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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凄 ?怜 ?童 ?年

话分两头,言归正传。话说刘绣花深夜偷偷返回村子,要接了一双女儿离去,便把家中一揽子事情委托牛爷爷料理。爷孙四人难免一番悲凄话别。说话间,听得一声鸡鸣,该是离别的时候了。秀花拽过两个孩子,娘仨儿一起给牛爷爷磕起头来。这牛老翁拦阻不及,受了几拜。扶起娘仨道:“一切有我,你们只管放心,现在我送你们出村!”秀花也不推谢,背了包裹,将屋内四下再看了一眼,一狠心转身走出门去。牛爷爷反身锁了大门,拣了一个最大的包裹,扛在肩上,走在末尾殿后。一行人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跌跌撞撞望田镇而来。到得田镇,天正好亮了,拦了一趟早班车,老少四人挥泪而别。秀花领了两个女儿,奔隆山镇而来。牛爷爷返回清河村,如何处理秀花托办之事,又遇甚波折,且迈过不提。

话说秀花接过一双女儿,住进租聘的王家院内,安顿了下来。又在镇里寻了一所学堂,将两个孩子送去,继续着已经终断了半个月的学业。自己晚出晚归在饭店做事。孩子从学堂归来,便结伴来到饭馆里玩耍,借着饭桌板凳,完成课后习作。老板倒也不吝啬,拣那干净的残汤剩饭,让两个孩子吃喝。打烊后娘仨便一同回到家里,生活又渐渐有了规律和起色。只不过是一个残缺了的家,少了许多温馨与祥和。对于死去的爸爸和男人,母女仨都不知道是该憎恨,还是该怀念、祭拜。孩子虽小却也懂事,从不在妈妈面前来提起爸爸来。秀花更是缄口不提。过了月余,赶着那日是爹妈的七七祭日。秀花一大早起来,净了身子手脸,穿了齐整洁净衣服,整备了三个干净菜蔬,燃起香烛,在桌子首位,摆放好两幅碗箸酒杯,跪在桌前,倒头便拜,重重叩了几个响头。便一声爹一声娘呼唤起来,细数忏悔着自己犯下的罪过。她泪如雨下,又是一场好哭。只哭得天地动容,何样凄惨。因自己引来爹娘暴毙,竟还不能为二老送终,至今还不知道爹娘坟头朝向何方,去坟头磕头祭拜一番也不能,只好对天遥祭一场了。待哭够了,站起身来,思想片刻,又在桌子下手摆了一幅碗筷,唤过一双女儿,跪下磕了三个头,将一杯酒水倾在脚下,也算与闷葫芦夫妻一场吧。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如此这般,母女三人栖身王家,安顿了下来。一双女儿又每天背了书包去学堂,自己则在饭店辛勤进出,讨个生活,日子渐渐平静下来,又有了生活的样子。一天,秀花忽然醒悟过来,王家待自己不薄,租住其家,多有看顾,给了诸多方便,理应答谢一下人家方好。想到这里,就选了一个日子,买来一只肥鸡,一尾鲜鱼,一方精肉,及一应菜蔬,煎炒烹炸,尽显灶房手艺,做了一桌丰盛饭菜。整顿归一了,便命长女金梅,去请了王家父女过来,以表答谢之意。王家父女进得门来,被刘秀花推让着坐了上首。金梅、银梅,分坐两边打横,自己则坐在下首对席。酒过三巡,菜尝五道,秀花趁机把感谢话语诉说再三。两家人围坐一处,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相谈甚欢,直致深夜方散,各自归屋去睡了,细处不提。至此,两家人相互之间,情谊便深了几分。

日升月落,时光如梭。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去了三五个月。王刘两家一个院内住着,一个大门进出,难免早早晚晚,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渐渐由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再到熟知,后来竟慢慢密切起来。平常是你送我家一钵汤,我又回送你家一个菜。两方家长,日渐越发亲热无间了。常言说的好,日久生情。再加上孤男寡女,一个失去了堂客,一个正好没有了男人,都遭遇了心灵创伤,情感寂寞,同病相怜,两家的大人,竟然惺惺惜惺惺起来。一天,又到了该付房租的日子。秀花怀揣着六百块钱,来到上房,见只有房主人独自在屋内,便寒暄客套了几句,恭恭敬敬地双手把钱递过去。王不知是客气,还是真情婉拒,却并不伸手去接过钱来。一时间,一个要给,一个不接,你推我挡起来。推挡中两人的手臂相互触碰,便有了肌肤交错。一瞬间,各自心中陡然腾起一阵异样感觉来。男人眼睛里即刻闪出了一缕火花,嘴里有些喃哩不清,他深情地盯着秀花道:

“你我之间还需要算得这么清楚吗?我还想建议,咱们两家人,合并到一处开伙,在一个锅里吃饭呢!”

