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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自 谋 生 路

却说这一天早晨,金银二梅忽然感觉到,王伯伯像换了个人一样,异常温和客气起来了。做了一大锅白米干饭,还有炖肉和几样菜蔬,让赵家两个小女子饱饱吃了一顿。见吃完饭了,把两个孩子叫过面前道:“今天你们妈妈就要回来了,一会儿我带着你们两个去接你们妈妈。”听说妈妈要回来了,两个孩子甭提有多高兴了,便急不可待,催促着王伯伯早点出门。银梅注意到,王伯伯说话时,眼内深处,似乎有一种异样神情,奇怪的注视自己。她想,或许是妈妈出走已久,他已经忘记了与妈妈之间的不愉快。现在妈妈要回家来了,王伯伯也高兴吧!俄顷,院门外响起拖拉机的突突声音,紧接着院子大铁门被敲的叮当直响。王伯听了,便拧着两个大袋子,走出门去,将袋子扔到手扶拖拉机上,再回过头来,招呼二梅上车。拖拉机载着二梅和王伯伯向西驶去。过了十字路口拐向北行,越过两条街便到了镇边河沿街。车子驶过一座大拱桥,又北行穿过一个坝子,在大路边一个小汽车站,拖拉机停了下来。王伯伯拧下那两个大袋子,然后对两个小女子说道:“金梅,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候你妈妈。看好这两个包包,别弄丢了。还有看好你妹妹!”然后他说他有其它事情要急着去做,说完就转身走了。走了几步,王伯伯又转回来,从兜里摸出一些零钱,递到金梅手里,说要是饿了就买个包子饼子吃,渴了就买瓶水喝。望着王伯伯离去的背影,银梅心里顿时热乎乎的,一时间竟腾升起一丝温暖:“这段时间来,王伯伯对我们视如路人,今天怎么又突然变得这么好呢?可能因为是妈妈要回来了的缘故吧!”银梅和姐姐各自将一个大包裹坐在屁股底下,兴致勃勃、欢欢喜喜地等待着妈妈的到来。不过,摸摸座下的大袋子,银梅心里有些纳闷儿不解,来接妈妈,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大两个包袱呢?

这个小车站,其实是一个长途客车临时上下客的站点,位于一个三岔路口。北侧是小山岗,大路沿山脚蜿蜒而过。东西两个方向,分别通往邻县和城里,从那里可以去往远方。站在车站往南望去,大拱桥和对岸临河的街景,遥遥及目。隆山镇出门的人,都是在这里上下车。然后懒得走路的人,常常花上两块钱,坐摩托车或者“倒骑驴”来往于镇里。由于这个三岔路口是客流和货物的集散地点,做生意的人用竹竿、棍棒、油毛毡、塑料布等等材料,在路边搭起了一个挨一个的棚子。后来棚子越建越多,渐渐沿路两侧延伸。做买卖挣了钱,那些棚子又慢慢变成了砖瓦房,逐渐形成了一条杂乱的街道。有批发农用物质的,有开小饭馆的,还有一些其它的生意人,白天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小妹,你说妈妈会从哪个方向回来?”看着不时经过的客车,金梅兴致勃勃地说道。

“妈妈是去南方打工,肯定是从东边回来啊,西边是到邻县山里头去的!”银梅有点不屑地乜了姐姐一眼。

“我小妹就是精灵聪明,啥都知道!”

“哼,哪个像你,啥子都不晓得!”

金梅粗臂壮腿,两个人遇着需要出力气活儿,金梅是主角。在需要动脑子时,她从来是甘拜妹妹下风,便不再与银梅斗嘴计较,缄口默认,不时看着南来北往的车辆。

姐俩坐在篮白相间的大编织口袋子上,讨论着妈妈回来的正确方向。当二人的意见统一了,都认为妈妈应该是从东面来的客车上下来后,便眼睛紧紧地盯着从东面来的客车。从上午到下午,客车过了一趟又一趟,来来去去,不知道经过了多少趟车。上上下下的人,来来去去,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可就是没有妈妈的影子。看看日头已经西斜了,姐妹二人不免有些焦躁起来,又饿又渴极了。金梅就让小妹看着东西,她自己去对面的小店里买来两个馒头,还有一瓶矿泉水。两个人一人拿着一个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瓶水,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几下就喝了个精光。姐姐咂咂嘴说道:“辛亏王伯伯想得周到,给我们留下一点点钱,要不然会饿死渴死我们呢!”说起王伯伯,不知怎的,银梅心里腾然闪过一丝不祥之兆,难道……!?

