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小册子，开始快速地翻阅起来。张钊毕竟曾是羽林卫指挥使，便是如今卸任多年，也是一直在刑部任职，反侦察能力是一等一的，温庭侯竟然还能将他的事调查地这般详尽，实在是令人叹服，又或许，温庭侯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着人留意张钊，毕竟他是皇帝心腹，调查他，着实比在深宫之中安插不能干政的嫔妃、宫女、内侍更为有用。
我心中已有了计较，将册子递还：“我看好了，进去吧。”
“夫人可需要面纱斗笠。”领路者问道。
我颇有些疑惑：“你们难道准备放了他不曾？”
领路者解释道：“他是朝廷大员，突然失踪了，怕是会引起动荡。”
“你们可曾对他用刑。”
“用了。”
“那便是了，他从前可是羽林卫的指挥使，活着从这儿出去，他必定是能循着蛛丝马迹再找到这里；便是他带着如今这身伤痕死在家里，也不可能被认定为意外，反而会让人查出来，所以，他只能永远在这里，无论生死。”
他点了点头，似是同意我的说法：“夫人说的是，夫人可要我陪你一同进去。”
“不必。”待会儿我要问的事并不愿现在让温庭侯的人知道。
领路者按了一处机关，石室的大门缓缓开启，我看到被锁在型架之上的张钊，许是特意收拾过了，他除了被锁着，仍旧是衣衫整洁的模样，只是那面色，比那日在垂拱殿外见他，还要苍白几分，苍白地不像这世间之人。
他像是听到了动静，缓缓抬起头来，见到我，一如既往地平静：“淑妃娘娘，是你啊。”
“指挥使还认得我，倍感荣幸。”我虽笑着，却是堆了满腔的愤怒，于是特意用从前的官职称呼他。
“指挥使？我已不是羽林卫指挥使，许多年了。”他说话已有些吃力，却还是勉力继续说着，“想来，是从前我做指挥使时得罪了娘娘。不过死在我刀下的人太多了，我不记得是在何处得罪了娘娘。”
“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还妄想从这里出去吗，你觉得我既让你见到了我，还会允许你从这里出去，呵，我会将你的尸身同你的魂魄一同禁锢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我笑得愈发肆意。
见他面色依旧平淡便继续道：“你是否还在想着木樨巷的那位吴姑娘，想着或许能从这里出去带她远走高飞？”
他的面色略有松动，却还是强硬道：“娘娘不必再浪费时间，这些威胁不到我，你们不会从我嘴里知道一个字。”
这我自是知道的，那小册子上的内容想必已是被这里的人用了个遍，我瞥了他一眼，只是冷笑：“我干嘛一定要从你这儿知道些什么，我若想要得到些什么，自己制造不是更方便，想来，与你做过的，也不会差多少。至于那位吴姑娘，我会让她成为我的证人。”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也得不到。”他的语气已有些激动了。
我淡淡一笑：“她不知道又怎样，我用她威胁不了你，不见得用你威胁不了她。到时候，她还会知道她的兄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张钊霎时便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她是你的妹妹吗?”我一步步地走近，压低嗓音，“因为，我是附在你身边的厉鬼，你的每一步我都知道。你将她安置在木樨巷而非自己的住所，让她换了姓，到底是因为你怕仇家的报复，还是自己的心魔作祟呢，怕有一日自己也会变成一只厉鬼，伤了她呢？”
他的眼神逐渐闪烁，我逼迫更甚：“你的妹妹可是因为你的伤害至今噩梦连连呢，你以为你让她离你远一些便是对她好吗，你知道她这些年在你面前强作笑脸扮演着释怀是多么痛苦吗。”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他的双眼已然布满了血丝，我方才暗暗使用了梦魇之术，自从与这具身体融合以来，我原本以为我再也无法使用任何术法，不料在这种情况下竟又使了出来。
我继续用压低的嗓音诉说着：“当年林氏全族两百余口悉数被灭，你不记得了吗？上至八旬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孩，无一幸免啊。”
“不可能，林氏族人尽皆魂飞魄散，你怎会知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断地摇着头，形似疯魔。
“那么我，便帮你回忆回忆。”我给他制造了幻想，那是每一个林氏之人倒在血泊之中狰狞的面目，惊恐的双眼。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你记得他们的哭喊么，可你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们的尸体上踩过，似枯枝腐木一般随意翻找。”
“林氏之人竟敢干涉皇室之事，是他们该死，我不过奉皇命惩戒他们而已，我没错，我没错。”他一遍遍重复‘我没错’三字，像是在自我肯定。
“果然是一条好狗，既然觉得自己没错，又为何将自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真是可笑可悲啊。”我拿起刑架旁的一把匕首，已然有一刀刺穿他的冲动，却还是忍着愤怒紧紧握着，咬牙切齿地质问道：“所以，便要让林氏全族飞灰湮灭吗？”
“林氏秘术能以魄传信，怎能不灭！他们的存在就是陛下的威胁，必须，必须斩草除根。”
我知道林氏有秘术，可阿爹总说我身为女子待在闺阁即可不必学它，太危险。却不想，在皇帝眼中，林氏之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切都是障碍。
“当年奉旨入王都祝寿，却中途死在王宫的温庭侯，也是你杀的吧。”
“他是陛下的亲叔叔，陛下怎会让我等动手？那老匹夫，也是自己寻死罢了。”
看来，此人于温庭侯已然无用了，我也不必留他性命了。
我叩响机关唤来刚才的领路人，问道：“你家主人可曾吩咐，此人今后对他可还有何用处？”
“回夫人，我家主人交代，该从此人处得到的消息此番已经得全了，留下他，只为全夫人的心愿，此后全凭夫人处置。”
“替我转达，那便多谢你家主人此番出力了。”
我用身上的大氅将衣裙全部裹住，走到张钊身旁，对着手中的匕首暗施术法——那是摄魂之术，是我在赵云斋的书房寻找了许久方找到的术法咒语，是让我林氏全族魂飞魄散的术法。摄魂之术，我从前自己是魂魄从不敢使出，后来成了人却又使不出，可它的咒语我却早已烂熟于胸。我原本只想着将他用在皇帝身上，如今，却是要用张钊先试试手了。
匕首贯穿张钊的心脏，我能感觉到他的魂魄亦在一寸寸地燃烧，梦魇术法渐渐褪去，他只能无比清醒地感受着这痛苦，他不哭不喊，可我看见他的面容已然因为疼痛变得五官错位、狰狞无比，我不觉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放心，吴姑娘定会安然无恙，她只会知道你从此便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你说，她会不会为此感到轻松呢？”
听得此话，他竟然放弃了挣扎，眼角流下一串泪来，不过半刻，终归寂静。
我转身出了石室，将手上的血污尽皆洗净，当年那一刀的仇算是报了，可我方才分明手刃了仇人，心中竟是无悲无喜，无半分波动，我果然，是越发可怕了啊！
我看到了那领路之人看到我一番举动脸上的震惊，可我一点儿也不想去理会，只将沾了血的大氅丢给他：“抱歉，这么好的大氅被弄脏了，与屋里的尸体一同烧了吧，烦请你再替我带带路，我要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