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年今夜有些心神不宁,不光光是因为今晚是计划实行的重要部分,更重要的是二十三年前的那天,他也同样心神不宁。
他想找一口热水喝,但是厅里只有未喝完的酒以及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
不知道说这些人头脑简单好,还是直接说他们傻好。
他们往往在计划实行的第一步大摆庆功宴,仿佛这一步走出去就已然走到了胜利的面前。
张延年不参加,也从不阻止,因为那会扫兴,也会扫了气势。
一路走来二十三年里,他与弟弟二人相互扶持,再难都挺过来了。比今夜凶险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适。
他不放心别人,不轻易相信别人,所以大事他从来不嘱托外人去做,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巴不得亲历亲为。
他曾经也愿意相信别人,直到他最小的弟弟将他还有张延雄出卖给了官府。
张延年曾想过杀了他,但最终没有实行,与张延雄二人到西定城闯荡。
他突然想去看看张延雄的房间,他好像许久都没有叫过他一声弟弟了,甚至都不知道他私底下都在做什么。
不……有一件事情他知道,他知道张延雄这段时间与官差走得很近。他不想去查,也不愿意去查,他害怕再被卖一次。即使自己每次做事都小心谨慎,不留下把柄与证据,甚至每个月都会给官差‘分红’但是他吃过一次亏,他依然会怕。
张延雄的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张床,一张凳子,一张桌子,除了这三样,再无它物。
张延年看见桌上放了一封信,信用一块石头压住,防止被风吹走。
他把石头拿开,信封上写着‘吾兄张延年启’。
‘这两日我觉得有些不安,不知为何,常常无法入眠。此行恐怕凶多吉少,有些事来不及同大哥说,我也不善言辞,所以选择以这种方式告知。前段时间对延达有些想念,便派人回番篱乡打听他的消息,回来复命的人却告诉我番篱并无此人。延达从小对种田养殖之事尤为喜爱,家中又刚好有条件满足他,他不可能舍近求远跑到别的地方去生活。我觉得有蹊跷就又派人去调查,可一无所获。大家都以为二十三年前他同我们一起离开了。我只能动用官府的关系,才把这件事情查了个明白。延达早在二十三年前就死在了番篱,因为是在官府内自杀身亡,所以消息都没有传出去。延达死前曾说,以他一命,换我二人生路,求官府饶了我俩死罪。他死后你我不在,无人领回,只能丢在后山,连个碑都没立。我此行匆忙,如若回不来,希望大哥为我俩在番篱老家立碑。’
张延年看完这封信只觉得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二十三年前他与张延雄不甘心做农民,父亲死后不久就干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所获颇丰。在金钱的诱惑下,两兄弟杀了一个回乡探亲的商人。
张延达老实本分,年纪与张延雄相仿,知道二人做了这件事情后便要拉着二人去官府自首。
二人哪里肯?
他就自己去官府请官差来抓人,只是二人早察觉不对劲,事先躲在暗处。
看见亲弟弟带着官府的人来抓自己,张延年怒不可遏,却最终还是和张延雄一起逃到了西定城。
张延年走到屋外,冷风吹在身上,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此时他突然想喝一碗酒,一碗父亲以前常常会自酿的酒,度数及低,香味也几乎没有,但那时候兄弟三人却经常一起偷着喝。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一碗琼浆玉液。
大厅里放着三百铜子一坛的女儿红,张延年喝起来却如喝白水一般,直到他醉倒的前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这是酒。
……
恍惚之中,张延年进入了梦乡。
“我兄是一时蒙了心才会犯下这等大错,现在他二人已经知错,正在前来自首的路上,大人能不能看在我两位哥哥实诚的份上,从轻处罚?”张延年跪在地上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县官问道。
“在你之前已经有人来报官了,我们去你们家里找过你也知道,到今天为止已经三天了,没人见过他们二人,有何来自首之说?更何况你两位哥哥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了,这次杀了人我们没办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钱抢了可以赔,命没了,怎么陪?你还是先回去吧!”
张延年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请大人从轻考虑!”