吃了点东西,肚子里稍微稳当一点了,她俩又振作起精神,耐心的等待起来。不觉中又熬过了两个时辰,红彤彤的太阳一点点西垂,最后一抹红晕消失在山后,天色慢慢昏暗了下来。来往的客车也渐渐少了,可是仍然没有妈妈的影子,难道妈妈今天不能回来了?可是听王伯伯的口气,今天妈妈肯定是要回来啊!对了,王伯伯走了一天了,他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吗?怎么还不来呢?要是妈妈今天不能回来,王伯伯又不来接我们,那今晚该怎么办呢?有两个沉重的大包包,自己回到镇里去是不可能的。姐妹俩禁不住更加焦急不安起来。果然,天色完全黑了,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光。望眼欲穿的妈妈还是没有出现。王伯伯也没有影子,两人害怕起来。天黑了,是继续等待,还是离开?可也不能丢下两个大袋子回家去啊!今晚怎么办啊,去哪里过夜安身呢?银梅人小胆更小,她心里噗噗的跳个不住。眼睛不停地四下张望着,提心吊胆,深怕黑暗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跑出来。

路边的小店铺,一个接一个关了门。忙碌生计的人,随着白昼的消失也不见了,大马路上空空荡荡,已看不见有人走动,灯光一个接一个渐渐熄灭了。银梅终于绷不住了,害怕得哭了起来。“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啊!我,我害怕,怕……!”金梅受到小妹的影响,也嘤嘤地抽泣起来。

“小妹,别害怕,有姐姐我呢!”金梅突然想起,自己是姐姐,这个时候就应该拿出个做姐姐的样子来。妈妈临走时也说了,要我照顾好妹妹。想到这里,她止住了哭涕,紧紧搂着小妹的肩膀。

夜色渐渐更深了,路上完全没有了行人和汽车。不能再徒劳的呆在这里了,应该去找个地方过夜。去哪里过夜呢?两个人往四周看了一下,见马路对面路边有一处灯光。那是一个很高很大的棚子,是用来检查汽车什么的。棚子只有前后两面墙,两头是通的,方便车子开进开出。有灯光就好,可以壮壮胆子。上面有棚子,可以挡挡风雨露水。姐妹俩商量了一阵,决定就去那个棚子里过夜。便吃力地各自扛着,拖着一个大袋子,越过大马路,往大棚子而来。昏暗的灯光下,见棚子一端有一个拐角,摆着一个破课桌,后面有一堵两人高的断墙。看来这里便是今晚的最好去处了。两个人便走过去那里,忙碌起过夜的营地来。把那个桌子放倒,紧挨着拐角和矮墙。桌面朝外,以桌腿为依靠,将两个袋子重叠起来,堆放在另一头,里面就形成了一个“小房间”。姊妹两爬进去,蹲在里面,左右看看,抬头望望头顶上,觉着空荡荡的,心头没有踏实感。刚好旁边有许多砖头,不远处食杂店的房头,堆着一堆纸壳箱子。两人脑子一动,合计着就地取材,继续完善起栖身之处来。用砖头围着桌子,磊起来半人高的墙,四周挡得严实实的,只留了一个小洞口,方便进出。搬过来许多纸壳,在地面铺了两层。又展开大的,盖在上面,“房子”终于建好了。妹妹首先钻了进去,金梅又寻来一根棍子,几快砖头,放在身边,她告诉妹妹,是以备万一的防身武器。秋天的夜晚,已有了一些凉意。姐妹俩人紧挨着,蜷缩在里面。从缝隙里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深怕从哪里突然跑出来一个怪物。两个人哪里睡得着觉呢,在恐惧中迷迷糊糊煎熬到天明。

