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衣,什么时辰了?”崇阳睁开眼,嗓子的疼痛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
“申时了。”一个身着绿衣的婢女上前掀开了帘子。
“你怎不叫我。”崇阳撇眉。
“姑娘,您风寒未好,午时又服了药,奴婢想着您多睡一会儿大抵是好的。”婢女连忙欠身。
“罢了罢了。”崇阳朝她挥挥手,让她起身,“先将我的衣裳拿来。”
“是。”
烧了地龙的屋子十分暖和,不似她从前住的茅草屋。
崇阳起身下了榻,坐到了铜镜前,她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还未脱稚嫩的脸。
谁能想到,这副十三岁的躯壳里安了十九的魂?
也没人能想到,定安候府二姑娘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死在上辈子。
元祯二十一年,她十三岁。
弘泰二年,她十九岁。
那天是个雨天,十九岁的崇阳咳着血,一口一口的,咳得满脸都是血,同时有流着泪,活脱脱的像个恶鬼。那是的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的到湿热的血从口中咳出,而后又流入鼻腔,是满腔的甜猩味。
崇阳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血会那般的多,仿佛是流不尽。
她很痛,五脏六腑都在痛。
但最痛的,是心。
崇阳还清晰的记得,上辈子的她死在一个简陋的茅草屋,
那时定安候府早已覆灭,白家人除了她,都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定安候府覆灭,而挥刀的人是她最爱的人。
终究是那时年少,带着满心欢喜一脚落入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焉能不痛?
“薛……薛重华,若有来世,我定要你血债血偿!”这是她留在上辈子的最后一句话。
同时随她而去的,是她对薛重华的爱恨。
崇阳对着铜镜笑了笑,笑得有几分诡谲。
薛重华,你说,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要不要去找你?
“姑……姑娘?”栖衣有些颤抖着的声音传到了崇阳耳中。
显然栖衣被她的笑容吓到了。
栖衣觉得,她家姑娘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变得……
“衣裳拿来了吗?”崇阳语气平淡地问道。
“回姑娘,拿来了。”栖衣将手中的衣裳递给崇阳。
是明艳艳的红。
上辈子,她穿了十七年的红,只有在定安候府覆灭后,她才披了素服,那一披,就是两年。
崇阳接过那衣裳,便穿了起来。
栖衣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在栖衣低着头系着崇阳腰前绑带时,这让崇阳有几分不适,想出言制止,却忽然看着栖衣认真系着绑带的模样发了愣。
到底还是一个性子。
唇角微微勾起了温柔的弧度,好在这辈子,栖衣还在,都还在。
“栖衣,你且将我梳个发髻……咳咳……”话刚说完,便觉嗓子痒得难受,竟不觉地咳了起来。
崇阳向来如此,若是受了风寒,不咳嗽还好,若是咳了,那这场风寒定将要在她身上月余甚至数月才可痊愈。
“姑娘,喝些热茶。”栖衣连忙倒了杯热茶递给崇阳。
崇阳接过杯子便一口饮尽,顿时觉得嗓子舒服了不少。
栖衣早已见惯崇阳这毫不优雅的作态,自是不觉丝毫意外。
“姑娘可是方才下榻后没喝这热茶润润嗓子?”栖衣问她。
“额……”崇阳被她这一问,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就问她,“你怎知道?”
“姑娘您唤我时嗓子便是哑的,姑娘在铜镜前坐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您可能觉着嗓子没有刚醒时疼痛,您说起话来,自是认为没几分沙哑了,可落在奴婢耳中,仍同姑娘您刚醒时一般沙哑。”
栖衣顿了顿,很快又开了口:“奴婢以为,姑娘应当多喝些热茶,少说些话,护好嗓子。”
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细。崇阳笑着没有说话。
栖衣觉得,她家姑娘自昏迷中醒后比以前好说话多了,方才她说那话若是放在从前,她家姑娘定然大怒赶她出去跪着。
“好了栖衣,快些给我梳个发髻。”崇阳拉起栖衣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倒是吓着了栖衣,她的肩膀抖了抖。
崇阳坐在铜镜前,将檀木梳塞到了栖衣手中。
栖衣越发捉摸不透崇阳的行为,其实近几日来,她家姑娘的行为比起从前确实怪了不少,或许是这次落水又或者是数日的发烧昏迷叫她家姑娘懂事了吧。
说起这次落水,栖衣心里知道,不是她家姑娘不留心自己落下去的,而是有人故意推的。那时她本同姑娘一起走在花园里的荷花池边,池中的是老态的残荷。
那时她二人身后传来了三姑娘唤她家姑娘的声音,她们回头,见的是披着大氅的三姑娘白崇英带着贴身婢女绿幺朝她们走来。
“二姐姐,”白崇英笑着向崇阳打了招呼,“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二姐姐,崇英真是欢喜。”
崇阳没理会白崇英,只是站在了池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池中残荷。
栖衣知道,她家姑娘正因撞见二皇子与其他女子相拥而伤心着。
“二姐姐,崇英听说前日祖母赠了你一只羊脂白玉环,”白崇英并未因她崇阳的不理会而停下话,“不知……不知二姐姐可否借妹妹把玩几日?”
