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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七更加狐疑了，他没听说落日霞死人，道：“报丧？报谁的丧？”
莫飞雨道：“石青城。”
洛七道：“石青城不是好端端在家里嫁女……”他忽然明白了，盯着莫飞雨看了一会儿，又忽然笑了，道：“今晚不醉不休。”
莫飞雨道：“你请？”
洛七道：“我请。”
两人已经上马。
暮色退去，夜色来袭，当凉意蔓延，一口酒，温润适宜。
洛七放下酒杯，舐了舐嘴唇，道：“痛快！”又狂饮三大杯，这才问道：“你可知道那对男女是什么人？”
莫飞雨道：“落日霞的人。”
洛七愣了一下，道：“你认得他们？”
莫飞雨道：“我认得他的剑法。”
洛七道：“你该杀了他们。”
莫飞雨道：“我想杀他们易如反掌。”
洛七道：“那你为何不杀？”
莫飞雨道：“我为何要杀？”
洛七道：“因为他们是落日霞的人。”
莫飞雨道：“我喝茶的时候不喜欢杀人。”
洛七又是一怔，道：“你的习惯还真是奇怪。”
莫飞雨道：“每个人的心里都该有一个地方是神圣的，是干净的。”
他喝了杯酒，略做沉思，接着道：“我很少涉猎江湖事，但却杀了不少的人。”
洛七道：“哦？”
莫飞雨道：“因为我杀人从不留活口。”
酒馆内的温度突然低了一截。
洛七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杉，表情震惊。
他相信莫飞雨的话，相信他杀人不眨眼。但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尤其是这个人，看起来是如此文弱。
一番沉默，几番思考。
洛七道：“江南七大家，明争暗斗了数十年，却也没有闹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你可知为何？”
莫飞雨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洛七道：“是的。即使拼个你死我活，又如何？好处不一定被哪一家落了去。”
莫飞雨笑道：“表面和谐。”
洛七道：“这既是必然，也是无奈。”
莫飞雨道：“所以你不敢杀了他们。”
洛七道：“不是不敢，是不能。”
莫飞雨道：“所以你希望我能杀了他们，甚至是杀了石青城。”
洛七摸了摸鼻子，道：“是的。”
莫飞雨道：“这也是你请我喝酒的原因。”
洛七愈发窘迫，道：“是的。”
被人看透了心思，多少有些不自然。
莫飞雨道：“有酒喝总是好的。”
他举杯，洛七也忙跟着举杯。
几杯酒，二三事，又是笑语晏晏。
洛七还要喝，却是看到了莫飞雨的剑，视线便再也没离开。
莫飞雨道：“它很普通。”
普通的剑口，普通的皮鞘，普通到没有装饰的一柄剑。一柄铁剑。
洛七道：“但它很特别。”
莫飞雨笑道：“哪里特别？”
洛七道：“说不上来……可能正是因为它太过普通了。”
莫飞雨道：“它实在是普通。”
洛七道：“一柄普通到极致的剑，使它的人一定不普通。”
莫飞雨没有否认。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
骄傲的人，从来不会否认自己。
洛七笑了笑，道：“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无论如何，也决计不敢单枪匹马杀去落日霞。”
莫飞雨道：“我并不想去。”
洛七道：“那你一定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莫飞雨道：“是的。”
洛七道：“还没请问？”
莫飞雨道：“剑阁，莫飞雨。”
洛七怔住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
莫飞雨自酌自饮。
最后，还是洛七忍不住了，他道：“你的胆子并不小。”
莫飞雨道：“酒壮怂人胆。”
洛七道：“不喝酒你的胆子也不小。”
莫飞雨道：“是么？”
洛七道：“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你。”
莫飞雨道：“我的仇家一向不少。”
因为他杀人不留活口。
洛七道：“他们找你却不是为了报仇。”
莫飞雨道：“为了剑典？”
洛七道：“是的。”
莫飞雨道：“那他们要失望了。”
洛七道：“哦？”
莫飞雨道：“我并没有剑典。”
洛七笑了。
莫飞雨道：“你不相信？”
洛七摇头，道：“你这样的人没必要说谎，我自然是相信的。”
莫飞雨道：“那你笑什么？”
洛七道：“笑那群趋之若鹜的人，他们可不会相信。”
莫飞雨：“那是他们蠢。”
洛七道：“他们不蠢，相反的还很聪明。”
因为他们已经来了。就堵在酒店门口。
其中那虬髯汉子率先进来，道：“你就是莫飞雨？”
洛七道：“对，他就是莫飞雨。”
虬髯汉子道：“你又是谁？”
洛七道：“我？洛七，南城洛家的洛七。”
虬髯汉子笑道：“想不到南城洛家的人竟也来了，看来这剑典，还真是个好东西。”
洛七道：“我是来讨酒喝的，你们想干什么，跟我无关。”
虬髯汉子不信，道：“少装糊涂，那剑典你真不想要？”
洛七无奈道：“就算我想要，他也没有。”
虬髯汉子道：“不可能。”
洛七道：“他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差？”
虬髯汉子道：“他还能亲手给你不成？”
他一脸嫌弃，看洛七跟看傻子似的，让洛七非常不爽。
洛七道：“老子说他没有，他便没有。”
虬髯汉子冷哼道：“我看是你洛家想独吞吧？”
洛七道：“什么狗屁剑典，我洛家不稀罕。”
虬髯汉子道：“不稀罕？前几日我还在这里遇到了你们洛家的人。”
洛七道：“嘿！再啰嗦，老子劈了你。”
虬髯汉子道：“当我怕你不成？我早就想领教一下你们洛家的七绝刀。”
莫飞雨还在喝酒。
他已经喝了不少，比往日加起来都要多。
“胡兄弟不会说话，洛兄见谅，都是江南儿郎，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却是又进来一个提枪的汉子，笑脸笑眼，笑声爽朗。
