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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艇舟怨气冲天,道:“师伯!你这是做什么?”
齐柏申依然将他死死地按着。
齐柏申道:“你不能去。”
他说的委婉。
石艇舟却不理解,道:“我不能去?我为何不能?”
青衣公子道:“因为你会死。”
石艇舟道:“就是死,也比这么干站着强。”
青衣公子玩味道:“他可不想你死。”
石艇舟道:“你怎知我一定会死?”
青衣公子讥讽道:“因为你的剑不够快。”
石艇舟忽然笑了,笑的冷酷,道:“你不用激我。”
青衣公子道:“你不肯上当?”
石艇舟道:“你们杀人夺财,我岂会放过你?所以你不用激我。”
青衣公子冷道:“杀人夺财?康家集可是我剑阁的产业。”
石艇舟怒了,怒气难平,道:“康家集原本是我落日霞的产业,是你们给强占了去。”
青衣公子道:“它一日是我剑阁的,便永远是剑阁的。”
当真是霸道至极。
石艇舟气急了,骂道:“你放……”
青子公子打断了他的话,道:“康家集只能属于剑阁,任谁也拿不走。”
而今战乱不止,朝廷无暇他顾,私盐泛滥,那白花花的盐粒,就是白花花的纹银。
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能独占,谁愿意分享?更遑论要丢掉。
石艇舟道:“厚颜无耻,无耻至极。”
青衣公子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比的是拳头,我拳头硬,说什么便是什么。”
石艇舟还要说,却被余同抢了先,他道:“那便杀了你好了。”
他收尸回来,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一直站到了现在。
他的师父死了。此刻正躺在这院中。
他的哥哥也死了。死状很是惨烈。
太多太多的人死了。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打击,险些让他失了心智。
剑光闪,人影动,他已风驰电掣般刺向青衣公子的心。
他想将这青衣公子的心剜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竟这样冰冷。
与他一起动的还有几人。
这些人身上有伤,那伤口清晰可见,还未痊愈。
然而院里众人并未注意到,他们神经紧绷着,生怕那箭雨再次袭来。
出乎意料,院外并没有箭来。
余同几人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他们四散站开,将青衣公子围在中间。
人疾如风,剑似闪电。他们没有一刻的迟疑,纷纷出手。
到底是多年的师兄弟,彼此之间配合的亲密无间,你攻我防严丝合缝,不露半点破绽。
真的是拼尽全力,将剑阵发挥到了极致。
如此天罗地网般的剑阵,青衣公子短时间内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但他并不着急,而是耐着心思仔细的应对着。
却是越斗,愈发的兴奋了。
他道:“这就是落日霞的剑阵?”
他发现这剑阵精妙绝伦,里面有许多的可取之处。
没人回答他。
众人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喘,谁又会去回答他呢?
随着时间推移,剑阵愈发紧缩,余同几人手中的长剑也更加的凌厉。
他们每一剑刺出去,都紧贴着青衣公子,似要将他穿个通透。
纵使这样凶险,青衣公子依然安如泰山,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水满则溢,过犹不及。
像余同他们一开始就拼尽全力,气力消耗定然巨大,虽然阵势一时极盛,却必不长久。
青衣公子心如明镜,当然处之泰然。
果然,又是十几合后,剑阵的轮转缓慢下来。
再看余同几人,气力明显不济。
他们气喘吁吁,额上冷汗如雨,心里亦开始着急。
着急便会分心,分心就会有破绽。
有了破绽,剑阵也就不成阵。
青衣公子顿时失去了观察的兴趣。
就见寒光乍起,泛着点点血色,只一瞬间,地上多了六具尸体。
而青衣公子,神采依旧,一袭青衫干净如初。
震惊!
失望!
愤怒?
希望再一次破灭,众人神态各异,就是没有愤怒。
他们的恨,深入骨髓。
可是此刻就是提不起半点怒气。
齐柏申心里也生出了一股子深深地无力感。
他道:“你到底是谁?”