刘秀花脸生红晕,莞尔一笑道:“租房要给房钱,搭伙要给油盐柴米钱,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说完,折过身,把钱放在旁边桌子上。

男人突然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死死盯着秀花,呼吸急促,又有些口齿结巴地说道:“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我的意思,我是想说,不单单是搭伙做饭,还要搭铺睡觉。把铺盖搬到一起,一个铺窝窝儿里睡瞌睡呢!”

秀花腾的一下,颜面一直红到了脖颈。她秀媚微挑,缄口不语。却并没有极力去把自己的双手挣脱回来。四目相对,你看着我,我瞧着你,久久地,谁也不愿意来打破这幸福的沉默瞬间。看着看着,便碰撞出火花来了。两个人都抿嘴一笑,相互会意,彼此间便明白了对方的心境。秀花几乎看不出来地微微点了点头,便算是给了对方一个明确的答复。男子见状,喜形于色,一下撒开了女人的手,张开双臂,就要去搂抱女人。秀花却借势轻轻一推,躲过了他的两臂。红颜低垂,疾移轻莲,奔回下屋去了。

男女之事,如同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了这薄纸之隔,彼此之间,便只剩下肌肤之事了。过了不止一日,两个人又凑到一处,作了一番正式商谈,把彼此想说的话,悉数倒了一番。末了,都觉着,虽然不搞明媒正娶、操办宴席请客吃酒,但还是要给各自的孩子有个交待,让他们知晓一下。男人的公子外出念书,不在身边,一时倒省去了一番言语(却给日后惹下许多烦恼)。余下两家三个小女子,均是尚未及笄的髫年稚童,能够知晓个什么呢?更不会出来横加阻拦。故各自只是片言数语,简单告知她们一下便了。如此这般,择日不如碰时,两人即日起,就把被褥搬过一处。从此,便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同一个房门进出,同一个锅里盛饭吃。

树分枝杈,河有汊流,话也得分头说。再回过话头,对雾中血案未言及之事,作一番饶舌,方让看官明了事情前后因果,以及后来的结局。

却说那一天,等待那些追凶逐恶的人群,陆续散去后,已是红日西昃。牛老汉送过来饭菜,让金银姐妹二人吃了,才不紧不慢地告知两个孩子,她们父母早晨的争吵打闹,酿成了惊天大案。当即使两个小女子,惊吓得魂飞魄散,哭得死去活来。待她们渐渐停了啼哭,牛翁好言慢慢哄慰一番,打发两个孩子好好睡觉,才收拾了碗箸,转身离去。

二梅紧闭了房门,照着明晃晃灯,紧裹了被子,偎在床上。让噩耗惊吓得一直稳不下神来,哪里还能睡得着。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爸爸妈妈,此时能够躲藏在何处?小小年纪,竟然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爹娘平安,急切盼望着他们突然回到家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能吃能睡,心宽体胖的姐姐金梅,到底打起呼噜睡着了。而聪明伶俐,心计较多的银梅,却始终没有睡意,注意听着外面动静。夜深人静中,不知几更何时,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沙沙的声音。竖耳细听,果然有脚步声。急忙推搡醒了姐姐,指指门外,示意有人。两人一起再静静细听,的确是有人在走动。姐姐以为是爸妈回来了,就要跳下床去开门。小妹一把拉扯住她,摆了摆手。两人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只见朦胧月色中的垓檐口、地坝边、横屋牛爷爷的房凼头,影影绰绰,有人在轻轻走动。隐约看见,有的人戴着大盘盘帽子。这哪里是爹妈的影子?吓得她俩大气不敢出,悄悄退到回床上。俄顷,房后也隐隐约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从后窗看去,房后檐下的菜籽地里,果然也有人影晃动。显然,黑暗中,屋前房后都埋伏了警察。二梅明白过来,这是警察在暗中等待着爹爹回来,或许还有妈妈,要捕获他们呢!顿时,姐妹二人又为爸爸妈妈担起心来,转而又希望此时他们千万不要回家来。

