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艳阳天，古道飞尘，一骑疾驰。
最后停在了道边的一处茶肆。
“来壶白水。”
这人身材短矮，收刀下马的动作却一气呵成。
那茶博士也是眼急手快，见到人来就已做好了准备，不等他叫，就递到了跟前。
茶博士道：“爷，白水味淡，不如尝一尝咱家的茶水，保证清香甘甜回味无穷。”
“爷不爱吃茶。快滚，站这里碍眼。”
这人心情不好，很不好。
他拎起水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就往嘴里倒，咕咚咕咚的直往下咽。
茶亭人来人往，茶博士见多识广，并不惊讶，边走边低声咒骂：“小心烫死你个龟儿子。”
“回来！”
茶博士笑脸相迎，道：“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这水是凉的。”
茶博士一怔，道：“那小的给爷再换一壶来。”
又是一壶，还是同样的喝法。
“还是不热。”
都这样了，茶博士还怎能不明白，连忙陪笑，道：“爷，您不要为难小的了。”
他笑的卑微。腰身都不敢撑直。
“为难你？你来喝一口，它要是烫嘴，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说着，他把银子拍在桌上。
那银子噗地一下，深深地嵌入到了桌面中。
茶博士苦着张脸，道：“爷，小的可没您这样好的本事，您就当小的是个屁……”
“少特娘的废话，喝还是不喝？”
壶嘴还有热气环绕，这水要是入口，不敢想象，茶博士当然不喝。
“不喝也行。老子叫洛七，只要你乖乖叫我一声七爷爷，再磕上三个头，就放过你。”
他咄咄逼人，一旁的女子道：“这水明明是热的，你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了……”
这女子，一身紫衣，轻缎萝纱，皆是上好的苏绸。
她未说完，就被身边的男子打断：“师妹！”
洛七今日的心情本就不好，又被茶博士一通咒骂，此刻就是个瘟神，触之倒霉。
他道：“小娘子，年纪轻轻就瞎了眼的话，可要小心嫁不出去。”
紫衣女子也是一点就着，怒斥道：“你才瞎了眼，你才嫁不出去，你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水就是热的。”
洛七道：“小娘子这样激动，可是看上了这博士？哦……我明白了，小娘子定是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了，想要委身这博士。”
女子身边的男子大为不悦，骂道：“狗东西，胡言乱语。”
洛七岂能饶他，还道：“小杂种，满口喷粪。”
男子怒急起身，才站定，洛七大笑，讥讽道：“我当是个小白脸，却原来是个瘸子。”
男子生的眉清目秀，模样甚是俊美，本该是骄傲放纵肆意的人生，却奈何天生坡脚，遭受了许多的冷言冷眼，是以心里残缺不平。
他平日掩盖的极好，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就是怕被旁人瞧了出来。
此刻被洛七叫他瘸子，哪里还忍得住。
他拔剑就刺，朝着洛七脑袋削去。
洛七迎面跃起，由上重重劈下一刀，刀剑相碰，发出脆响，男子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掉。
不及男子稳定心神，洛七又接连劈出几刀，刀刀势沉。
这几刀下来，男子的手臂已经木然，就像没了一般。
长剑，终还是脱了手。
刀又来，抵在心口。
洛七笑道：“小杂种，乖孙子，七爷爷这刀扎进去，可就要了你的狗命。”随后啐道：“呸！我这样说，岂不是将自己也骂了去。”
男子急退，洛七急追，男子退了七八步，洛七追了七八步，直到退无可退，洛七还是如影随形。
紫衣女子道：“泼皮无懒，快点放了我师兄。”
一切来的突然，她拔剑出来，男子已然就是待宰的羔羊。
洛七道：“小娘子，你再动一下，我就割掉他的鼻子，剜了双眼。”
他抵着刀柄，进了三分，刺破男子胸膛。
任这女子焦急万分，没有丝毫抖动，就是那边的茶博士想伺机逃走，她也不敢上去阻拦，只怒道：“你站住！”
茶亭里众人深恐殃及，轰然四散，洛七又与男子打到他处，如此良机，茶博士自然想逃。
茶博士想走，洛七哪里肯放过，抢到跟前，扯住头发，用力一拖，茶博士吃痛仰头，热气旋即扑面而来。
却是洛七不知何时拎来了水壶，就往茶博士嘴里猛灌。
他道：“老杂毛，老子最恨你这种人。”
也不见他捏的哪里，那滚烫的白水入喉，茶博士疼痛难耐，却怎么也叫不出声。
一壶白水倒尽，洛七方才放手。
他甫一松手，茶博士就倒在地上，疼的满地打滚，一双手直往脖子上乱抓，不几下就要将那皮囊抓破。
女子惊在原地。男子借机拾剑，蓄势待发，严阵以待。
洛七道：“乖孙子，你束手就擒好了，省的爷爷麻烦。”
他的刀出了一半，又收了回来。
因为他看到了莫飞雨。
方才人多，他不曾注意，莫飞雨一直坐在那里。
洛七道：“阁下是何人？”
莫飞雨兀自喝茶。
他来的很早。
从康家集出来，他便来了这里。
他喜欢喝茶。
尤其是在杀人之后，他一定要喝茶。
洛七啧啧称奇，走到莫飞雨桌旁，又道：“你不害怕？”
他本就矮小，走起路又摇又晃，活脱脱像个王八。
也怪不得茶博士骂他一句，他就要如此报复。
这是戳了痛处，踩了尾巴。
莫飞雨道：“我为什么要怕？”
洛七道：“那他们为什么害怕？”
莫飞雨道：“因为他们的胆子很小。”
洛七笑了，道：“你的胆子很大？”
莫飞雨道：“我的胆子也很小。”
洛七道：“那你为什么不逃？”
莫飞雨道：“因为我喜欢喝茶。”