青衣公子道:“剑阁,莫飞雨。”
“莫飞雨!”
齐柏申整个人复又呆住,犹遭晴空霹雳,惊诧错愕。
这个名字在落日霞知道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人都清楚它意味着什么。
——它牵扯到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所以齐柏申的反应才会如此激烈。
特别是他身边的李四海。早已是瞠目结舌。
二人反应异常,石艇舟心生疑窦,他道:“师伯,你认得他?”
李四海咬牙切齿,道:“岂止认识。”
莫飞雨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的。
当时他自告奋勇,现在想起恶心不已。
齐柏申叹道:“想不到你竟会投身剑阁。”
莫飞雨道:“我别无选择。”
他自幼便生长在剑阁,叫他如何选择。
齐柏申道:“是我对不起你。”
他认为莫飞雨定是走投无路了,才去投靠剑阁。
其中吃苦无数,无法想象。
他又道:“我答应过莫师弟要照顾好你,却没有做到,是我亏欠了你们。”
莫飞雨道:“你不欠我什么。”
在他心里,这世上没有谁对不起谁,更没有谁亏欠谁,只有立场不同,所要考虑的东西不一样。
利益,从来都是人心里的第一位。
李四海道:“他确实不欠你。若不是齐师兄,当年你就会胎死腹中,也就没有今日的麻烦。”
当年若不是齐柏申拦住他,那一刀下去,真就是一尸两命。
说实话,齐柏申也有些后悔。
这并不矛盾。
看着满院的尸首,他也后悔当初没让李四海劈下那一刀。
但是一想到莫长青,他的滔天恨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齐柏申道:“是我对不住莫师弟在先。”
李四海道:“莫长青狼子野心,勾结剑阁,他死有余辜。”
齐柏申道:“师弟!你住口。”
他罕见的动了怒。
李四海气不过,道:“当年真该一刀剁了他。”
莫飞雨道:“可惜。”
他很平静,丝毫没有在意他们说的话。
李四海道:“可惜什么?”
莫飞雨道:“你再没有机会来杀我。”
李四海道:“当年能放过你,今日就能杀你。”
他的刀已出鞘。
莫飞雨道:“你们还是一起来吧,省的麻烦。”
齐柏申将李四海拦住,道:“不必。”
莫飞雨道:“你有把握?”
齐柏申道:“没有。”
莫飞雨疑道:“没有你还要来?”
他不明白。
因为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因为他的心早已冰冷。
齐柏申道:“因为我不得不做。”
莫飞雨忽然明白了,他道:“他们逃不掉的。”
齐柏申道:“只有试过才知道。”他凄然一笑,又道:“这话,还是你说的。”
莫飞雨道:“我还说过,我杀人从不留活口。”
齐柏申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莫飞雨道:“谁错谁对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可能放过这里的任何人。
齐柏申道:“你真的不能放过他们?”
莫飞雨道:“你们又可曾放过剑阁的人。”
齐柏申说不出话了。
他们几日前何尝不是如此。
那些人苦苦哀求的时候,他们何曾心软过。
他猛地松开了石艇舟,又将李四海推出好远。
他道:“师弟,艇舟就交予你了,定要护他周全。”
李四海反应迅速,接住石艇舟转身就走,听凭石艇舟辱骂,全不理会。
直到他们消失了身形,齐柏申转过身来,对莫飞雨道:“我留下,康家集还你,希望你能放过他们。”
莫飞雨道:“他们不值得你这样。”
齐柏申道:“就当是看在莫师弟的份上。”
莫飞雨道:“一个死人,又有几斤几两。”
齐柏申道:“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莫飞雨道:“所以我来给他报仇了。”
齐柏申道:“你……”
莫飞雨道:“我其实不想杀你。”
嘴上如是说着,手上却起了动作,他的剑一闪而过,来到了齐柏申面前。
剑入肩即停,莫飞雨道:“你为何不避?”