后来,姐妹俩到底都睡着了。待两人醒来时,已是日上三杆了。怯生生开了房门,见远处田野中,仍然有三三两两陌生的面孔时隐时现。倒也不来打扰她们,且不管他了。农村的细娃儿理事早,七八岁就要学着做事情了。是年,金梅,银梅分别为十岁和八岁。平时爹妈在砖瓦厂干活,回家晚,姐妹两个放晚学回家后,常常做好了晚饭,等待着爸妈回家吃现成的。乡村寻常人家的饭,无非是稀饭糊糊咸菜,倒也简单。遇着星期天,两人不是去井里抬水,便是各自背着竹背篓,约了村里的小伙伴儿,一块儿去打猪草,拾柴火,便早早学会了做一些家务事。一夜之间姊妹俩似乎成了孤儿,这些平日学会做的事情,现在倒是派上了大用场。金梅刷锅淘米,在灶台上忙碌。银梅则坐在灶膛前,添柴烧火。姐妹俩忙碌了一阵,煮好了一锅洋芋糊糊,就着咸菜吃了。牛爷爷也不时过来看顾一下,这一日便过去了,倒也相安无事。到了明天,吃完早饭,姐姐金梅对小妹说道:“我们不能闲待在家里,耽误了学习,还是去上学吧!”便结伴背着书包来到学堂。昔日一块玩耍的同窗伙伴,见了姐妹俩到来,恍惚一夜之间变得不认识了一样。要么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紧看着她二人;要么躲得远远的,好像遇见了什么妖魔鬼怪,或怕被传上瘟疫一般。也有几个平时极要好的,悄悄围拢过来,询问她们爹妈的下落?见着这般情景,姐俩儿哪里还能够静心念书呢?此日后便再也不去学堂了。

挨到第三天傍晚,牛爷爷阴沉着脸过来,坐在门槛上,叼着烟杆儿,吧嗒吧嗒的不停地抽着旱烟。一会儿,屋里便充满了呛人的烟雾。等待烟锅里已不见了火星了,他才取下烟袋锅,在鞋底上啪啪磕了几下,磕去烟锅里的灰烬。看着两个孩子吃完了饭,才低沉着脸色说道:“你们的爹已经被找到了。”可还没等姐妹俩来得及惊喜呢,须臾,接着又冒出一句:“他服了毒药,人已经死了几天了!”虽然二梅听说爸爸杀死了外公外婆一家,非常恨他,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爸爸啊!听到他的死讯,姐妹俩又是一场恸哭。大概是发生血案后的第五天傍晚,牛爷爷告诉两个孩子,明天村镇里要将几个死去的人,一起送出去埋葬。他要带着姐妹俩去送葬,祭奠一下她们的外公外婆,还有她们的爹爹。那天一清早,天才蒙蒙亮,牛老汉就领着二梅出门了。出了村庄向西走了很远很远,曲曲拐拐,上坡下坎,最后来到一个荒岗上。只见四处杂草丛生,荆棘成林,两个孩子见了,感觉非常阴森恐怖。在那里早已经挤挤扎扎站着很多人了,有穿制服的干部,有警察,还有村里很多熟人,围成一个大圈子。岗下缓坡的草地上,一字横排,已经挖好了六个深坑,每一个坑前放着一口棺材。

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直系亲属已经到齐了,开始下葬!”只见一声发喊,几个汉子抬起第一口棺木,缓缓下到坑里。没有吹喇叭打锣鼓,也没有燃放鞭炮。刚才乱哄哄的现场,一下沉静了许多。

“亲属磕头,最后诀别,掩土!”一个掌事人大声喊到。

这时,人堆里走出一个人来,披着白布孝帕,跪倒在墓坑前,捣蒜也似地磕起头来。银梅定睛一看,认出来此人原来是舅舅。等待舅舅磕完了头,站在坑边,牛爷爷领着两个孩子缓步走过去。银梅看了看舅舅,舅舅也扫过来一眼。可是他脸色冷峻阴沉着,毫无表情,并没有与两个外孙女打招呼说话。

