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峳一把抓住她,皱着眉,把她往后推了一把。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就那么不在乎生死吗。她身上时而闪耀着一种欣然赴死的光,如同长了翅膀一样。
“跳下去以后真遇到什么事,你的应变能力不够。再说,要是我跳下去是死,你在这里也是死,不用急。”那峳掏出一只哨子,含在嘴里,“你但愿可以听得见。”
其实在程真心里,眼见着别人赴死,还不如她自己。跳下去就一瞬间,生死由天,也好过她在这里担惊受怕地等着。可她也清楚,她的经验确实不够,很容易把原本可能的生还机会错过。虽然不甘愿,她也只能点头。
“喂!”就在那峳准备跳的时候,程真还是忍不住张口,“尽量,别死了啊。”
那峳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背朝下,向后倒了去。
在那一瞬间,程真转过了身,没有看。她闭起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再回过头,那脚下的黑暗就像从未被打破过一样,寂静可怖,没有一丝异样。她坐了下来,屏息凝神等待着哨声响起。但无事可做的等待太过漫长,稍一松懈就会觉得绝望。有几次程真觉得表停掉了,为什么她觉得已经很久了,才过去三分钟。
不过话说回来,跳下去到底需要多久,三分钟足够了吧。这地方到底有多深啊。事到如今,程真只好把注意力转到,如果那峳就这样死掉了,她该怎么办。继续找出处。如果找不到呢?只能饿死了吧。与其饿死,还不如跳下去来个痛快。死都死了,她才不在意死相丑不丑了。
这样想着,她开始整理东西,他们带来的东西少了很多,这个包应该是那峳背在身上的,还幸存了下来。等下跳的时候,得带在身上,如果还有一丝希望,终归用得着。她把包绑在了身上,坐下闭起了眼睛。
哨子的声音比想象中清晰,响起的一瞬间,程真一个激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哨声没有停,她把眼眶的热胀往回忍了忍,闭眼跳了下去。
坠落的濒死感再次袭来,程真尽可能调节身体姿势,防止在坠落中骨折。这种地方要是骨折了,干脆一刀来个了断,省得拖人后腿。她始终没有睁眼,以至于落入水中的一刻,毫无防备,一下子吸得鼻子嘴里都是,再想闭气也来不及了。高处落水,要是浅底,跟跳楼也没区别,好在程真明显感觉自己在迅速往上浮。只不过……好咸啊!这水怎么这么咸!胃都烧起来了,咸得想吐。她尝过海水,这水比海水咸得多。
就在她快要浮到上面时,她看见了一只手伸了进来。她以为是那峳,立刻把手递上去,唰拉一下,她冒出了头,不仅如此,她发现自己不需要太在意,身体都能浮着。这水的浮力比普通水大得多,越到下面越浑浊,有点半固体。
这是个非常大的池子,边缘不规则,但看得出有精心堆砌过。程真奋力爬出来,手指死死压着舌根,努力地吐。本来肚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吐出一堆酸水,倒是舒服点了,但嗓子眼还是涩,坐在那里停不下咳。
到了这会儿程真才想起找那峳,左右却都不见人,只有一根蜡烛在角落放着,证明这里确实来过人。她左右看看,除了中间这片池子,周围很空,墙上有些壁画,但斑驳得很厉害了。左右都有通道,黑黢黢的,她也不敢贸然走。真正吸引她注意的,是池边暗影里耸立的一块石碑,她爬过去,发现和谢原电话里描述得一模一样。
“哎,先别碰。”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吓得她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转过头,那峳丢给她一个水袋,“喝一半,吐出来,再喝另一半。”
程真照做了。之后虽然还是咸,但姑且舒服了些。她抹了抹嘴,站起来,问那峳:“你从哪儿弄的水?”
“等下我带你看。包带下来没有?”