第一夜就这样度过了。二梅怎么会想到,这便是她们漫长的流浪生活的开始。

挨到天色蒙蒙亮,路上渐渐有了早行人。这时银梅却十分困乏起来,睁不开眼了。姐姐却说要早点离开,免得被人发现后遭到驱赶。银梅只得强打起精神“起床”,与姐姐一同将那个“房子”拆去,一切恢复了原样。姐妹俩经过一番商量,决定今天继续在这里等候。她们猜测着是妈妈在中途遇到了什么事情而耽搁了!今天就在大棚子的对面,选择了一处既不挡道又安全的地方守候。还有一棵树,可以遮遮太阳。这里距离车站更近,东来的客车下车时,门正好对着二人的位置,不至于妈妈下车时看不到她。姊妹两个满怀信心,耐心又焦急地等待着妈妈的身影,想象着那欢乐幸福时刻的到来。二人望眼欲穿,苦苦地等到日头当顶了,仍然不见妈妈的影子。银梅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金梅再次把剩下的钱一一掏出来,在手里数了又数,算了又算。再去买来两个馒头,又用那个空矿泉水瓶子,在小店旁边的水龙头接了一瓶子冷水,各自吃了馒头,喝几口水,充充饥。

到了下午,一直不见妈妈到来,姐妹两个一边等待,一边谈论、琢磨着眼前的事情,觉得有些蹊跷、不解。妈妈没有接着,王伯伯怎么也不出现呢?难道他有什么大事情缠身,一时走不开吗?突然猜测起来,王伯伯这两个大包里装的是什么呢?他不来接我们,难道他的东西也不要了吗?这样想着,两个人便决定,打开包袱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待打开捆扎着的两个袋子,摊开来看时,见里面装的都她们自己的被褥衣物、杂七杂八的全部家当,甚至还有书包、课本,一件都不缺。不看则罢,一看眼前之物,姊妹两顿觉五雷轰顶,如坠深渊。银梅的不详预兆、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是真了!很显然,姐妹俩被赶出了王家门,被抛弃在荒郊野外。

那一年,金梅不足十一岁,银梅则未满九岁。

突然的无家可归,无亲可投、对今后日子的迷茫、害怕、无助和饥渴……一起袭来。当时,姊妹两个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哭啼和泪水。“妈妈,爸爸,妈妈……!”一声声凄切的呼唤,在黄昏的旷野中回荡。那悲催的哭声,让人痛切心肺,剜断肝肠。姐妹俩直哭得声嘶力竭,泪水成溪。泪眼涟涟,模模糊糊中,见面前站着很多人。有看热闹的,也有关心询问的,还有说是演戏骗钱的。两个小女子抽抽泣泣,断断续续地述说着原委,是被人赶出了家门,在这里等待妈妈,妈妈出远门了。到底还是好人多,这个一角,那位一块,竟然在两人面前的地上,留下了一捧零钱。后来,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了,天色又渐渐黑暗下来。两个人决定,还是在昨天晚上的地方,搭建棚子过夜。忙碌了一阵,等安顿好了,金梅拿着意外得来的钱,去买来两盒热乎乎的米饭,还有一盒青菜。姐妹俩在那个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的小棚子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两天,整整两天了,终于吃上了一顿热饭。吃饱了肚子,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两人蜷缩在地上,叽叽咕咕说着话,不得不开始商量、考虑以后的事情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去投奔哪里?二人各自说着想法,反复酝酿、讨论。再回王伯伯家去?王伯伯让我们来接妈妈,妈妈没有接到,再回家去,这似乎合情合理,理所当然。但眼下的情景,显然是被驱逐出家门了,再回去定难再被容留。况且王伯伯冷若冰霜的脸、王蕊的百般刁难、那小王哥的欺凌、不允许吃饭的尴尬,历历在目,二人也实在不愿再踏进王家一步。两个人很快统一了不回王家的决定。那么去舅舅家呢?可爸爸杀了他一家人,那天舅舅的眼神,分明已经告诉姊妹俩,舅舅已把赵家视为仇人了,再去投靠舅舅,显然也是不可能。回清河村?对,回老家去找牛爷爷。想到牛爷爷,他那布满皱纹的亲切脸庞,即刻跳入眼帘,二人一时欣快起来,很快便达成了一致。俄顷,又转念细想,村里人冰冷的脸色,无论老幼,遇见赵家人,如躲避瘟神一般的神情,便又犹豫起来。还有,如果离开隆山镇,万一妈妈回来了,去哪里找到自己呢?妈妈说过,一辈子再也不回清河村了。两个懵懵懂懂小女子,能够想出什么万全的法子呢!二人商量来,讨论去,也没有得出个满意的结果来。很快睡着了,她们太困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姊妹两人一直在车站附近徘徊着。她们明明知道,王伯伯说妈妈要回来的话是假的,是骗她们离开家门的借口,可又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所以心里还是一直期盼、幻想着妈妈突然出现。有着这个心结,她们不甘心离去,就在车站附近转来转去,眼睛始终不放过来来往往的客车。银梅忽然觉得姐姐了不起来,只要自己吵吵饿了,她就离开一会儿。然后总会带回来一些吃的东西,米饭面条,包子馒头,甚至还有鸡鸭鱼肉,杂七杂八好吃的,自己再也没有饿着了。开始银梅还一直以为钱没有用完呢,后来才知道,原来姐姐是要饭去了,到饭馆去拣别人吃剩下的饭菜。人饿到极处,哪里还顾得了什么面子,求得生存,是人的本能。姐妹俩随地而卧,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脸洗手了,两个人蓬头垢面,浑身肮脏。尤其是姐姐金梅,本来皮肤黢黑,现在看起来更显得龌龊不堪。不是所有的路,都是先被修建好了,人才去走的。人们踏过草丛,踩倒荆棘,走得多了,便形成了道路。姊妹俩被人抛弃,没有了去处。饿了,没有饭吃,要活下去,便去捡食剩菜剩饭,自然而然,便成了流浪儿,成了小要饭花子。是不期而致的,地地道道的流浪儿,叫花子。

