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刚刚那条路暂时是安全的,他们还是选择走那一条,这一次没有走岔路,而是直接进了前面的门。是间四四方方的石室,墙上有一些凸出来的雕刻, 一些几何花纹,倒没什么特别的。比较不寻常的是,四面都有往下几级台阶,中心凹陷,而四角各有一方高台。高台乍看上去就像是悬浮在半空一样,实则还是与墙相连。距离顶部姑且还有一人多一点的距离,还特意做了个弧形穹顶,贴着墙面有两根半圆石柱,中间那块砖墙,一点花纹都没有,反倒看着很蹊跷。
乍一看,这屋子就不简单。但门口明明白白在那里,在没弄明白大致情况前,他们选择走最顺畅的路。就这样沿着唯一的大路,两个人穿越了很多间石室,石室里的布局都不一样,有些看起来像做什么宗教仪式的祭坛,有些里面堆满了水缸,还有一间里面有明晃晃的金银器皿。
很奇怪,愈发的奇怪。他们找到了一些壁画,还有些散落的竹简,只可惜上面的字并不认识,程真拿给那峳看,他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程真觉得他也许明白,却不愿意多说。但从壁画,加上种种痕迹显示这里的人曾预言灾难将至,于是所有人都迁移了。
但为什么有东西没带走,寻常物件也就罢了,值钱的东西怎么会落下,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舍弃了。而且这宫殿虽然大,也算华美,却不像人住的地方。
一路都在想着这些不合理的地方,走在前面的那峳突然停下来,程真一头撞在他背上,疼得捂住了鼻子。那峳侧过身,伸手指了指前面。程真这才发现,他们又走回了正中,那方水潭又出现在了面前。
“这是……”程真有点语塞,“我们又回来了?”
背包里的照明弹只剩一颗,不能随便用,不过单纯举起火折子,也知道他们是回来了没错,那两尊看上去像异教神似的不详的巨大雕像就屹立在两侧。
想来他俩也是转了很久,但一直只有一条路,每间石室只有唯一一扇门,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了过来。所以说,是兜了个圈子吗?
“再走一遍。”
为了确认是不是兜圈子,他们两个又沿原路走了一遍,走到中途,程真突然开口:“不对。”
“怎么了?”
“刚刚我们没来过这间屋子。”
“你确定?”那峳环顾这间石室,没觉出什么异样,他们刚刚走一圈,有很多有显著特征,非常容易记的屋子,但有一些就很相似,仅仅是石柱壁画,有一些雕塑而已。这间也一样,“或许只是你没留意?”
“不是的,我之前每次进入一间屋子,都会把视线固定在左上角,我不能保证我记得清所有,可我至少知道,我没见过这个。”程真指向他们进门之后的左上角。
那里有一面青铜的盾牌,斜支在墙壁上,比身体还要宽些,比腰还要高些。古人善用青铜,但实际上现在所说青铜是现代人取的名字,青色也是埋在土里氧化后的结果,它实际上是一种铜锡合金,颜色应该是偏黄红的。这枚盾牌放在这里,氧化很轻微,还能看得出原本颜色。上面的花纹精致非常,除常见的,除了小的几何纹之外,中间有一只巨大的……牛头?
盾牌上的图案无非是那几个神兽,虽然很多神兽都有角,可程真看来看去,怎么都觉得这就是头牛。“哎,你看这是不是牛啊?”她转头问那峳,却见他用手摸着盾牌的侧沿,“有什么?”
她赶紧凑过去,发现那峳手指擦过的地方刻着几个小字,不过她仍旧看不懂,可她能明白这和前面发现的竹简用的文字完全不同。这更像是字母,不像汉字。“大概的意思是,东面,第五。”那峳咬着嘴唇,“这样的盾牌不止一块。你确定,我们刚刚的那一趟,没有这个?”
“我确定。”
“那这样,你继续盯着左上角。我盯右上角。”
两个人再次起身,沿着唯一的路走,没有再发现第二块盾牌,但又发现几处不同。然后,他们又回到了中心。
“再来一遍。”
那峳根本没停,招呼她继续。
就这样又绕了三圈,每次都会回到这个地方。但他们逐渐搞清楚,这里面确实有问题。每次都有房间不同,不是转换方向,是真真正正的不同。不仅如此,门的方向也会不同。只是如果不故意去记,人只会自然往门走,不会注意是哪个方向的。这说明了两点,一是里面有机关,会更换屋子,二是这个机关不是整体的。
“是每次开的门不一样吗?还是有夹层之类的?”程真坐在地上,揉着小腿。
“空间有限,应该只有一部分有机关。”那峳把包丢给她,自己只拿了两只火折子,“你在这儿等我,我再去赚一圈。”
“一个人么?”
