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衣愕然。
“发髻可好了?”崇阳问。
谁都不知道,从前她只是个十三岁丫头片子,尔今却是个带了副十九岁魂儿的白崇阳。
崇阳知道这不能轻易地叫他人知晓,毕竟这般事儿,谁也难以相信。
“快了。”栖衣将手中的一缕发轻轻一挽,另一只手取了只鎏金发钗钗了发,发髻算是好了,余下的便是添些饰物。
栖衣正欲伸手再取些饰物,却被崇阳伸出手拦了下来:“饰物太多,不方便。”
从前她都是满头金钗,金光闪闪。如今想想,实在是夺目得很,也俗气得很。
栖衣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崇阳看了看铜镜中的少女,有些病态,五官端正精致,此时还并未完全长开,若是长开了,定是个美人儿。
定安候府的两个姑娘打小便是美人胚子,从小便被人夸到大。
“去取件大氅来。”崇阳对着身后的栖衣说道。
崇阳身边的大丫头本是有两个,一个是栖衣,一个是挽素。崇阳挺喜挽素这个名儿的,只是前些时候,挽素犯了事儿,叫崇阳命人给打杀了去。
崇阳少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那脾性,确实是坏,坏到骨子底,身边的丫鬟小厮,无不怕惹着她。
“姑娘这是要出门?”栖衣问,“可要上些妆?”
“也好,遮一遮这病容。”崇阳点点头,道,“无需太繁杂,能叫我看起来气色好些便可。”
“是。”栖衣取了脂粉盒子,给崇阳上起了妆。
崇阳从栖衣手中拿过粉扑子:“我来吧。”
“从前,我脾性不好,还请栖衣不要介怀。”
“姑娘言重,栖衣明白。”栖衣看着上着妆的崇阳,“栖衣明白姑娘用意。”
崇阳忽然一笑,感情栖衣这丫头竟信了她从前都是装的。
一个女子有琴棋书画之才,却无德,确实是能遮去些许锋芒,避去不少祸事,但终究还是有人耐不住。
“姑娘,您您……”栖衣忽然一惊。
“怎么了?”崇阳疑惑地问。
“您瞧,您这……”
崇阳转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脸煞白煞白的,她这是涂了多厚的粉?
“那个……栖衣,”崇阳将手中的粉扑子给了栖衣,“还是你来吧。”
“小桃,快去取盆水来。”栖衣连忙唤了个小丫鬟去取水,“姑娘,以后上妆这事,还是交于奴婢吧。”
“以后不上妆了。”崇阳抬头看了看栖衣,“今日如此病态去见爹爹定会叫他担忧。”
“姑娘要去见侯爷?”
“有些事要同爹爹商量。”
这一上妆,前前后后折腾了不少时辰。
“今日可是添了新雪?”崇阳捧着栖衣递来的汤婆子,看着院子里的银白。
“今日奴婢起时,外头正下着雪,许是下了许久。”
“如今是什么日子了?”崇阳记得,上辈子她落水后没多久,便是除夕了。
“今日已是二十。”
“母亲她近日可是忙着除夕的事?”崇阳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红白色大氅。
“兴许是吧。”栖衣答着。
“咳咳――”一阵寒风风突然吹来,灌进了崇阳的嗓子。
“姑娘,外头风大,我们迟些日子去见侯爷也可。”栖衣在重阳身后说道。
“无妨……咳咳……”
“姑娘,您应当知晓,一咳嗽您这风寒就难好了。”不难听出,栖衣声音中尽是担忧之意。
“我没事,咳……”崇阳笑了笑,“不得不说还是屋里暖和,走吧。”
她记得,上辈子她这场风寒好得快,并不久,只是咳得厉害,想来也并不厉害。
“咳咳。”
“姑娘……”
“只是咳嗽几声,无碍。”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院子里,朝着定安候府的书房走去。
崇阳想,若是她记得不错,通常这个时辰她的父亲白烨会在书房处理一些事务。
穿着定安候府的院子,白雪覆着竟格外地叫人觉着亲切。
崇阳觉得此刻定安侯府里的一切景物,熟悉而又陌生。
她又想起上辈子没于火海的定安侯府,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梦。
眼眶竟不自觉地红了,好在栖衣在她身后,不然又要叫那丫头担心了。
这辈子,她定要护住定安侯府。
不多时,书房便到了。
崇阳站在门前,一时之间竟不敢推开那一扇门。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父亲。
她曾怨父亲不曾给予她半点关爱。可那时候,父亲将她藏在了书房的密室里。
她从不知道书房里有着这么一间密室。
她还记得他说:“阿茹,藏好,不要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唤她的乳名。
她抓住父亲的衣角,看着他,眼底荡漾的是泪水。
“爹爹……”
“阿茹,你放心,爹爹一定会回来的。”父亲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你藏好,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爹爹!”她喊着他。
密室的门轰然而闭,随着而去的是父亲离开时留下的持剑而立,挺拔而决绝的背影。
泪水的苦涩泛了满腔,她不断地寻找着密室的机关。
爹爹,娘亲,你们不能丢下我,不可以。
时间不断地流逝,崇阳的泪水不曾停止,心中是满满的疼痛之意。
久寻无果,崇阳跌坐在地面,低声啜泣着:“爹爹,娘亲……”
微弱的烛光摇曳,崇阳落在壁上的影子晃了晃。
四周寂静,密室里荡着的是女子悲痛的泣声。
“咔――”崇阳的右手忽然一沉,耳边传来的是机关特有的沉重。
密室的门开了。
崇阳连忙站起,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书房里已不如以往的整洁,书画纸笔散落了一地,在那其中还可见的是不少尸体和刀剑,有定安侯府的仆人,也有身着黑衣的人。
撞入耳朵的是房外的打斗声,许是爹爹,崇阳冲出书房。
“噗――”是刀剑入体的声音,落在崇阳耳中格外清晰。
她怔愕。
“爹爹!”直破云霄。
父亲武艺高超,怎么会?
