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梳妆,银杏忽然便发出一声低呼,手中的木梳应声摔落在地,她蹲身去拾那木梳,却整个人瘫坐在地。
“怎么了?”我缓声问道,银杏向来不是遇事大惊小怪的性子。
“娘娘,你的,你的。”她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良久终不成一言。
我心下忽然便有不好的预感,忙转过身去,拉住她的手,轻声抚慰:“别害怕,慢慢静下心来,告诉我,怎么了,我的什么?”
“娘娘的脖颈后有一块暗紫色的斑块,从前,从前没有的。”她的眼中含着泪,目光却依旧清明,我忽然便觉得她不是害怕这般简单,她,还有未说完的话。
“银杏,别害怕。”我与她一同跪坐在地面上,看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姑娘。”这一次,她像从前那般称呼于我,我应了一声,听她继续说下去,“奴婢与连翘二人从何而来,姑娘一直不曾知晓,因为那些记忆于奴婢而言,亦是不好的记忆。那年正值荒年,爹爹又被征了兵,奴婢与连翘随母亲一同逃难至云城郊外,母亲为我姐妹二人活命,生生饿死。太守夫人出城施粥发现我姐妹二人时,母亲已然死去一日。连翘那时只有一岁没有记忆,可,可奴婢记得,母亲的身体上那一块块紫黑色的尸斑,到现在,也记忆尤新,犹如昨日。姑娘,姑娘,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会有,你到底怎么了,奴婢要怎么做才好。”她的身体愈发颤抖得厉害。
我从不知银杏连翘二人时亲生姐妹,更不知她幼时经历了这般磨难,可我如今,又怎能将自己的境况告诉她呢?
“银杏,别难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知道,她此般表现并非是恐惧我的异样,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担忧,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抚平她的情绪,还有,尽可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银杏渐渐止住抽泣,却终究还是问道:“可是小姐,你脖颈上的斑块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可能是虫子叮咬或是昨夜梦中撞到了什么。暂且用香粉遮一遮,或许明日也便好了。倒是你,我一个大活人,日日与你们生活在一起,你怎么莫名想到了那个,怪让人害怕的,今后不许这般一惊一乍的了。”我故意佯装恐惧,低声斥责道。
其实,什么虫子叮咬、撞击致伤,我深知自己这一番说辞是多么站不住脚,但暂时唬一唬如今心绪慌乱的银杏还是可以的。
这些事,将来为护她二人活命,总是会告诉她们的,但决计不是现在。
“对不起,姑娘奴婢是关心则乱了,今后再不会了。”
“嗯,这便好。起来吧,先替我用香粉遮住。”我起身将她一同拉起。
银杏化妆术极好,可我现在,还需要另一个人——鸢宁推荐给我的,莫槐姑姑。
“银杏啊,我听说尚药居的莫槐姑姑擅长制胭脂香粉,你待会便去,将她带回朔华殿来,便说是淑妃娘娘有请。另外,你走的时候,让连翘进来侍候我用膳吧。记得,别告诉她这里的一切。”
“是,奴婢领旨。”
我立刻取来帷帽戴上,连翘领着丫鬟们捧来膳食,我亦只在帷帽中用膳,且特意只进了一些极清淡的菜粥和半块糕饼。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连翘这丫头也在学得沉稳些了,一直到我用完早膳才问我,那语气竟像是忍了许久终才问出口一般。
“没什么大事。”我极轻松地笑着,“可能是前些日子吃得油腻了些,故而面上起了些红色痘疹。我已经让银杏去请女医官了。”
“这便好,这便好。”连翘长吁一口气,却很快想道什么似的,“那奴婢呢,娘娘是不是要奴婢去向陛下身边的陈常侍替娘娘告个假。”
“聪明!果然孺子可教。”这丫头,果然机灵非常,“去吧。记得嘱咐陈常侍,陛下政务繁忙,不必特别告诉,以免让陛下担忧分心。”宫里待久了的人,都是人精,我如今受宠如斯,对皇帝身边的老人又极是尊重,还有哪些不经意间的施恩布惠,如今便是说什么不必相告,他也定会传到陛下面前,并且,替我说尽好话。
“是,娘娘。”连翘亦领命而去。
待得屋内无人,我方取下帷帽,可我不能休息,我的魂魄在平章殿的法阵中受到些损害,减弱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想是体内血液凝滞方会出现颈后瘀斑,说不得,身体其他地方也出现了,我必须得想办法恢复这具身体气血通畅。
我原以为自己与这身体完全融合便能算是个新生的人,可没想到如今的我终究只是个魂魄与躯体的怪异结合罢了,是了,赵云斋为我寻找重生之法如许多年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却让我这般轻易获得新生,天下间,哪有这般容易的事呢,一件有违天理的事发生后随之而来的不可预知的代价,原本也是理所应当。
可我不能,不能让这些代价毁了我的前路。
还有,我必须得催一催宫外的盟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