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阳!”
崇阳忽闻远处有人唤她。
崇阳顿了顿,心下升起的是无限的疼痛,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姑娘,是二皇子。”栖衣说。
“走,再走快些。”崇阳加快了步子,她现下着实不想见到他。
栖衣疑惑,平常崇阳见了二皇子都是喜滋滋地凑上去,毫无避讳,如今这番,倒叫她意外。
“崇阳!”声音并未消失,反倒越发得近了。
“姑娘?”栖衣心下是高兴,却也疑惑地开口。
“咳咳,”崇阳步子不停,侧头瞧了瞧栖衣,开口道,“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二皇子是外男,避着点好,不然会叫人落了口舌。”
“姑娘说的是。”栖衣顿时笑开了颜。“那咱们快些走吧。”
二人垂了头,步子越发的快了。
“崇阳?”到底是女儿家脚程比不得男子,那二皇子薛重华很快还是追了上来,拉了崇阳的手臂,“你这是……”
“咳咳…”崇阳咳着回头,落入眼底的是一张十六岁左右的少年。
身着的是有金线勾勒的深紫外袍,内衬淡色衣衫,腰间是墨色腰封,无不名贵;又生得剑眉星目,红口白牙,是个俊俏模样,搭上那紫色也不显别扭,反倒衬出了些别样的少年味儿。
是了,此时的薛重华,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眉目还有些稚嫩,但不难看出,还是大有他大些时候的模子。
他大时是什么模样?崇阳记得。记了许许多多的模样,他笑起来的温柔模样,他气起来的别扭模样……拢不过是一张与眼前少年大同的俊脸,可她记得最清最深的是他在火光中卸下面具的可憎模样。
官家二皇子,薛怀,字重华。
可笑可笑,她从前竟惦记着这样的人。
“还请二皇子放手。”崇阳淡淡地开了口。
“崇阳,你这怎么了?”显然是听出了崇阳话中的冷淡,薛怀放了手,问她,“方才我唤你怎不回我?”
“咳咳……”崇阳开始咳嗽,伸手拉了拉栖衣。
栖衣立刻会意,她立刻拢了拢崇阳的大氅,说:“我家姑娘前些日子落了水,染了风寒还未痊愈,二皇子还是离开的好,莫要过了病气给您。”
“风……风寒?可有……”
“容栖衣说句不敬的话,”还未等薛怀说完,栖衣就开了口,“我家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二皇子您也算是外男,这来往多了,定会落人口舌。”
“崇阳向来不在意这些。”
“怎会不在意?这要是传出去,我家姑娘名节定会受损,她不同您。”栖衣一听薛怀那话,心中顿时有了些火气,“还请二皇子自重。姑娘还咳着呢,耽搁不得,栖衣带着姑娘先行告退了。”
说完就匆匆行了一礼,还未等薛怀说什么就搀着崇阳转身走了。
薛怀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个宽厚仁慈的皇子,栖衣敢如此,是笃定了他不会为此而愤怒。
也就是这样,崇阳的身影在薛怀的眼底越来越远,伴随着的是声声咳嗽和廊外的白雪,直到那身影,咳嗽声逐渐消失,廊外的雪还泛着银光。
薛怀不知道的是,从此以后他身后的那个不知礼数缠着他的姑娘以礼数做了盔甲来拒他于千里之外。
崇阳不知道的是,那时少年在廊间怔了许久。
人这一辈子,知道的事有多少?不知道的事又有多少?桩桩件件后来欠缺的只是一个真相,一个迟到而残酷的真相。
崇阳上辈子叫过他重华哥哥,叫过阿怀,可是后来直至这一辈子她叫他从来都是二皇子和薛重华。她以为她和薛重华之间不可跨越的是上辈子的爱与恨,可后来她才发现上辈子以及这一辈子她都爱错的人。
回到了房内,崇阳去了大氅,坐在床沿上愣了神。
她没想到她就这样见到了薛重华,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他。
想着上辈子火光中的定安侯府,想着定安侯府上上下下一百来人,皆数在他的手下葬送了一生。她恨。
她恨的是什么?她恨薛重华,亦更恨自己,恨自己错爱了一个人,恨自己害了定安侯府。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栖衣端着瓷碗进了屋,见崇阳的模样,问道。
崇阳回神,声音沙哑:“无事,只是有些乏了。”
“姑娘先将这碗姜汤喝了就歇息些时候吧,”栖衣将瓷碗递了递,“是夫人亲自为姑娘您做的。”
“母亲?”崇阳接过瓷碗,“她怎能如此操劳?你快去同母亲说,叫她多多休息。”
“姑娘放心,”栖衣笑着,“夫人原先还想来看看您,让我劝回了。”
来的路上崇阳对栖衣说,她忧心母亲闲下来会来看她,此时她风寒未好,怕过了病气给她。
“姑娘快喝,等些时候凉了。”
崇阳拿起白瓷汤匙喝起了姜汤,落入口中,是辛辣暖和的,连带着她的一颗心,也暖了起来。
白家顾氏,她的生母。
崇阳忽然又想起,上辈子那些黑衣人夺门而入,母亲护着她,在一人朝她挥刀时,母亲推开了她,那银晃晃的刀顿时变得红晕晕,几滴鲜血洒在了她的脸上,滚烫,十分滚烫。
她瞪大眼睛,眼前是血红的一片,粘稠的血液从母亲腹部汩汩流出,一切声音仿佛在此刻都消散了,只余下母亲的声声:“快走,找你父亲!快去!”
彼时定安侯在书房中,离此处尚有些距离。
母亲忽然又动了,伏在了她的背上,一声刀剑划过血肉的声音撞入她的耳朵,她觉得背部被液体浸湿,温热温热的又是粘稠的。
母亲的身体软软地从她的背部滑落,耳畔是妇人虚弱的声音:“快走,阿茹,快去找你父亲。”
崇阳愣愣地看着母亲。
“快去啊!”母亲嘶吼出声,似乎是耗尽了所有气力。
崇阳这才回了神,泪水夺了眶,转身便朝书房逃去,身后追来几个黑衣人。崇阳觉得,她从未跑的这么快过,口中有了甜腥味,她几乎觉得下一秒钟她就会吐出血沫子。
眼前变得星星点点,周围仿佛都变得格外得模糊。
忽然觉得有人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她猛地挣脱了那手,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了。
“阿茹,是爹爹。”身后传来男人稳重却又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
崇阳停下,一口鲜血吐出。
一只手抚着她的背。
她扭头,哭着说:“父亲,母亲她,娘亲她……她……”
“父亲知道了。”男人将崇阳拥入怀中,声音变得无比得沧桑疼痛。
本追在崇阳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已悉数被他杀了去,他一手拥着崇阳,另一手中握着的一把剑已经染上了血液。
定安侯抱起崇阳,飞快地朝书房而去。
崇阳不知道,在她发了疯似地朝前跑着的时候,定安侯便掠过了她,斩杀了她身后的人。
后来,定安侯将自家二女儿藏进了书房密室。
“姑娘?你怎么哭了?”
崇阳回神,抹去了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再喝了一口姜汤,说:“它呛我的。”
栖衣笑出了声,崇阳回头看她一眼,她轻咳一声,敛了笑容。
上天曾待她不公,让她亲眼目睹双亲惨死,许是觉着对她过于不公,又叫她再活这一世。
这一世,双亲俱在。
崇阳想,这一辈子,她要护着他们。
白瓷勺碰了瓷碗,清脆的声音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