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过去,暑热渐消,溪口河上吹来的风已有一丝凉意。
天岩堡经过近一个月的建设,已经大不同从前,大片大片的河滩荒地被开垦了出来,据房熙初步统计,大约有一千二百余亩,这数字主要是受限于耕牛的数量,现在天岩堡有耕牛二十头,一头牛每天最多能耕三亩地,还得每顿供应精料,不然牛就会掉膘,力气也会衰减,长期下去牛就废了。
不过这些开垦出来的田地处于河边,虽因抛荒已久,地力不足,但灌溉很方便,只要在入冬前收一季,保证堡内百姓吃到来年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要向韭山岛运粮就不够了,还得掏银子买些,不过等来年地多了,再多收拢些流民,粮食产量还会有大的增长,到那时,韭山岛缺粮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你说说看,这地应该怎么种?”杨霄将脚上的泥洗去,在裤子上蹭掉水渍,边穿鞋边对身旁之人问道,这些天田里在大力挖掘水渠,争取每一块田地都能得到灌溉。他这些天也没闲着,忙完堡内的杂事,便是下田与堡民们一起劳作,他这个大人亲自下了地,其他人自然不好闲着,只要一得空,都会下地与大家一起劳作。
堡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大人们居然会下地干活,惊奇之下,少数人偷懒的心思也是去了,这时代绝大多数人还是很单纯的,见到连堡内的最高首领都下地跟他们一起干活,他们那还有不好好干的道理,加之他们之前受尽冻饿之苦,此时有个吃饱饭的地方,大多数人心里都怀着感恩的心思,于是,大伙暴发出了极大的热情,每天地里都是辛勤劳作的堡民,有些人连午间一个时辰的休息都放弃了,吃完饭便主动下地去劳作。
不过杨霄也不亏待他们,此时的百姓大多一天只有早晚两餐,但这样大强度的劳作,两餐是不够的,杨霄便定下了午餐的规定,每日三餐,每餐浓粥加上白面蒸饼敞开供应,而且有些堡民以前是渔民,不缺捕鱼的手艺,杨霄选出几个技艺最好的,每天去溪口河中捕鱼,这样一天下来也能有十来斤河鱼补充伙食。
浓粥、白面蒸饼、河鱼菜蔬汤,偶尔还能尝到几口猪羊肉,堡民们感觉这日子比以前最好的年景都过得舒坦,虽然累了些,但却每天都能吃得饱饱地,他们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杨霄现在实行的其实就是后世的集体公社制,堡民们耕作集体的土地,集体不发放报酬,但负责他们的衣食住行。堡民们在杨霄的以身作责和好日子的刺激下现在劳作都很积极,但经验告诉他,这种体制是无法长久的,等堡民们习惯了这种生活之后,他们的积极性就会慢慢消退,不过现在是最困难的创业阶段,历史也有无数经验证明,在困难时期,高度集权的组织才是最有效率的。
他身边之人叫许狗子,三十几岁的年纪,干干瘦瘦,皮肤被太阳晒得油黑,他因体弱没能入选战兵队,不过却是把种田的好手,在这些日子的开垦中,被房熙发现,推荐给了杨霄。
许狗子被杨霄盯着,有些手足无措,有些结结巴巴,话也说得语无伦次:“大……大大人,小……小小小人,原来在家……种种种地,我我……我们的地地还没没……这地地肥……”
杨霄见他紧张得有些过头,说半天也听明白什么意思,他便将目光转了过去盯着河中游鱼,轻声道:“很久以前,其实我也是农民,在上学……,上私塾时就常跟着爹娘去田里干活,每次看到种子放下去,等几个月就会结出更多的粮食,我就觉得农民是这天下万民的衣食父母,你说要是没有农民,这天底下的人吃什么,靠什么养活,现在的世道这么乱,照我说啊,就是种地的人少了,吃白食的人多了,粮食不够吃,大伙饿着肚子,吃野菜,吃树皮,可这些东西都吃完了怎么办,不可以等着饿死吧,只有去抢了,抢东西吃的还不止一个,北方有鞑子来抢,西方有匈奴来抢,沿海有倭寇抢,最可恶的就是南面的王家,他们顿顿已经有鸡鸭鱼肉吃,可还不满足,还要顿顿山珍海味,于是自家人也抢自家人,你们家也是遭了倭寇抢吧……”杨霄絮絮叨叨跟许狗子说了一大通。
谁又能想到,这个满脚泥水、光着脚杆子与一个卑微农民拉家常的青年居然是个从九品的大人,而且还是个文韬武略,胸怀锦绣的杀倭英雄。
房熙正在旁边地里检查水渠,听得杨霄在那边絮絮叨叨,虽是些闲言碎语,却觉无一句听了不舒心,心中不由感慨,那些高坐庙堂者,每天酒池肉林,有几人肯与一个卑贱的农民坐来下平等相谈,他们或许不知道,许多治国之道,解决朝廷当前困局的办法就藏在这田间地垄里。心有鸿鹄之志,胸有经世之略,却又能纡尊降贵,平易近人,脚踏实地,只要时势稍许,这样的人如果不乘风化龙房熙心中是不信的。
没有杨霄摄人的目光盯着,又被他一番拉家常般的话语消去心中的紧张,许狗子说话立时顺畅了不少:“大人,荒地地力不足,今年最重要的是肥地,现已是八月初,离入冬不远,最好的便是种豆,豆三月就能熟,到时一亩地可收一石左右粮食,粮食虽不多,但收后一耘,便是最好的绿肥,打完绿肥后,再犁地成沟,沟内垫粪,这样来年的地力就足了,大人的地又近溪口河,灌溉方便,种稻米一年两熟问题不大,这样每亩地一年便可收成四五石粮食。”却了紧张之心,许狗子说起自己擅长之事来却是条理分明。
杨霄心中欢喜,这许狗子虽不识字,却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人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你的这席话,对我帮助甚多,以后你就入民事局吧,归房总执事管理,月例跟纪执事一样,耕种的事情你要管起来,放开手脚做,谁敢扎刺儿就给房总执事说,也可以来找我,总之一句话,明年春耕之前你要给我弄出两千亩以上亩产两石的上田来。”
许狗子虽然有些这个时代农民的迟钝,但也反应过来他居然升官了,以后也是每月都有粮饷拿的人了,这在他之前是想得不敢想的,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