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便领着莫槐回到了朔华殿。
我屏退众人,独留莫槐在殿内,本欲先试探她一番,却是她先开了口:“娘娘只管信任奴婢,奴婢从前只忠于贵妃,既然娘娘如今找到我,奴婢今后便只忠于娘娘,若违此言,定叫奴婢不得往生。”她望着我,我亦隔着帷幕看到她的眼睛,确然是坚定无比。
“你早知我会找你?”我仍有疑惑。
“是,贵妃离宫时曾交代奴婢,若娘娘能来到这宫廷,那么您无论有何要求,奴婢不相疑、不相问,尽全力帮助娘娘。”说着,她便取下发间银簪来,那簪尾竟然暗藏机关,只见莫槐从簪中取出一个小纸卷来,递给我。
我将信将疑地打开纸卷,是鸢宁的字迹,我认得,而这些字竟是一封短信,一封卫鸢宁写给高婉樱的信:“高姑娘,卫氏鸢宁有愧于你,我为出得宫廷,让你成为筹码之一,虽知无力偿还,但你若见得此信,请信任莫槐,并接受她的帮助。鸢宁敬上。”
世事果真无常啊,鸢宁写下此信时,可曾想到本该读到此信的婉樱此刻早已魂归离恨天呢?
可是婉樱,抱歉,我知道自己不能代替你原谅鸢宁,可我也只能舔着脸代你接受这份帮助。
“姑姑请起。”我决定信任莫槐。
“奴婢必不会辜负娘娘的信任。”她也毫不扭捏地起身,“娘娘寻奴婢来定是有要事,娘娘但请吩咐。”
“你过来。”我取下帷幕,撩起颈后的头发,又对莫槐道,“来,替我擦掉颈后的香粉。”
她果真是不疑不问,利落地拭去我颈后的香粉。
“看到了吗?”
“娘娘,这是。”她语气肯定,想来已然猜到。
“是。”我干脆将头发移到身前,肯定她心中的疑惑,垂下手,竟有些莫名的落寞之感,沉声道,“贵妃当日可能也没想到,高氏婉樱会因一道进宫侍君的圣旨去世,更不会想到,死去的这具身体依然会进入皇宫。”
“娘娘,奴婢知道自己不能,但,奴婢还是想代贵妃向娘娘道歉。那么娘娘现在需要奴婢做些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一起,让我变得更像个真正的人,活生生的人。你能做到吗?”
我转过身直视她的双眼,她仿佛也似受到了极大的肯定似的,点头道:“不瞒娘娘,奴婢虽不精通巫蛊术法,可极擅药理,奴婢也相信,有时候,药理会远胜过术法。”
她说得自信极了,我亦被鼓舞:“好,我信你,那么我们先下便开始吧,从今以后,你便是朔华殿的专用药师,回去尚药局,便说是帮我祛除面上的痘疹。记得,待会离开的时候,多多带上朔华殿的赏赐。”
“是,奴婢回去后会专门为娘娘调制祛痘的药粉,药膳。”
经过莫槐的初步治理,我自己也能感觉到气血充盈、面色红润不少,颈后的斑块变淡,如今只剩淡淡的紫色,稍用香粉便能掩去。为做足戏,莫槐还用药刺激我的面部,使其上生了几颗真真切切的痘疹。
未料晚膳之后,却得到了帝王亲来探视的消息,我原以为陈常侍至少得今日夜里方会禀报于他,而皇帝最早明日才会来探望。
“陛下,您怎么来了?”我已然躲进了床帐内,帝王尚在床榻一丈之外,便急急行礼请安,声音哽咽,语气中尽是感动与惊慌,“妾不过是生了几颗痘疹,那能劳动陛下亲自来探望。”
“你这傻子,是怕孤王看了不喜欢,所以不让陈常侍禀报的吗。”他的脚步在向我靠近,我拉紧罗帐。却见他伸出右手,继续走近道,“别怕,孤王不会嫌弃的,你过来,到孤王身边来。”
此刻他的语气温柔极了。
但我却将罗帐扯得更紧,倔强地摇摇头,色衰而爱驰本是自古的道理,况且我虽刺激了面部让它生出痘疹以防万一,可我也是真的不愿让皇帝看到如今的我。
“婉婉是不信孤王吗?”
“没有,妾没有不相信陛下。只是陛下,常言亦道女为悦己者容,妾如今这番模样若让陛下见了,便是陛下不会嫌弃妾,妾心里亦会从此存下心结再无颜面对陛下,所以,陛下就当是为了妾,别再上前了,好不好。今日医官也告诉妾,妾这病症可大可小,但只要妾保持心情舒畅,自然就痊愈得快。”一番话言辞恳切至极,话毕,我则继续作抽泣状。
“好好好,孤王不看便是,孤王就坐在这里,陪着你。”他终于停下步伐,坐在了桌边的矮凳上。
我则似卸下所有防备一般,安心地躺进了被窝里,软软开口道:
“陛下,妾如今病中,不能服侍陛下实在有愧,陛下政务繁忙一日,去别宫解解乏也好,何苦陪妾在这里耗着。”这话,依旧是半真半假,我如今甚至已然习惯了这般对帝王撒娇,连最开始的自责也没了。七年前的林知若定是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般谄媚模样。
我等着帝王的回答,却听他颇不经心地说道:“见了她们怪腻烦的,孤王如今只想陪着你。”
这话真是,让人恶心极了!可我还是只能作感动状,依旧劝说道:“陛下,请去别宫休息吧。否则明日妾又该被骂妖妃了。”去不去别的宫殿无甚紧要,只要不在我这里便好。我是否被后宫嫔妃责骂亦无关紧要,只要此刻能给他一个台阶下便好。
皇帝听得此话,果然转身离去,但脚步沉重,似乎颇有些愠怒状。
我只得在他刚要踏出门时将他急急唤住,一副不舍极了的样子,说出今日话本上最后一句话:“陛下,不要生婉婉的气好不好,婉婉答应陛下,一定好好养病,届时定还陛下一个完好如初的婉婉。”
皇帝离去的步伐果然轻快了许多,我只听得他最后对随行的内侍道:“回平章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