齐柏申道:“这一剑,是我欠你的,我一定要还。”
莫飞雨道:“你们这种人,就是麻烦。”
齐柏申道:“你能停手,就说明你也是这种人。”
莫飞雨道:“你错了。”
齐柏申道:“错了?”
莫飞雨道:“我只是不想太过无趣。你若不反抗一下,我都没杀人的欲望。”
齐柏申道:“你!”他无奈又悲伤,他又道:“生而为人,忠肝义胆,不说济世为怀,也该有赤子之心。”
他悲伤,为莫飞雨悲伤,为莫长青悲伤。
莫飞雨道:“这样的人,一般死的比较快。”
剑,冰冷。
血,温热。
齐柏申的嘴刚张开,人就已经死了。
他死的很不甘,死的很不值。
莫飞雨道:“就像你一样。”同时心里也在呢喃:“也像我父亲。”
他从来不屑什么大道理。
因为他是莫飞雨。
因为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更因为他掌中有剑。他只信掌中的剑。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仿佛与大地溶为一体。
不知何时,寂静的院里有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同样不急不缓,却更沉稳有力。
来的是个中年人,身背着一张劲弓。
他走到了莫飞雨身后,也不说话,陪他一起站着。
良久。
良久之后又是良久。
久到天色发亮太阳升起。
莫飞雨方道:“人呢?”
中年人道:“死了。”
莫飞雨道:“一个不留?”
中年人道:“死的很彻底。”
莫飞雨道:“可惜了。”
中年人疑惑,问道:“可惜什么?”
莫飞雨道:“石艇舟也算个人才。”
中年人道:“他贪生怕死。”
莫飞雨道:“他不能死。”
他懒得解释那么多。
中年人道:“想死都不行?”
莫飞雨道:“不行。”
中年人道:“就像柳公子一样?”
莫飞雨笑了,道:“嗯,一样。”
中年人道:“那还真是可惜。”
莫飞雨道:“他不该来康家集。”
中年人道:“公子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
莫飞雨道:“哦?”
中年人道:“话比平日里多了些。”
莫飞雨道:“那是因为遇到了故人。”
中年人道:“故人?”
莫飞雨道:“你安排一下,准备接管康家集,顺便回剑阁一趟,也好告知师父一声。”
他显然不愿深谈。
中年人急道:“公子要去哪里?”
莫飞雨道:“落日霞。”
中年人道:“非去不可?”
莫飞雨道:“非去不可。”
中年人道:“我与你同去。”
莫飞雨道:“不必。”
中年人道:“你有把握?”
莫飞雨道:“没有。”
中年人道:“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莫飞雨道:“我必须去。”
中年人道:“那就是我没用。”
莫飞雨道:“你很有用。”
中年人道:“那为何不带我?”
莫飞雨道:“你今日的话也有些多。”
中年人窘迫。
莫飞雨又道:“以往你并不会问。”
中年人道:“以往的事并不凶险。”
莫飞雨道:“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
中年人道:“什么?”
莫飞雨道:“没什么。”
中年人迟疑了片刻,道:“等你回来一定要换个有用的人。”
莫飞雨道:“好。”
中年人笑了。笑得开心纯净,且灿烂。
但不长久。
因为院子里又来人了。
这人一早就到了门外,他是等到莫飞雨离开后才进来的。
他二话不说,递给中年人一张字条,随后很知趣的退到一边,静待安排。
中年人看着字条,脸色微变,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又慌忙低了下去,将字条又看了一遍。
他道:“柳公子让你来的?”
这人道:“公子说了,等你看完字条,不论有什么疑问,只管照做就是了。”
中年人道:“阁主知道么?”
这人道:“阁主还未出关。”
中年人仔细思量,最后道:“回去告诉柳公子,我知道了。”
他的手心已经出汗。
这人道:“公子还说了,你想去便去,康家集他自会派人打理。”
中年人的后背也湿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他道:“替我谢谢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