他进到屋内，与那虬髯汉子站在了一处。
虬髯汉子道：“苏兄弟，你的办法果然好用。”
他来的早，在这里找了许久，没有莫飞雨一点消息。苏谈锋告诉他，花点银子，买通些酒店小二，家里等着就行了。今日果然有了收获。
苏谈锋谦逊异常，道：“胡兄弟客气。”
洛七道：“苏谈锋，想不到竟连你也来了？”
苏谈锋道：“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虬髯汉子道：“苏兄弟认识他？”
苏谈锋道：“认识，岂止是认识，鼎鼎大名的醉江南何人不识。”
虬髯汉子惊道：“他就是醉江南？”
他身材高大，洛七在他面前，就如同小孩一般。
苏谈锋道：“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胡兄弟不要以貌取人。”
洛七道：“苏谈锋，你什么意思？”
苏谈锋道：“洛兄大度能容，想必不会同胡兄弟一般见识。”
洛七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苏谈锋道：“洛兄既然在此，目的不言而喻，我也不废话，大家何不一致对外呢？”
洛七道：“然后？”
莫飞雨都不辩解，他又何须解释。
苏谈锋道：“自然好商量。”
洛七道：“我劝你一句。”
苏谈锋道：“哦？”
洛七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苏谈锋道：“我一向小心谨慎。”
洛七道：“即便你今日能拿到剑典，你守得住？”
苏谈锋道：“不劳洛兄费心。”
洛七无奈道：“你真的以为一本破书，就能使人长生不老？”
苏谈锋道：“它能不能使人长生不老我不知道，但它一定是绝世的剑法。”
长生不老？
秦皇汉武穷尽一生都不能实现的事。
洛七不信，苏谈锋也不信，可能所有的人都不信。
但是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
习武之人，功法犹为重要，他们见之，就像久旱逢了甘霖，又如赌徒遇到骰子，如饥似渴，心痒难耐。
洛七苦口婆心不成，只好坐下，兀自喝酒。
有些事，有些人，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虬髯汉子看了看苏谈锋，道：“莫飞雨，识相的就交出剑典。”
莫飞雨已经微醉，头脑还很清醒。
他道：“剑典我没有，铁剑有一把，你要么？”
虬髯汉子瞅了莫飞雨的剑，啐道：“一把破烂剑，拿来砍柴都没人用。”
莫飞雨道：“是么？”
虬髯汉子道：“再不交出剑典，我们就……”
剑光，人影。
虬髯汉子的话都没有说完，人就已经倒下。
他脸上还带着怒意，怒意中透露着欣喜。
可能一瞬间之前，他还在幻想，幻想着得了剑典后的美事。
美事成真？多少人的愿望。
即是愿望，就不太会实现。
洛七暗自庆幸。
庆幸他此刻在与莫飞雨把酒言欢，庆幸他认清现实。
因为莫飞雨的这一剑来的太快，快的异常，快的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快。
莫飞雨的剑一向是这么的快，还是那么的准，一样的狠。冰冷无情。
莫飞雨道：“从来都是我抢他人，还没人能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他的剑还没停下。
他的人也没停下。
他刺向了苏谈锋。
苏谈锋挺枪横扫，企图将他逼退，他也没有停下。
他停下的时候，苏谈锋便再也不能动了。
“这就是剑典里的剑法？”
苏谈锋的声音已经沙哑，脸上的冷汗业已干透。
莫飞雨道：“可惜。”
苏谈锋的嘴角开始出血，他已说不出话。
洛七道：“确实可惜。他本该有更大的成就。”
莫飞雨道：“他永远不会有。”
洛七道：“因为他遇上了你？”
莫飞雨道：“因为蠢。”
洛七道：“可是蠢的不只是他一个。”
门口的人还堵在那里，他们似乎更兴奋了。
但也只是兴奋，始终不敢进来。
莫飞雨道：“杀鸡儆猴，向来都是最有用的。”
洛七道：“是的。但我有一点不知道？”
莫飞雨道：“哪一点？”
洛七道：“是谁散播的消息？”
莫飞雨道：“开始我也不知道。”
洛七道：“现在你知道了？”
莫飞雨道：“知道。”
他不但知道是谁，还异常熟悉。
洛七道：“是谁？”
莫飞雨道：“我的师兄。”
他虽不是初出江湖，但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名字的人，不是死人就是朋友。
死人不会说话。
那就一定是他的朋友。
是他的朋友，又知道青莲剑典的人不多。
而这为数不多的人里，就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洛七诧异，道：“你的师兄！”
莫飞雨道：“柳如风。”
洛七惊道：“细柳扶风的柳公子？”
细柳扶风。
不是他温顺和善，是计谋。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莫飞雨道：“是的。”
洛七道：“你和他有仇？”
莫飞雨道：“没有。”
干脆利落。
洛七道：“那他为何这样对你？”
莫飞雨道：“他要对付的人，不是我。”
洛七道：“不是你，他为何说剑典在你身上？”
莫飞雨道：“因为我的心，够冷。”
洛七道：“这一点我看得出来。”
一个人的心够不够冷，从他杀人的气势就能看出来。
夜，已经深了。
门口的人，也已经离开。
他们还在喝。
准确的说，是莫飞雨还在喝。
洛七道：“你今日还劝我少饮酒。”
莫飞雨道：“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洛七道：“何事？”
莫飞雨道：“消息传出的时间。”
洛七道：“消息是七日前传出来的。”
“七日前……”
莫飞雨把玩着酒杯。
他知道是七日前传出的消息。
七日前，正是落日霞围攻康家集的时候。若说与柳如风无关，他是不信的。
只是这关系到了哪一步，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