“来,给你们外公磕头!”牛爷爷说道。

好怕人的情景,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黑压压的人群,齐齐看着她们。两个孩子受到了惊吓,有些不知所措,显得有些木然。银梅一时想着外公外婆平时喜欢自己的情节,现在突然离世而去,永远也看不见了,心里不免陡生悲切,好生难过,汨汨流淌起泪水来。与姐姐一起,跪在外公的棺椁前,学着刚才舅舅的样子,磕了几个头。待站起身来,众人便七手八脚地将泥土抛下坑去。那崭新的棺木渐渐被土掩埋住,一点一点消失看不见了,一个大土堆出现在眼前。接下来,外婆的灵柩、舅妈、表弟……,同样的程序,一个接一个进行着,只是待到埋葬两个小棺材时,她们没有跪下磕头。紧邻外公的坟丘,五个土堆整齐地排列开来。只剩下最后一具棺材了,银梅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自己的爸爸。便跑过去扑在棺木上,连声喊叫着爸爸,爸爸!并嚎啕大哭起来。牛老汉领着二梅,给她们爸爸磕了头,站过一边来,看着人们挥锨扬土。银梅下意识的偷偷瞅了舅舅一眼,只见他双目圆瞪,眼里充满了怒火……。

人们陆陆续续散去了,坟地只剩下牛翁和赵家两个小女子。银梅见牛爷爷蹲在爸爸的坟头前,点燃香蜡纸烛,打开一瓶酒,往坟头浇了一些,他席地而坐,将剩下的酒喝了两口。眼里浸着泪水,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你好糊涂啊,怎么这么浑啊!我们两爷子以后再也不能在一起喝酒了。扔下这两个女娃子可怎么办啊……!”牛爷爷说着说着,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泪水从他那浑浊的眼眶内涌了出来。香烛缭绕,幂纸燃起许许蓝色火苗,化着片片灰烬,伴随一缕青烟,袅袅升腾起来,又缓缓向四下飘去。突然刮起一阵山风,卷起那些纸灰,在闷葫芦的坟头打起旋转来,似乎还呜呜作响。旋风越转越快,越转越小,最后将那些片片纸灰卷拢成柱状。眨眼间风又突然停了,簸箕大小的一团黑灰,静静地飘落在牛老汉面前。见了如此怪状,一时竟惊吓得老少三人目瞪口呆。二梅紧紧依偎在牛爷爷身旁,身子抖个不住,大气也不敢喘了。牛翁顿了顿神儿,对着闷葫芦坟头说道:“你不要来作精捣怪的啊,吓着孩子!我知道你有委屈,死不甘心。但冤有头债有主,你的冤仇上天迟早会给你报的!”牛翁说完,又喝了两口酒,将瓶中余下的酒,全部淋在坟头上。带着两个孩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此后,每逢阴节幂日,牛老汉总会带着纸烛香蜡和一瓶酒,来到闷葫芦坟前,祭奠一番。席地而坐,喝上几口酒,阴阳之隔,聊上几句。在此搁过不提。

话说六位逝者入土安息,两个村庄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炊烟,晚霞,人们又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除了茶余饭后,街头巷尾,人们偶尔谈论起,震动隆东的雾村血案,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话题。银梅姐俩再也没有去学校了,整日在家厮守着,无所事事,度日如月。间或牛老汉带着她两人去河边放牛,让孩子们在野外玩耍轻松片刻,暂时淡忘一会儿没有爹妈的苦闷。早晚过赵家来,瞧瞧两个孩子,看顾照管一下,并送来一些吃食。姐妹俩自己也做点简单饭菜裹腹度日,看守着残破的家,一天一天煎熬着。姐俩一边心里苦愁着,今后没了爹妈的日子怎么过?又一边望眼欲穿,期盼着妈妈还会回家来。妈妈到底哪里去了呢?难道真的如人们议论的那样,她跳水自杀,随波漂走了吗?那爸爸死了,妈妈也没了,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十多天后的一个晚上,蒙头而睡的二梅,被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终于听到了“金梅,银梅”那亲切熟悉的呼唤声。当两人怯生生打开房门,妈妈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以为又是一场梦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见妈妈真的来到了面前,母女三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哭着一团。二梅半月来的惊恐委屈、无助和绝望,顿时化着倾盆泪水,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尽情的流淌。妈妈的怀抱,如温暖的被窝,一股幸福的暖流,在姐妹心头流动起来。

