,此江尽头是苍无。”
“咳咳咳……”杨霄听得一口酒差点喷出去,出于礼貌,他强行压了下去,只被呛得连连咳嗽。
他前世是个军人,在诗词之道上也是外行,但唐诗宋词听过不少,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样的打油诗如果也算诗的话,那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尖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尖来上头粗这样的“名句”也可登大雅之堂了。
杨霄的咳嗽声引得三人望了过来,眼中的不满之色都似乎要凝结成实质。
“阁下这般做为,不知对在下这首诗有何指教?”黑巾士子又虚起了他那双眯眯眼,朝杨霄望了过来,眼中闪动着对几个武人的轻蔑与不屑。
说实话,杨霄倒的确可以指教他,前世的唐诗宋词随便选一首出来便可以让这几个书生品味半天。
不过他并不想与这些士子多做纠缠,无他,这几个只会做打油诗的酸生还未入他眼尔。
纵观他前世的历史,自秦汉以来,大多数的文人士子都已失去了应有的风骨,杨霄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对这些人深为了解。
思想僵化,愚昧无知,擅长的只是从经义中寻章摘句,平时连马也骑不得,坐在人抬的轿子之上,更不要提骑马射箭这些原本士子文人也必须掌握的技能了,至于说经世致用之学,济国安邦之道,那更是凤毛麟角。
当世的文人士子,在杨霄的眼中,要么是只会贪腐捞钱的无耻之辈,要么是只会虚谈妄议却胸无一策的无能之人,根本一无是处。
杨霄淡淡一笑,拱拱手风云淡风轻道:“兄台佳作,震古烁今,在下一介武人,有何能敢妄自品评。”
自己诗的水平如何,黑巾文士那怕再是狂妄自大,也不敢说是震古烁今,他听出杨霄话中的嘲讽之意,心头恼怒,正要再口出恶言辱骂这骄狂武夫两句,却看到旁边两桌坐着的十几个彪健汉子都朝他怒目视来,左手还按着腰间刀柄,仿佛只要他敢口出狂言,就要冲上来将他切碎。
黑巾文士心头畏惧,他大庭广众之下,周围数十双眼睛盯着,如此退让以后他还怎么做人。
他们这边正在僵持,早有机灵的伙计将情况报告了掌柜,只见一个戴着员外帽,挺胸凸肚的中年胖子快步从楼下奔了上来。
这些当掌柜的都是活成精的角色,一见场中的情况,一边是有功名的士子文人,士农工商,他们这些商人比人家低几级呢,肯定得罪不起,否则人家一外贴子递到奉化县衙里,他这店开不开得下去不好说,但麻烦肯定少不了。
而另一边十几个人,都作武人打扮,个个高大健壮,挎着直刀,背上皮袋鼓鼓囊囊,以他的眼力,里面不是劲弓就是强弩,特别领头之人,平淡着流转着丝丝威仪,望之便知绝非常人,这样一伙人要是闹将起来,他这店也不用怕麻烦了,马上就得玩完。
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他这掌柜也只得装孙子了。
“诸位客官,大家以诗会友,都是风雅之人,都是小店招呼不周,扰了各位的酒兴,恕罪恕罪。”他一边朝着周位团团作揖,一边吩咐店伙计道:“给每桌客官上一壶好酒,就当是小店赔罪了。”
掌柜的这番应对极为高明,不追究事情是谁引起的,上来就将错揽自己身上,又送酒赔罪,而且是整个二楼的人人有份,这般做为,任谁也挑不出个错来。
别说没什么大事,即便是心头有火,此时也消了三分。
杨霄冲胖掌柜一拱手,笑道:“谢掌柜美意。”说罢便径自坐了下来。
“应当的,应当的。”胖掌柜连忙拱手还礼。
黑巾文士惧于杨霄一行人的威势,也不敢纠缠,此时正好借坡下驴,将大袖一摔,坐了下去,嘴中哼了一句:“粗鄙不文!”
一场咳嗽引发的对立在掌柜的化解下消弥于无形,其余酒客见无热闹可看,都无趣的收回了目光,不过有了掌柜白送的一壶好酒,也让许多人大呼捡了便宜。
掌柜告辞退了下去,这场短暂的风波也让三个读书人失去了作诗的性致,转而议论起时势来,杨霄听了两句,都是些官场或同年之间的闲闻杂事,他不感兴趣,将注意力又放在窗外的景致上面。
掌柜给杨霄这桌和读书人那桌送的酒明显比其它桌上的要好很多,这壶酒又被鲁良给抢在了手中,不过在杨霄的目光中他没敢独吞,而是给杨霄和桌上的四名亲卫都倒上了一杯,剩下的半壶就被他一个人美滋滋地享用了。
军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连杨霄都不例外,如果不是这场风波他们早就离开了,后又被掌柜送的酒耽误了一刻钟时间,杨霄看看窗外的天色,虽是阴雨天看不见日头,但远处的天际已露出灰蒙的暗色,这是夜晚即将来临的征兆。
虽然乘船直下鄞县平稳又快捷,比骑马走官道要舒适得多,但奉鄞之地是宁波府的精华,熟悉这些地方的地形地理,对他心中的长远计划有着重要的意义,所以虽然辛苦了一些,但他还是决定今晚在奉化休整一晚,明天骑马北上鄞县。
鲁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刚欲呼唤伙计结账,杨霄却突然被隔壁桌传来的一句话给吸引住了。
“子铭兄,此次我去象山拜访同年,却发现在天岩山脚下多了个叫天岩堡的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