眼角的红更甚,心底仿佛是有什么龟裂了一般。疼痛,无休止的疼痛。“爹爹!”她大喊。
她飞奔过去,想接住父亲向后倒下的身体。
男人背对着她的身体倒下,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终究还是没能接到。
“爹爹!”她拉过父亲的手,那双满是厚茧子的手,泪水再度夺眶,她从未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多泪水。
黑衣人退得很远,显然是为了让父亲和男子决斗。
“阿……阿茹……”男人发出了虚弱地声音,“对不起……爹爹……爹爹食言了……快跑……阿……”
茹。
“爹爹!”她拉住的手彻底地软了下去,他的父亲,真的走了,“爹爹,你不是说你一定会回来吗?你骗我,你又骗我,爹爹,你快醒来啊,不然阿茹再也不理你了。爹爹……”
女子的哭泣声荡在黑夜里,格外凄惨。
崇阳不知道为什么,她如此毫无防备,竟无人来杀她。
“呵,”崇阳忽然冷笑,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前,她转头看向男子。
男子一袭黑裳,脸上戴着白玉面具,雕刻的十分精细,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她竟从男的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悲痛和怜惜?
这算什么?崇阳的冷笑更甚,屠了她满门,如今却怜惜她,这不是很可笑吗?
她将父亲手中的剑拿起,站起身子。
“我要叫你偿命!”手中的剑直直地朝男子刺去。
“铛――”男子一抬手,用手中的剑挡去了崇阳袭来的剑。
“不要动。”男子对身后那些准备上前的黑衣人道。
声音冷冷的,让崇阳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陌生得紧。
但她此时无心在思考些什么,她不断地挥舞着剑,一剑一剑地朝男子刺去。
双目猩红,发丝凌乱,竟是疯魔之态。
男子一次又一次地挡去了袭崇阳的剑,没有丝毫进攻之意。
就这样来来往往许多回合,崇阳冷冷地道:“你为什么不动手?怜惜吗?有什么好怜惜?你屠我家门的时候怎无半分怜惜?嗯?”
“你大可一剑杀了我,一是我不需要你的怜惜,二是你可免去日后的一个祸患。”
“崇阳……”男子轻轻出声,尽是痛惜之意。
崇阳一怔,这声音,很耳熟,他认识她。
“你本意是灭定安侯府的门吧,我白崇阳姓白,定安侯府行二,也是定安侯府的人,你要杀,就杀个干净,留着我干什么?”
“你就是个小人,叫人作恶,你做了,却又可怜定安侯府遗女,这算什么?”
“你大可再狠心一点,杀了我,杀了我呀,这样定安侯府便无人了。”
“杀了我呀。”让她去陪着定安侯府的所有人,不要让她一个人苟活啊。
“崇阳……”
男子身后忽然窜出一个黑衣人,持剑刺向崇阳。
崇阳嘴角荡开的,是极其明媚的笑颜。
爹爹,娘亲,女儿来陪你们了。
崇阳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她像是被人护在了怀中,仿佛像是凌空而起。
有人救了她。她想。
那人怀中的檀木香钻入口鼻,若是以往,她定会觉得香,但此时,格外的刺鼻。
她回头,看到了定安侯府没于了一片火光,她也看到,火光之中,那男子卸了面具,露出的是一张俊美熟悉的脸庞。
崇阳的心再度沉了沉。
薛重华!
四个月后,昱朝新皇继位,改年号为弘泰。
继位者,二皇子薛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