哭得累了,刘秀花擦干两个女儿的眼泪说道:“金梅,银梅,我们不能再在村里住下去啦,以后也永远不再回村来。现在马上收拾东西,收拾好就走,天亮前必须离开村子,不能让别人看见我回家来了。”尽管两个孩子有些惊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看到妈妈坚定的神情,知道是不能更改的决定。十几天来没有妈妈的日子,让两人倍感凄凉,度日如年。现在无论如何,再也不要离开妈妈一步,妈妈到哪里,就跟着去哪里。三个人急急忙忙地收拾起来,拣那有用的,好带走的,捆了三四个包裹。整束好后,妈妈说要见见牛爷爷。牛爷爷来到上房,老少四人又流泪一番。最后妈妈将家中房一切事物委托牛爷爷变卖处理。黑暗中传来声声鸡鸣,在黎明前的朦胧中,牛翁把母女三人送出了村庄,一直送到了田镇。二梅与牛爷爷洒泪别去,离开了清河村,向陌生的远方绝尘而去。

刘秀花将银梅搂在怀里,金梅紧挨着她坐在旁边。她辗转奔波了一天,又一夜未合眼。随着汽车的摇晃和轰隆轰隆声,刚坐上车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银梅这还是第一次坐汽车呢,显得很兴奋。她不停地探起头,左顾右盼,欣赏着道路两旁的景色。晨曦中远处的山峦,河流,田野和村庄农舍,还有那冉冉升起的袅袅炊烟,如诗如画,快速地向车后闪去。想到自己远离而去,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又觉得有些依依不舍。是啊,这里是她的出生之地,在这里度过了八年。从妈妈肚子呱呱坠地,到背着书包,欢快的蹦跳着去学堂。这里有她的好伙伴儿,有牛爷爷,有绿绿虫。还有躺在宽宽的牛背上,在河边青草滩徜徉的美好记忆。八年,虽然在银梅蹉跎辗转的一生中是短暂的,但她的心,她的根,永远沉淀在了这一片田野。

银梅也跟着折腾了半宿,偎在妈妈柔软的怀里,不一会儿便呼呼睡着了。醒来时,车已泊在一个陌生的城镇。她被众人裹挟着下了车,背负了一个小包袱,与姐姐随在娘后,逶迤而行。穿街过巷,曲曲折折。走到仄弄尽头,豁然一处垣壁齐整的院落跃如眼前。进得院门来,但见庭园方阔,花木繁茂,甚是洁净。比较自己家的院子地坝,渣草散乱,鸡溺遍地,竟逊色了许多。再被娘引进东边的两间厢房内,又见白壁如粉,窗明椅净,令惯住茅舍土墙的银梅,顿觉四目亮堂。果然城里与乡间之别,却另是一番景象,心中一时生起快意。只见房内铺陈齐整,桌椅皆全,灶房里油盐柴米不缺,一应生活物品具备。银梅暗自思忖,看来娘去接我姊妹之前,一切都作了妥善准备。妈妈离家不过旬日,竟然置办起一个新家来,对娘更是敬佩了几分。一家人铺整衣被,安顿生活,略过不提。

不日,妈妈又寻了一所学堂,让二梅继续终断了的学业。伊始,四周环境陌生,师生面孔皆疏,又有失去爹爹的思念,银梅不免怯生生,整日缄口少语,闷闷不乐。好在城中街衢宽阔,人物喧哗,比乡间热闹了许多,小孩子追逐闹热,自然欢喜。再则,孩童记忆新事物快,忘却旧日事情也快,二梅不久就渐渐融入了周围人群之中,适应了新的生活。每天清晨,秀花给二梅备好午饭盒,打发姐妹俩去学堂。傍晚,两个孩子放学后来到饭馆,寻个僻静的桌椅,完成学业。有了时间,便帮妈妈洗碗扫地擦桌子。店主人对这母女三人,便格外厚待几分。每天打烊后母女一同归回家来。从此,母女仨人相依为命,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镇,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虽然没有了爸爸,但银梅觉着,那些日子是与娘厮守一处,最快乐温馨的生活,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但也是最后的、短暂的幸福记忆。怎奈好景不长,等待她的将是不堪回首的蹉跎岁月和人生凄惨境遇。

