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揽芳斋的厢房时，那代替我的女子正坐在屏风后看着堂倌帮连翘带进来的一大堆物件儿不知所措。
“夫人，你可回来了，你那丫头非要自己进来和你一起选，幸好堂倌赶来。”
“今日多谢你了。”我努力让自己挂着笑，“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吧。”
“没有。”她已然用回自己的声音，“那我告辞了。”
“好。”
我看着她从那密道离去，自己则坐在桌前看着连翘选来的那一堆云城特色：云城特有的花鸟绣、云城的香枕、云城的花纹繁复的珠钗、云城的鲜花饼…分明从前那般喜欢的东西，突然就有些不忍看了。
娘亲做的鲜花饼才是最好的呢，比云城任何一家糕饼铺子的都要香甜软糯；娘亲做的香枕永远是我最喜欢的淡淡的清香，娘亲她啊，会在香枕上绣上香枕里装着的花草的模样，她那时总是想让我学习她的一手好厨艺和绣工，可我却从不肯好好学，但她花在家人身上的生活中的灵巧心思我到底还是学了十成十，只是不曾想到，被我用在了讨好仇人上。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连翘：“姑娘，我又选来一些新鲜玩意儿，我从前都很少见的。”
我稍稍整理了情绪，开口道:“拿进来吧。”
“好。”连翘雀跃地推门而入，手上的托盘果然又装满了，放在我面前，十分欢快地开始向我介绍开来，果然许多都是我不晓得的，我的魂魄住在雪人偶的这几年，我确然没有再像从前那般游历于云城的人事风情，其实说来，我对云城比较清晰的记忆停留在七年前，之后虽也随赵云斋和岚烟外出，可那时我五感基本上丧失，心中所想亦唯有仇恨，再无半点赏乐之心。
我颇有兴趣地听连翘一一介绍，自己也偶尔附和几声，连翘便将我满意的东西挑拣出来拿到柜台去打包结账。我现在啊，真是完全的娇弱大小姐做派，从前的林知若，出门从来不会带随从的，我若出门，必是穿着便宜的男装，束着头发，然后自己带着银钱。
我甚至当街追过偷我荷包的小偷，只是最后脚底一滑摔了一身的尘土，还顺带擦破了袖口的衣服，擦伤了手臂，丢脸恰恰丢在了赵云斋面前，他那时还凶狠地吼我，“林知若，你怎么又这副打扮，你一天不闯祸是不行是吧。”可我分明是在追小偷啊，那里是在闯祸？眼看着小偷就要消失在人群里，我忍住委屈，气恼地推开他继续向前追去。好在，他还是陪我一同追回了荷包，我也就不好再计较先前的委屈。
那日赵云斋陪我去清理了伤口，还买了新的衣服，他只说是不让我回家被母亲看到担心。分明是关心，可脸色一路上不见好，我那时觉得他或许是更喜欢温温婉婉的姑娘，我后来也着实扮了许久的温婉柔顺，可到底还是在及笄之礼那日破了功。
虽则第二日便收到了赵家的提亲，可我从此却只能规规矩矩地待在闺阁待嫁，从十五岁到我去世的十七岁，我与赵云斋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且还都是在许多人的聚会中远远一瞥——我在人群中辛苦地搜寻他的身影，他却似乎从来不曾看上我一眼。
我那时便想，赵云斋，果然是为了不见我才向林府提亲的吧，虽则得了一个未婚妻的身份，可说不定什么时候他遇到自己心仪的姑娘便将这桩婚事退了。林氏家族聚会那日我去寻他，向让他见一见林氏族人，其实也私心想着，他既见了我所有的族人，那么这桩婚事也就多了一重保障。只是我从不曾想过，破坏这桩婚事的——是林氏灭族，我的死亡。
“姑娘，我结好账了，我们现在走吗？”连翘提着几包东西向我展示。
“好，走吧，陈侍卫想必也等得急了。”我点头同意。
出得齐一阁，陈侍卫正抱着剑守在门口，见到我与连翘，忙迎上前来，“夫人先去马车上稍坐，我去去就来。”说罢，又一溜烟儿地跑开了，我坐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方见他气喘吁吁地回来，手里还拿着油纸包，“夫人，酥饼，现做的，还热乎呢。”
我笑着接过，忽然升起丝丝愧疚之感，本是敷衍打发他的话，没想到他竟也这般认真对待，于是问道：“小陈侍卫刚才可去了食馆？”
陈侍卫笑得憨厚至极：“去了去了，多谢夫人关心。”
“无事。”我笑着摇摇头，放下车帘，将酥饼分了大半给正嘟着嘴的连翘。这酥饼我不过刚才进齐一阁之前偶然一瞥，要说有多喜欢，还真没有。
“姑娘待连翘最好了。”连翘笑眯眯地开始吃了起来。
我则十分体贴地给她递水，自己也尝了一口那酥饼，层层酥软，甜而不腻，甚至有淡淡的板栗香，味道倒也极好，宫里仿佛没有这样的糕饼。
我竟又想着要将它做给皇帝，真想扇自己一耳光啊，我这是讨好上瘾了吗！
“姑娘，这酥饼好好吃啊，不愧那么多人排队等着买。”连翘擦了擦嘴边的酥饼渣，由衷赞叹道。
“是啊，很好吃。”我亦点头附和。
陈侍卫将我们送到宫内墙便架着马车离去。不多时，便有银杏带着歩辇前来：“娘娘果然回来了。”
“你如何知道我会在此时回来？”
“陛下说娘娘至多午时便会回宫，所以奴婢一直领着歩辇在角门处等着，这不，刚刚撞见了碧霞宫的赵大人，他说看见娘娘的马车了，所以奴婢这才急急赶来呢。”
赵云斋，他方才见到我了？我不仅打了一个寒颤，别人我是不怕的，唯独他，他若发现我刚才亲手杀了一个人，我甚至有些神经质地将手凑到鼻尖，去嗅有无血腥味残留。
“娘娘，你怎么了？”银杏忙问。
“可能是刚出马车，有些冷了。”我慌忙解释道，“歩辇就不必了，这也太招摇了些，你让他们抬走吧，而且歩辇上风太大，我想走走。”
“好吧。”
“你刚才说，陛下？”
“是呢，娘娘，陛下此刻正在朔华殿等着娘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