定安候没有儿子,生有三女,大女幼年夭折,大夫人顾氏所出的嫡女二姑娘白崇阳深得白老夫人喜欢,而孙姨娘所出的庶女却在白老夫人那处饱受冷眼。
到底是嫡庶有别。
“既然妹妹讨要,无需借,姐姐送你便是。”崇阳微微皱眉说,“栖衣,去拿来。”
栖衣没有动,她觉得不妥。
“还不快去?”崇阳怒斥她。
她这才有了动作。
她不知道后来她家姑娘和三姑娘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她还未走出多远,就闻见三姑娘喊:
“二姐姐!来人啦!二姐姐落水了!”
正值冬日,池水定然冷得刺骨。她连忙往回跑去,她家姑娘,绝对不可以出事。
到了池边,她几乎毫无迟疑,径直地跳了进去。
可是她忘了,她水性并不精。再加上冬衣厚重,浸了水更为沉重。
她拼命地游,却难以前进,只能看着她家姑娘逐渐下沉。
她几乎哭出了声,她家小姐,怎么可以出事?
她更用力地划着池水,但刺骨的冰冷让她手脚僵了,游不动了。她能感觉到自己也在向下沉。
“姑娘……”
忽然,空中像是掠过什么的,栖衣觉得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领,下一刻她便离开了冰冷的池水。
那人将她放到了岸上,是一个约莫十八九的少年,他生得俊朗,身材高挑却不失温和,一袭白衣称得他如嫡仙一般。
但他的眼底,却如冬日池水一般,尽是冰寒。
那人转身欲走,栖衣连忙抓住他的衣摆,跪着道:“公子,我家姑娘还在水下,劳烦公子救一救我家姑娘。”
那少年迟疑了一下,仿佛明白栖衣为何会在水中,又瞧了瞧一旁的白三姑娘和她的丫鬟,他朝栖衣道:“你倒是个忠心的仆。”
后来少年跳了池,救起了已经昏迷了的崇阳。
栖衣记着,那时少年抱着她家姑娘站在岸边,却迟迟没有放开她。
栖衣连忙起身,三步并两步地过去了,她想接过崇阳,也在这时,她瞧见了少年眼中的似乎是柔情的色彩。
少年将崇阳交给栖衣,忽然就开了口:“你家姑娘无碍,静养一些日子便好,期间可能会昏迷些时候。”
栖衣点头,伸出手接过崇阳,身形微微有些颤抖。
“多谢公子施救。”栖衣吃力地行了一礼,转头朝白崇英人说道,“三姑娘,栖衣还请姑娘叫绿幺去找个大夫来瞧瞧我家姑娘,栖衣在此谢过了。”
原先正欣赏着少年容颜的白崇英立刻朝绿幺挥了挥手,道:“你瞧不见吗?快些去找个大夫来。”
栖衣抱着崇阳转身便要走,却忽闻少年的清冷却又似乎带着声音:
“你家姑娘,家中行几?”
“回公子,我家姑娘行二。若公子无事,栖衣便先带姑娘回房了。”姑娘浑身湿透,若是再耽搁些,怕是会出事,“公子您……”
栖衣忽然注意到,少年也是浑身湿透。
“我无碍,不必担心。”少年的声音仍旧清冷。
得了这话,栖衣再也耽搁不了,连忙带着崇阳回了房。
而那少年,冷冷地看了看白崇英后便也离开了。
据说那天,定安候像是会了位贵客。
也不知那少年是否就是那贵客?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少年救了她家姑娘,也算是定安候府的恩人。
“姑娘,”梳着崇阳头发的栖衣忽然开口,“您觉得这次落水……”
“我若说是我自己跳的你信吗?”崇阳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戏弄意味。
栖衣顿了顿,她道:“不信。”
崇阳顿时就笑了,母亲为何留了栖衣在她身边?无非就是栖衣聪明,脑子精,对从前脑子不开窍的她自是有大帮助,哪怕是如今,也是有着大帮助的。
“崇英她,有个厉害的娘啊。”崇阳道。
栖衣聪明,自是明白崇阳话里头的意思,只是……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上辈子的崇阳从来没有将心思放在这家宅里半分,是全然扑到了二皇子,如今这忽然提起,定然会叫人惊讶,“你觉得从前我藏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