房主人王姓,秀花嘱二梅称其为王伯伯。这位王伯,年近五旬,系镇中一商社小吏,却小有权势,管着一些事业,故家道殷实,薄有资产。无奈妻室身染诸疾,久治不愈,终就殁去,便把一个好端端的家散了。膝下遗有一子一女,子名强,十又五六岁,性刚直倔拗。只身在外读书求学,数旬几月不得归家一次。另有一个女儿,唤着王蕊。年短金梅一载,长银梅一岁。二梅租住她家房屋,一个院门里进出,天天厮见。虽然她争强好胜,又以小主人自居,但到底年龄与二梅一般大小,多了两个玩伴,三个小女子便常常聚在一起玩耍。因二梅敬着主人,便事事恭让于她,便慢慢从熟悉,到过从密切起来,后还以姐妹相称了。王,赵两家长者见着,自然高兴。或许是以孩子为针线,引得男女之间,也渐渐往来密切,常常有吃食相互馈送。不知始于何时,二梅见娘与王伯伯,越发亲近、热络起来,几个月以后,两家人终于合成了一家人。梅娘与王伯住到了一个床上。金银二梅也搬进了上房,住了一个小间。王女蕊住了一间。那位小强哥偶而来家一次,便住到东厢房,也就是原来二梅住的那个房间。从此,两家人合作一处,一个锅里盛饭吃,在一个门口进出,倒也其乐融融,相安无事。但毕竟家长各为半路夫妻,孩子各有各的个性。各吃自家饭时,倒也相安无事,没有什么纠葛。现在天天吃住在一起,接触密切了,相互之间,反倒渐渐产生了一些裂隙。未过一载,便事出有因,由两家孩子开始,又为孩子而止。

那王伯夫妇中年得女儿,自然视着掌上明珠,百般骄纵于她。又因稚幼失母,其父更是事事顺从小女,对其不加丁点儿约束。日久便习成脾性骄纵,横行无忌,自私惟己,飞扬跋扈,事事称强。两家人围坐一桌吃饭,那好吃的饭菜,必须放在王蕊的面前。她用着一双筷子,在一盘菜里,翻过来拨过去,只拣那好吃的,喜欢吃的,往自己碗中运送不迭。挑选过后剩下不吃的,便往他人一推。或夹起一箸菜来,刚吃咬了一口,觉着不好吃,就又放回盘内。更有甚者,有时,竟然将从嘴里吐出来残物,扔去二梅的碗里。银梅生得柔弱内向,只有忍气吞声作罢,丢去不吃便了。金梅性格暴戾,脾气执拗,岂是忍让得了的?必然扦起来物,狠狠地扔回王蕊碗中去,抑或气愤得扔去地上。常常一顿饭,为此闹得不欢而散。

这一天吃晚饭时,饭菜摆上桌已经一阵了,王女久催不至。或许她是有意要显摆自己是公主、是这幢房子的主人、是两家人的中心,延宕磨蹭着不来上桌。银梅与姐姐早已饥肠辘辘,便忍不住先动起筷子来。这下可犯了大忌,惹恼了王女,她疾步抢上前来,竟然愤怒地端起菜盘,悉数倒在垃圾桶里。二梅和妈妈只能忍气吞声,那王伯伯竟然一笑而过,并不作深究,甚至连一句责备他家女子的话也没有。银梅妈妈忙碌一气的晚饭,就这样结束了。这王伯是一方小诸侯,辖制着镇里大小几个食杂店铺,不时游走于他的权域之间。多有那阿谀献媚者,常常恭奉糖饼糕果等食物,他携回家来,单单只把与王蕊独自享用。这小女子常当着二梅的面,骄情炫耀一番,显示自己的尊贵。还边吃边做津津有味状,引得银梅垂涎。更让人难以忍耐的是,王女常常以主人自居,凌驾于二梅头上。指手画脚倒也罢了,竟不时对柔弱纤细的银梅动起手来。一次,金梅见王女把小妹打得鼻口出血,终于忍耐不住,把她推倒在地。这小女子待她小哥回家来时,便理屈气壮,添枝加叶,渲染了一番。这王哥年少气豪,怒发冲冠,居然拒阻赵氏一家上桌吃饭。并声言早晚要让赵家人做那屎壳郎推粪球...滚蛋!两家人之间便渐渐出现了裂隙。并随着时间推移,相互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赵王两家,原本没有多少情感基础,现在合着一处,当地土话叫做打拼伙,凑到一起过日子。各自的孩子都有各自的个性和习惯,凑合在一起难免不发生纠葛。一旦闹将起来,自然又各自护着自己的孩子。矛盾便又渐渐由孩子扩散到了两个大人,男女之间的感情,慢慢由亲热到冷淡,再到疏远。从偶尔龌龊几句,到小吵小闹,再到大动干戈,终于,慢慢渐行渐远了。

