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的六翅天使，晨曦只冥夜的变迁，不可抗力的疾速下落，黑色漩涡。明知这一些皆是虚幻，却想破脑袋也道不出身在何处，一种失控的无助…
一连串十万火急的叮咚声扰了郦桀的清梦。他惊起九天游，右手伸出裹得像蝉蛹的棉被一阵乱挥，方才大脑上线想起自己因为是周末所以并没有设闹钟。那就是门铃了。嘟哝着瞅了一眼投影在墙上的时间。10:03，会是谁？不情不愿地努力将手够向床边案几上的控制板，又是一阵盲打。茶几中央凹陷下去的三维投影机亮起、启动。几道蓝光划过，似是锁定频道。接着一道平面投影光束直冲白墙，映出门口光景。在双目焦距定格那张脸的刹那，郦桀一个鹞子翻身下床，套衣刷牙梳头洗脸一气呵成，甚比打了鸡血。他怎么就忘了自己约了文静今日十点见面？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隔着玻璃的蓝天白云为背景，文秀的女孩白衣纱裙，长发披肩，双手拎着一只长形棕色纸盒于身前。须臾，一个帅气的粉色衬衫男孩打开了门，头发胶得一丝不苟，健美的身形，清新的口气，酷拽地一倚门框霸占了镜头。
此情此景，文静从容地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盒子一甩拍向那排笑得像帕库食人鱼[i]般欠欠的白牙，乘着郦桀护脸的空挡错身入室。
一如她所料，郦桀又是生活不规律，熬夜导致早上睡过头了。倒也不是屋内有多脏乱。只是床单没拉被子没叠昨晚的水杯未洗垃圾桶里全是能量饮料包装。而开门前一番慌乱梳洗的残局自然也没有收拾。她吹了个口哨。其中几许庆幸，几分怀念，或也唯有文静自己知道。
文静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吐槽郦桀的生活习惯，或者动手帮他收拾，哪怕只是拉起一下沙发床。她大剌剌地坐上了光滑的茶几，径自拆起了带来的盒子——是两盒净切水果。郦桀则是有些故作从容地调整好沙发床，再自冰箱中拿出两罐咖啡。一如所料，文静亦没有抱怨金属罐子有多不环保云云。她只是按下扣纽，让饮料自动加热。
吃的喝的都齐全了。白色茶几中央凹下去的投影机也转换了画面。
郦桀的邀约乃是为了死亡病毒一事。投影显示的正是文静带来的资料。其实要追溯，二十多年前便起了端倪。照文静所说，第一起她所能确认的案件是某少爷连打游戏72小时暴毙的事件。男孩虽有网瘾，但重不至此。而且因为家族在社会上算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当年报道也比较全面。电脑病毒感染人类，很科幻的概念，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过。是Arena官方担心利润而将事情压下？还是公共机关因为没能查出事因所以没有公布？太久远的事情了，没有人说得清楚为什么大家选择集体失忆。
“最近又有几起。H市、N市、V市…没有规律，没有联系。官方控制得比较严的地方还没有新闻。但科幻区、同人区、恐怖区这几个已经炸开了。”文静叉了一块西瓜，享受着那清凉汁水漫过舌头，润泽嗓喉。随后又呷了一口开始冒热气的咖啡，双手在罐身上摩挲了几下。方又开口：“其中有一人大难不死。恐怖区的。我校际赛曾同他有过一面之缘。也不过未死罢了，成了植物人。或许对他而言这反倒是个更糟糕的结局。”女孩拢了拢长发，不胜唏嘘。
能让文静记住那一面之缘，想必那人一定是有非凡之处。然而郦桀亦清楚文静感慨的不单单是惺惺相惜。她曾向他倾诉过自己自中学时期便有意向护理学发展。然而在她的那种家庭，双亲皆名校毕业的社会精英，她的志愿卑微得只能作痴心妄想。或许是连医生也入不得她家人的法眼吧。但纵使文静最终投身金融，仍是无法磨灭她最初那助人济世的性情。郦桀尝试出言安慰：“终是掩不住的。官方公布死亡病毒的威胁不过迟早。”
“噢？莫不是你小子有内部消息？”转阵沙发的文静继续吃着她的水果。这次是块香瓜。郦桀面前的水果几乎未动。郦桀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同文静隔离着个空位。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咖啡。“很遗憾，Arena官方最初的决定是隐瞒。“文静闻之点了点头。毕竟离事起有一段时间了，这一点是很多人都知道了的。当然也包括了她。