“我想到些事情。”
不等程真问完,那峳就走了。程真一个人坐在漆黑苍穹下,有些心虚,拿起一旁的一只蜡烛,放在了自己脚边。有一小片光亮,人的心境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着转这一圈也用不了多久,她专注翻包,看看还有多少补给,和最好放在身上的东西。忽然她感觉到了一阵风,还不等反应过来,脚下的蜡烛就灭了。不仅如此,其他的蜡烛也灭了两根。人一直在黑暗里,是能适应的,可原本有光,突然坠入黑暗,又会眼前一黑。程真一下子站了起来,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视线倒不至于全暗,但有一隅亮着,就会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看。待到感觉到风从另一个方向来,猛一转身,只见一只巨兽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了。
程真硬生生抽了口气,却把到嘴边的尖叫咽了回去。面对野兽,弄出大动静可不是正确的选择。她尽可能压低呼吸,屈着膝盖,极轻极轻地往有光的地方退。野兽步步紧逼,显然是察觉到了她,却没有妄动。
略有光亮,程真逐渐看清了面前的巨兽,那不是一般野兽的身量,光是那张嘴,感觉就可以把一个人囫囵吞下去。外形倒是很像老虎,只是全身的毛都很长,尾巴也很长。那张脸乍一看也没什么奇怪,但仔细看清,程真膝盖一软,就摔在了地上。
在那张巨大的,长满尖牙的嘴上面,长着张非常像人的脸。人和兽最大的区别在于鼻子,但这张脸上分明长着个人的鼻子,越看越像带着一张鬼面具。
这是……梼杌(táowù)?程真仿佛认了出来,却又不敢认。毕竟梼杌只存在于传说,有关于它的形象也少之又少,更有甚者说它不过是某个恶人的拟物而已。可如果真的是它……它可是四凶之一啊。(所谓”四凶“,最早指的是上古年间四位残暴的部落首领,后来被杜撰为四种怪物。)
就在程真摔倒在地的瞬间,梼杌向前跃了一下,停在她的脚边,头低下,像在审视她。程真能清楚感觉到它的呼吸,也能看见它的尖牙。
突然间,有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难不成,是梼杌把他俩带进来的?
不等她多想,梼杌突然重重吐了下气,把嘴咧得更大了,作势就要扑下来。程真见势不好,只得蜷缩身体,往一旁一滚,暂且躲避开来。这下彻底激怒了梼杌,纵身一跃,就扑到了程真的身上。程真也不甘示弱,从它身下一滑,从尾部逃出去,跳起来撒腿就跑。但怎么跑得过野兽,她两步就跑到了墙边,身后劲风袭来,倒正中她下怀,她猛地蹲下,梼杌一下没收住,撞到墙壁,怒吼着跳转了下身。就在这个空档,缩在它身下的程真伸出一直挂在手指上的刀,朝它的颈上划去。
只可惜她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下手根本不重,梼杌的毛又厚又硬,爪子刀虽薄利,却也只是划出一道血痕来。血染红了胸前的毛,却没有立刻致命。梼杌似乎并没有想到猎物会有那么强的攻击力,一时竟迟疑了,向后退了两步,歪着头打量着程真。
这玩意智商不低啊……程真也没敢贸然动,她把刀反手握在身前,想着梼杌只要扑过来,不管是哪里,先捅一刀再说。但梼杌却没有扑过来,但也没走,开始在她面前左左右右地踱步。
这倒成了僵局,而且程真还担忧万一这会儿那峳突然回来了,毫无防备会成梼杌的靶子。她咬了下下唇,决定还是得先发制人。余光瞥见那片盐碱湖,跑起来可能六七步能扑进去,那水浮力极大,根本不会沉。也不知道梼杌会不会游泳,只能赌一把,只要它对水有那么一点的犹豫,就成了。再说那水极咸,哪个动物也受不了。但无论如何,她得争取这六七步的时间。
这会儿一点的动静都会引变故,所幸程真的表带是软的,一点点从卡子上拨弄下来,手没敢抬,平着朝对面飞了去。金属滑过石板的声音很刺耳,梼杌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去,几乎立刻跳转了身。程真趁这间隙蹿了起来,迈最大的步子朝那片盐碱湖跑去,梼杌的速度也很快,转身便追,一爪子朝她拍来,她虽然已经尽力往前扑了,但带钩的爪子还是划到了她的背。她穿着韧性很足的冲锋衣都被划穿了,火辣辣得疼。程真知道这时候要是再沾了这盐碱水,是要疼死了,她只能趴在上面,尽量让背上不沾水。但好在梼杌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水,只敢在一旁低声嘶吼,不敢迈步。