初秋的一天晚上,秀花趁着王家父女不在,悄悄对两个女儿说道:“你们看到了,最近妈妈与王伯伯闹矛盾,经常吵架,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肯定不会好了。所以妈妈想离开家一段时间,去南方打工,与王伯伯分开,相互冷静一下。你们在家,金梅要好好照顾妹妹,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要听王伯伯的话,不要惹他生气,不要与王蕊打架割裂,离她远一些。”

听说妈妈要走,姐妹俩心里陡然一下子又紧了,那段没有妈妈的日子情景,即刻闯入两人心头。好害怕,好无助……!是日晚便与妈妈睡在一起,一边一个,紧紧地搂着妈妈,生怕她马上会走,似乎这样妈妈就不会走了。

妈妈到底离家出走了!

却说刘秀花负气出走,王伯并未过多计较。少了逐日厮闹,亭院中倒多了一些清静,日子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伊始,这王主人对赵家二女尚且和蔼,饭菜上桌,唤过一桌同坐吃饭。怎耐何好景不长,日升月落,时光荏苒。见刘秀花久去不归,自己失去一个女人,反倒为她养了两个孩子,王某便不是意了,心中渐渐嗔怒于刘秀花。对金银姐妹也日渐冷落起来。终日厮见,竟渐渐不瞧二个小女子一眼,何来过问她们温饱?到了后来,锅盆铿锵,菜香四溢,但见王伯做好饭菜,摆上桌来,只顾与他小女两人,啧啧有声,吞咽起来,全然无视二梅临侧,却不唤过一同吃饭。这就让赵家二女为难起来,这饭是吃还是不吃呢?不吃便要挨饿。吃吧,又好生尴尬,没有让你上桌呢,岂不是不顾脸皮嚒?无耐饥肠辘辘,只好硬着头皮,胆怯怯地自己去盛了饭,端着碗立在墙边,浸泪咽下一点汤汤水水,填饱肚子,哪敢再靠近桌前,去?取菜肴。见如此度日也不是法,便要想个出脱法子。倒是妹妹机灵,再见王伯做饭时,就殷勤趋前,拾柴添火,围着王跑前跑后,打打下手帮忙。待饭做好了,就主动抢着盛好四碗饭,端到桌上,恭恭敬敬地让王家父女二人先动筷箸,自己则只敢拣了一些残汤剩饭来将就着填填肚子。可就是这样也不长久,渐渐地做的饭菜,仅仅刚够他爷俩儿吃,盛满他们的碗,锅里便所剩无几,显然这是不让二梅吃饭啦。银梅姐妹俩的日子,便变得越发艰难了。因银梅年小,更经常受到王蕊的欺凌。见银梅没了她妈妈的庇护,这王蕊更加肆无忌惮,百般刁难起银梅来。银梅坐在桌前做作业,蕊赶过去把凳子夺走。待换坐另一处,她又一脚把凳子踢倒。吃饭时,银梅夹起一箸菜来,蕊便敲掉她的筷子,变着法不让她吃。何敢与她争雄辩雌,银梅只有忍气吞声。王伯见了,非但不加半点阻拦,竟暗中纵容。却说有一天,那位小哥回得家来,不问皂白青红,黑丧着脸,气冲冲地将姐妹俩的衣物、被褥,以及她二人的一应杂物,三把两爪卷拢着一团,一股脑儿地扔回到了东厢房。有甚法子呢?妈妈在身边时都不能尽力呵护,现在姐妹俩是寄人篱下的孤燕,如何抗争?也无法抗争。

夏去秋来,学堂又要开学了。妈妈仍然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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