有什么呼之欲出。
郦桀接着道：“而现在，这么多区域已经有了消息。而官方一时还整治不了所有流放地带。”文静一脸了然地注视着罐中冒出的袅袅白烟，半响，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投影。或许当初…如果一切顺遂，选择不声张虽不光彩却不失为一种可行的策略。然而官方没想到会有知情者发言。而它们终究控制不了留言。
到了这一步，官方能做的便只剩下抢时间。而倘若官方连这点都意识不到，那它真的是腐朽到了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是暗皇吗？”文静脱口而出。现在很让人担心的一点是他们没能掌握死亡病毒的编码。她没有，郦桀没有。据郦桀所知官方的那帮人也没有。当然最后一点上他们还是有所保留。就算是如此，能挖出这种陈年旧事，加上天衣无缝的计划，瞒天过海的展开…“排除官方，也只有暗皇了罢。”文静如是总结。
没有人知道其确切的实力。没有人说得清其主导者的身份。其实很相似呢。官方和暗皇，Arena的两大巨头。
“不，有三个。”郦桀更正。这便是他需要求助于文静的，自定义为“更糟糕”的事情。郦桀当时上暗网，主要目的是了解BOSS，顺带也就打听了一下暗皇的传说。有人说暗皇同BOSS有联系，然后这条线索就断了。想再找人已是音讯全无。他心有不甘地追查下去，差点就没叫外援。暗皇的消息没有，他却得到另一条消息指他们总部目前很不太平。
两股力量的博弈。最新出台的政策并不得一部分人的心。不得人心到…不介意不择手段地去破坏原本的计划吗？
郦桀发现所找的资料非但没有让案情明朗，反而让整件事更趋错综复杂。
“你想让我帮你查官方这条线。”不是问句。文静随手将小叉扔入了空盒。落下的小叉敲击了坚硬的台面发出“啪”的轻响。桌上方的投影消失——机器进入了休眠状态。正午的阳光充了这个不大的空间。郦桀在手机上调整了窗子的设定。顿时白光化作带了凉意的幽蓝。“嗯。毕竟官方那边，黑市那些地方去打听以我的身份还是有些不方便。不过也只有Arena官方。”郦桀顿了顿，喝光了自己罐中的咖啡：“死亡病毒、暗皇、BOSS，我会继续。”
“知道了。”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所谓的信誓旦旦。然但凡有她文静的这三个字，便是足矣。事情会成。联想分公司现下情况，郦桀情不自禁感叹：“若能有你入团，乃三生有幸。”
回应他的是文静莫测的微笑。
暗网、黑市、流放地带。这是三个常被人们混为一谈的词组。也对，黑暗中的世界，哪有什么明瞭的边界？暗网存在于流放地带之中，但并非流放地带即暗网。黑市，多存在于暗网之中，但非必然。而中间人游荡于流放地带之中，穿针引线，渡人入暗网、导人于黑市。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郦桀尾随他这次的中间人，任由他引荐。
倾世暴君不过是心揣文静给的资料，凭着一股直觉想了解一下BOSS可能有哪些渠道去接触死亡病毒。他没想到“飞蝗”这个名字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提及。他们这是在魔怪区的一个角落。牛头泽怪、巨人精灵…黑林与山岩所标出的道路因为几个体型巨大的人物而显得拥挤。然而四周的玩家都对他们置若罔闻。这便是黑市最基本的礼节。
婓姓男子，26岁，现身处R市某大学附属医院重症监护室。是秘密安置的。听说飞蝗最近接手的一个单子没处理到位，泄漏了一些资料。正是这一疏忽让倾世暴君得以知晓BOSS中有人在找人改善一组不知名编码。但相必这一来也得罪了一些人。倾世暴君手上有一份R市的刑事档案。婓姓男子被控策划金融诈骗，畏罪自杀。而眼前这位表示手头上有婓姓男子相关的医疗档案。电子化的，不用担心字体问题。医疗档案上会写得很明白，神经系统受损，原因不明；大脑缺氧时间过长，人已陷入昏迷，能醒过来的概率为单位数。
两份档案上的照片是同一人。所以为什么自杀身亡？为什么秘密安置？是真的为了躲避刑事追查？没能躲过某种追杀？还是只是有人不愿意相信区区一个虚拟的病毒，竟可能会有如此杀伤力？不过，看来留不留飞蝗，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依然是那方尖碑和飞船混合体的分公司大楼，晨光的刺激下依旧映不出多少生气。
依然是有趣的人，却未必是有小虎牙的那位。