“这件事情不是我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生性老实本分,为你们乡也做了不少好事,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了,快回去吧!”
张延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你回去吧。”
“快回去吧,别这么倔强……”
“你要我从轻,可是那条命谁能给个交代呀?”
张延年抬头,此时他的脑门已经血肉模糊,鲜血糊住了他的双眼,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眯上,直勾勾地看着官差。
“如这条命有交代呢?”
“怎么个交代法?”
张延年说,“延达没读过什么书,想不出来什么好方法。命,人人只有一条,虽比不得郑大商人那么金贵,但我张延达今年才一十六岁,胜在年轻,应该足够了。”说罢也不等他人回应,从官差的腰间拔出长刀,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刀刺入自己的心脏。
……
一梦平,一梦起。
风雨交加的夜晚,张延年刚料理了在自己诈死期间想要把自己抛尸处理的小喽啰。转身正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势,却见不远处有个看不清脸的男子握着一把刀看着自己。
作为二级灵者,虽是风雨夜但张延年在这不足二十米的距离内应该看得清清楚楚才是。
“兄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要多管闲事。”
说完便发现对面那握刀男子的皮肤极其细腻,虽然掌内依稀可以看见有茧,可手臂的皮肤并不似成年男子,如果他不是个女人,那他……张延达看到那人突起的喉结,冷笑了一下,原来是个毛头小子。
“小子,你年纪不大胆子不小,管闲事也不看情况,这种闲事也是你能管的?”
对面的少年没有说话,双手一个劲的发抖。
“你不出来还好,如果是被动地我发现,我还会念在你年纪小放你一条生路。但是你选择站出来,就不是我的错了,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张延年此时身体接近崩溃,但是他不认为这个连握刀都手抖得少年能收了自己的命。
他自信,也谨慎,所以他要用仅剩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这个小子。
他冲了出去,然后……飞了回来。
在他得眼中,雨滴的速度不知为何变得如此的缓慢,他甚至可以数清即将落到他脸上的每颗雨滴。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站立的无头尸体,以及一个保持出刀姿势的少年。
……
从梦中惊醒。张延年出了一身的冷汗,第一个梦倒还好理解,毕竟刚刚得知了当年的实情,会做这种梦也很正常,但是第二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发白。
二弟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张延年越发的不安起来,明明应该早就要跟家里联系了才对,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这大厅里横七竖八倒着的醉汉,杀气渐渐升起。
这些人都是离心会的骨干,当然也只有骨干才有资格和张延年吃一桌饭。
这些人平日里也做了不少事情,只是每每还未等尘埃落定便大摆庆功宴,以往没事便罢了,今日……怕是出事了。
这些在江湖上混的汉子对杀气尤其敏感,张延年情绪不对劲的那一刻起几乎所有人都从地上爬了起来来。
张延年虽然平日好说话,但是谁都不会以为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是个好欺负的主。
平常不生气的人,发起火来往往都很恐怖,他就是如此。
“延雄到现在有没有一点消息,你们几个去查查看看昨夜出了什么事?”
几个人如获大赦,逃也似地走了。
张延年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刀,去了刀鞘,把刀放在双膝上,就这么盘坐在大厅的中央。
他不想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他需要冷静。
不多时,几个手下回来复命。
“在一个小巷子里发现三具尸体,两具是青龙帮成员的,还有一具……”
“直说。”张延年的双眼紧闭,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有一具是二哥的。”
“怎么死的?”
“被……打死的。”
“打死?带我去看。”张延年睁开了双眼,只不过他的眼睛里仿佛只有冰冷。
“我们已经把二哥带回来了。”手下低着头,冷汗从头顶滑落。
“已经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我要去看现场。”张延年把长刀入鞘挂在腰间。
那人挥挥手,示意抬两个抬着蒙着白布的担架正往里走的小弟把尸体抬去别处,然后才带着张延年往外走去。
……
一个狭窄的不能再狭窄的巷子,一座崩塌的老屋,两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张延年看向四周,大概就观察到了这么几个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