程真赶紧把包从身上摘下来,所幸的防水的布,渗进去一些,但不碍事。那峳打开包,翻出一颗照明弹,点上朝他们下来的方向,放了上去。电光火石间,他俩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在他们的上方是一层一层,看不到顶,盘旋而上的走廊。在那一瞬间,程真联想到的是古罗马斗兽场,但仔细一想又不像,毕竟斗兽场高度有限,这个又太高了,但既视感很强。
在他们的左右手,有两尊巨大的神像。神像的头很大,表情麻木,但衣着却很隆重。程真多少有一点巨物恐惧症,当初在乐山看大佛,站在底下小腿抖。但那尚且庄重,眼前这两尊透着股阴森。
不过他俩跳下来,没拍死在上面,真是好命了。
“还真让我说中了,”程真感叹,“这是座宫殿啊。”
“一座被掩埋的宫殿。”
那峳面色冷寂,声音更甚。
“好了啦。”程真拍了拍他,“总之我们还活着,这就好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我还要喝水,你告诉我水在哪儿。”
那峳没说话,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在前面。他们在墙上的壁龛壁台上都放上蜡烛,烛火影影绰绰,虽是亮了,却不觉得安全。拿蜡烛的热度一摧,有些壁画开始失色,甚为可惜。壁画上大多画着人生活的画面,但人长得都很奇怪,头大,身体却纤细扭曲,根本看不出男女。从服饰上看,似乎是少数民族,却又实在看不出是哪个民族。
程真跟着那峳,穿过一边的门,是条漆黑的走道,挺宽的,视觉上还算开阔。那峳说:“刚我走了一次了,没什么危险。”
走道不长,前面又是一道门,但程真发现右手边出现一条岔路。那峳招呼她走岔路,岔路走出去,基本算是死路,尽头只有一株半人高的树状鹿角珊瑚。纯白的,即使没有光,竟也栩栩如生。刚一走近,程真就听见了水声。在这株珊瑚背后的墙上,水蜿蜒流下,流过珊瑚,积在下面的水渠里。水渠一看就是人工开凿的,下面很多出水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引进来的水。尝一口,确实可以喝。
“刚才跳下来的那片类似盐碱湖的水域,应该本来就是在这里的,因此保护了起来。按理说也许能通向外面,但我们肯定也是游不过去的。一个地方人想活下去,必然要有水源。我估摸着会有引地下暗河的地方,就摸索着找了找,果然。”那峳端详着那尊珊瑚,也找不出什么异样,“这里之前应该有人存活吧。”
程真又喝了点水,转头问他:“你刚才拉我上来之后,就来这里了?这么快?”
她问完,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那峳却看着她,脸色一下煞白,就好像她身后有只怪物一样。顿时她有点不敢动,眨了眨眼:“怎么了?”
“我没拉你。”
“什么?”
“我下来之后,休息了一会儿,就吹了哨子。然后就在周围转了转。我没有拉你。”
“可……”程真还想解释什么,可背后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紧接着头皮一阵阵发炸,声音也软了下去,“我看到了一只手。一只手伸到水里来,我还摸到了。”
这下连那峳也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俩相顾无言,都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你确定,是人吗?”虽然火上浇油,那峳还是问了出来。
“等、等、等……你让我冷静一下!”
程真捂着额头转身,闭上眼,重新回忆了刚刚的情景。水的颜色本就奇怪,青绿色,映着手的颜色也很奇怪。她当时没多想,现在想起来,那不像是男人的手。那只手很纤细,而且冰凉,实际上她并没有感觉到拉她的力量,但她确确实实摸到了。
“那是……女人的手。很完美的一只手。”她深吸一口气,“是不是人我不敢肯定,但那只手是真的。”
“要么,这里面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要么,有其他‘东西’。”
“这并不是墓,怎么会有奇怪的玩意。”
“说不准,要是一座城,突然被天灾毁灭,那这里面,有的是出不去的东西。”
事到如今,程真竟觉得有点好笑,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那峳:“你说,究竟是不是我的问题啊?”
那峳没理她,转身往回走,再次回到了刚刚跳下来的地方,重新注视那座石碑。他已经试过,显而易见的,就是谢原看到的那块。但他不敢轻易试验,如果没猜错,谢原最后的失踪和这石碑有关。
“你说,我们现在在哪里?真的在沙漠下面吗?”程真触摸着石碑,她身上没有金属物,感觉就是普通石头,只是触手很凉。
“应该吧。”
“可……我们也看到了,这上面那么高,这个石碑怎么可能上得去。”
“这种古建筑,没被世人发现,要么被掩埋,要么在极其偏远的无人区,悬崖底下,山体中等等。不可能裸露于世。我们昏过去的时间,应该不足以带我们离开沙漠吧。”
对着石碑,程真想了很多种假设,但每一种都有推翻的余地。目前他们只能选择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去探索,他们能进来,绝非偶然,只要不是偶然,就一定有出去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