“来啊来啊……”程真朝它勾了勾手指,吐了吐舌头,突然撩起一捧水朝它泼了去。梼杌彻底烦躁了起来,几次跃跃欲试要冲过去,却又止步。程真不停用水泼它,就在它不断摇头晃脑,往外呛水时,用尽力气从水里一跃而出,滑倒梼杌脚下,刀尖朝上,狠狠戳进梼杌的颈项,然后往横向划开。瞬间血就喷涌而出,溅了她一头一脸。梼杌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并没有很快咽气,却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程真呼了一口气,抹了把脸,就看到举着火折子的那峳站在一旁像看鬼一样看着她。
“你好慢呐。”程真甩了甩手,“我要去洗个脸。”
注视着她轻车熟路往清水那边去,再看看地上巨兽和的血,远处的手表,那峳在脑海里能大致复制得出程真的行动模式。可是他又疑惑,一个普通女人真的能做得到吗?简直不可思议。别说是这种比狮子还大两号的陌生玩意,就算见只藏獒,吓尿裤子的人也有的是,这事儿也不分男女。人恐惧巨大、会致命的东西,很正常。反之不恐惧才奇怪。这里面隔音很好,但他刚刚还是听到了些动静,想来是手表落地的声音。他尽力往这边赶了,但临近了就听见了野兽的声音,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待他走出来,抽出腿上插着的砍刀,看到的是从巨兽喉咙里喷涌出来的血,全部浇在程真脸上,而她居然躲都不躲。在巨兽倒下后,她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并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单纯的喜悦的笑容。那峳看得真切,竟少有的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不过,这里居然会有梼杌。那峳蹲下,看着还没有咽气,却已经动弹不得的梼杌,用手掰了掰它的牙,对照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齿痕。看起来没错,确实是梼杌把他们带进这里来的。想让这样巨大的野兽,保持力度,不伤害人,太难了,肯定不是它们情愿的。只有一种可能——驯化。
有人驯化了一些梼杌,他们不止一次这样做了,才习惯成自然。但是可能吗?驯化个狮子老虎尚且可行,上古怪兽也可以?而且既然要活着把他们带进来,为何又突然攻击人了?不合逻辑,自从进了这里,一直有一种不合逻辑的感觉,那峳掐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你一脸愁大苦深的也没有用啊,”程真洗了脸和头发,虽然还是不太清爽,但终归舒服多了,她一边像拧毛巾一样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走到那峳面前,转过身,撩起了衣服,“帮我看看后面严重么!”
说是不当女人,也没见她这么随性的,那峳不禁失笑。不过危及性命的时刻,人真是没有好色心的。不像那些电影电视剧里总是一边逃命一边还没完没了诉衷肠,接个吻的。虽说程真平时也是肤白体美,但这种时候吸引注意的还是伤口。
“没事,还是局限在表层,流了点血,不过也快干了。过几天就能结痂了。”他默默错开了视线。
“呼,还好我反应快。”程真放下衣服,活动了一下肩膀,走到梼杌面前站了会儿,突然问,“我们能把它烤了吗?我想吃肉。”
“什么?”
程真看着那峳诧异的表情,扑哧一笑:“你现在表情比在我家时多了不少啊,继续努力。”
但说笑归说笑,程真是真想吃。反正已经死了,吃了不是过错。只可惜他们在这里没有干柴,点不了火,有个小的无烟炉,总也不好用在烤肉上。她蹲在那儿馋得直流口水。
“行了,来历不明的东西吃了不怕闹肚子啊。”那峳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正事吧。”
“你说。”
“我刚走一圈,数了一下,算上此处,一共是23间屋子。”
“23……”
见她若有所思,那峳就知道她猜到了。他继续说:“23不是个普通数字,它在古希腊、欧洲都代表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悬魂梯也是23级。”
程真抬眼看他,知道事情还是朝更坏的方向去了。
“我们落在了一个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