洛七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道：“难喝，这世上再没有比这难喝的东西了。”他吐了口水，又道：“还是喝酒来的过瘾。”
莫飞雨道：“可惜这里没有酒。”
洛七道：“真特娘的晦气。”
莫飞雨道：“很晦气。”
洛七道：“你话里有话？”
莫飞雨道：“我在这里喝茶，原本心情很好，却遇到你们在这里打斗，你说晦不晦气？”
洛七道：“确实晦气。”他将刀放到桌上，继续道：“你很有趣。”
莫飞雨道：“有趣？”
洛七道：“他人遇到这事，都要管上一管，你却不闻不问，只说感到晦气。”
莫飞雨道：“我又不是茶老板。”
洛七道：“这跟你是不是茶老板有什么关系？”
他又看了看那对男女，意味深长。
莫飞雨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行侠仗义，那是侠客的事。
莫飞雨自认不是什么侠客。
他道：“有关系。”
洛七急道：“有什么关系？”
莫飞雨道：“没什么关系。”
洛七疑惑，问道：“怎么又没有关系了？”
莫飞雨道：“我不是茶老板，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七大笑，道：“有趣，有趣。”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啐道：“特娘的，忘记这是茶水了。”
莫飞雨道：“你很喜欢喝酒？”
洛七道：“嗜酒如命，若是一日不饮，就会浑身酸软无力，床都下不来。”
莫飞雨道：“那你现在一定很难受。”
洛七道：“是的。”
莫飞雨道：“你叫洛七，又喜欢饮酒，那你一定是南城洛家的人。”
洛七喜道：“是的。”
莫飞雨握紧了剑。
这边紫衣女子却道：“姓洛也不一定是洛家的人啊。”
洛七道：“老子姓洛，家里行七，所以叫洛七，人送外号醉江南，你去打听一下，看有谁没听过你家七爷的大名。”
紫衣女子道：“我又没有去过南城，怎么打听？”
洛七道：“小娘子，老子这会儿心情好，赶紧带着你的瘸子师兄滚远点。”
紫衣女子道：“你叫我走，我偏不走。”
那男子拉她，她竟真的坐了下去。
洛七道：“嘿！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紫衣女子噤声，俏生生，可怜怜的看向了莫飞雨。
莫飞雨的手还在剑上握着，他满了杯茶，道：“洛家的人，跑这里做什么？”
洛七道：“你不知道？”
莫飞雨道：“我应该知道？”
紫衣女子道：“他肯定是来找那个莫飞雨的。”
洛七嗤之以鼻，道：“小娘子自以为是，你以为谁都想要那剑典？老子才不稀罕。”
莫飞雨疑道：“剑典？什么剑典？”
那女子道：“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洛七道：“一本破书，据说是剑阁的秘宝，被那个莫什么雨偷去了。”
莫飞雨道：“哦？”
他喝了那杯茶水，陷入沉思。
洛七道：“为一本书，去争的头破血流，不如喝酒痛快。”
紫衣女子道：“你知道什么，那本书是李太白追月登仙时遗留下来的，能使人长生不老。”
洛七道：“我呸！小娘子，我见你生的好看，劝你还是不要想了，落个香消玉损实在可惜的很。”
紫衣女子道：“哼！说的好听，你还不是来了？”
洛七道：“我是要去落日霞。”
紫衣女子笑了，笑的花枝乱颤，因为这是她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洛七道：“你笑什么？”
紫衣女子道：“笑你……你去落日霞不往西去，反倒往北走？”
洛七道：“还不是董开山那个老匹夫。”
紫衣女子似有不满，道：“这关他什么事？”
洛七道：“他封了连江水寨，我走水路不成，只能绕这里来了。”
莫飞雨道：“董开山为什么要封连江水寨？”
他接连喝了六杯茶水，方才稳住心神。
洛七道：“是因为石青城要嫁女儿。”
紫衣女子问道：“石青城嫁女儿又关董老前辈什么事？”
洛七道：“因为石青城的女儿要嫁的人，就是董开山的儿子。”
紫衣女子道：“这是大喜事，董老前辈素有侠义，前去贺喜的人肯定不少，他封寨干什么？”
莫飞雨道：“因为南城洛家。”
紫衣女子略做沉思，道：“哎呀！你们说的我都糊涂了。”
洛七道：“正是。他们两家若是结了亲，以后江南哪里还有我洛家说话的地方。”
紫衣女子道：“所以董老前辈封寨，就是为了防止你们去捣乱的？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要听不到了。
洛七道：“随便你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换作是我洛家来跟落日霞结亲，他连江水寨不见得会坐视不理。”
紫衣女子道：“董老前辈才不会呢。”
洛七道：“哼！你懂什么？”
紫衣女子道：“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董老前辈是个好人。”
洛七冷哼一声，不理这女子了。
夕阳已至，暮色苍茫。
莫飞雨的茶即将喝完。
他道：“连江水寨势力不容小觑，你一个人恐怕不行。”
洛七尴尬一笑，道：“我与他们走散了。”
莫飞雨道：“醉酒误事。”
洛七依然尴尬，伸手摸了下鼻子道：“我已经一日不曾饮酒了。”
莫飞雨道：“前面不远有个酒店，天黑之前就能赶到。”
洛七面露难色，道：“还是算了。”
莫飞雨道：“我也要去落日霞。”
洛七狐疑，抓住了桌上的刀，问道：“你去贺喜？”
莫飞雨笑了，道：“报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