隔绝了自然光的走廊，刺眼的白炽灯，白色的墙壁和地砖。某种意义上这种空洞真的很像原始空间。时间被恒定。那是一种予以超时加班的蝼蚁们的慰籍。一种不识昼夜的麻木。圣洁得不带烟火人息，骨子间透出阵阵寒意。若熄了这一廊辉火，便是黄泉路的光景也不为过罢。
就是这样一道长廊，郦桀斜挎新买的皮革单肩包，手握平板，仗着人少不容易撞上的客观情况边走边同人发信息聊天。那一端，韩韦隆迎面而来，似乎也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两人错身而过。没有招手，甚至彼此间都没有照面。待到郦桀反应过来。也只来得及目送韩韦隆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是一个标准的年轻成年男性的体格。比郦桀略高，衬衫西裤，长袖挽至手肘。一头贵宾犬似的卷毛一改平日的邋遢，似乎新剪了一个蓬帕桂式头顶高峰的发型。当然这只是郦桀就背影的判断，鬼知道他前面理成了什么样。
韩韦隆，网号萌妹衣裘，是高郦桀四届的学长。也是个还未正式毕业就加入了这家分公司的大神。现在已经是总部的人了，所以郦桀同他于公司几乎从未打过照面。
“这货好好的总部不呆，怎又往这边跑？”冷不丁地身后传来一个他认识的声音，正是小虎牙苏晃煜。不知何时也走入了这条长廊。郦桀不动声色地收起了他的平板。“韩韦隆？你认识他？”今日的苏晃煜一身简单的白T恤加牛仔裤运动鞋，说不出的清爽，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歪着头，有些不信地看着郦桀道：“莫非前辈不认识？”郦桀食指动了动，微摇头目光轻扫天花板一眼，遂又回到眼前少年的脸上，微笑道：“认识，但不熟识。毕竟前些年他从分公司调到总部在这里可是人尽皆知的大事。网名萌妹衣裘。不过也仅此而已。”苏晃煜“啊”了一声，不知是否完全信了，却是未再追问。再述这韩韦隆的几点信息，都是郦桀已知晓的。
“这两个月间，这家伙已经来了这家分公司不下五次了。”白衣少年靠墙抱臂道。这非同寻常的一点成功吸引了郦桀的注意。
Arena官方的总部和分公司之间还是有很明显的尊卑之分。总公司里的职务，那样一群挤破头才得以抓住自己梦想的边缘一角的人…他们是不屑于在分公司浪费自己时间的。韩韦隆来得如此频繁，绝对不会仅仅是因为念旧。“而且他应该不太可能被贬。我听说他的工资单妥妥地在总部那边。”苏晃煜没有等郦桀提出任何疑问又低声道。郦桀闻言咧嘴一笑，纯良无公害。采购部同财务部素来交情甚笃，他倒是方便。而后一脸诧异，表示不明白这货以及总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郦桀还知道，韩韦隆生平两大爱好——萌妹子、宅。
萌妹子，且看此君一电脑的萝莉养成游戏。刚知道这点时的郦桀真怀疑过韩韦隆是不是有恋童还是什么类似的能让他成为全民公敌的怪癖。还开玩笑说怎么清一色的萝莉好歹添几个正太坏人要当个彻底那样被抓了也不亏。然后有人略带同情地告知他韩韦隆是个弯的。弯得很彻底的那种。任他在风中凌乱。
至于韩韦隆的宅，那货日常是绝对的见光死。妥妥的。有时出于各种原因——因为是小有成就的学长，因为曾经也算是同一个分公司的同事等等——郦桀圈子里的人时不时在出游之际会叫上韩韦隆。于是乎郦桀有幸多次体会雷同于上次滨海度假的经历，即韩韦隆的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第一天和最后一天以行尸走肉的状态现身于人前，他隐匿得让大家几乎都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同行。是几乎，因为一旦出了房间，他又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偶然一次曾在酒吧捕捉到他，那套路的老练不是一个宅末期患者所应有的。
“似乎不是一路人呢。”郦桀曾如此评价。
正值花好月圆…啊不…阳光普照…似乎也有哪里不对…总之一天没过一半，他们又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谁会闲得蛋疼没事来公司逛？所以自然也没打算花多少时间磕牙。所以简单地以总部神秘人士韩韦隆为主题自危了一下，便又各忙各的该干嘛干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