煎熬中五六天过去了,姊妹两人很快成熟起来。她们不再怨天尤人,不再迷茫、恐惧和羞怯。也不再担心没有饭吃会挨饿肚子。也渐渐淡去了对妈妈归来的幻想。这一天,天色黑沉沉的,快要下雨了,必须得找一个能避风雨的地方。天气越来越凉了,也必须要做好长远打算,有个一既可以躲避寒暑,又安全的栖身之处。去哪里呢?姐姐让小妹原地呆着照看东西,她四处奔跑,去找一个可以安家的地方。山洞涵道、弃屋破庙,还有那些建筑工地上未完工的房子。可这些地方没有灯光,没有人活动,晚上会让人害怕。

眼看大雨要来临了,银梅急切的四方张望着,寻找能够暂时避雨之处。突然她的眼光落在了半里之遥的隆河大桥。对啊!大桥下面不是可以避雨吗?便唤了姐姐,各自托了一个袋子,往桥下疾疾赶过去。来到桥下一瞧,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河面上大小各色船舶,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好生热闹。河边停泊着许多渔船,渔船上有的人在补网整理渔具,有的船上在做饭,升起袅袅炊烟。也有一两条大些的渔船,船顶平台上摆着杂七杂八的箱子,栽种着葱子蒜苗和青菜。甚至还有一两只狗,一会儿在船头上趴着,一会儿跳上岸,顺着水边跑来跑去,这儿闻闻那儿嗅嗅,一派水岸人家景色。高高的大桥下面是洁净干燥的沙滩,真是一个躲雨的好去处。姊妹两人选了一个高处,背依河坎的大桥镦,寻来一块木板作工具,将沙子斜坡刨出一个平台来。在附近收寻来一些杂草和废纸,铺在地上。打开一个袋子,抽出被褥铺整好,她们第二个立脚点就建好了。姐妹俩坐在铺上,开始观看着眼前的景色。雨很快下起来了,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敲打在渔船的竹棚上,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掉落在水里,叮咚作响。溅起密密的水花,在水面形成一片水雾。放眼向河道远处望去,烟雨蒙蒙,不见尽头。天色渐渐黑暗下来,大桥上的路灯亮了,给桥下撒下来一片光明。头顶上不时有轰隆隆而过的汽车声,河面有不断上下行驶的船舶,还有不远处的渔船人家为伴,姊妹两倒少了一些在棚子里过夜的恐惧。除了偶尔渔船上有人向岸上她二人张望一下,倒没有人来打扰她们。银梅和姐姐相互依偎着,并排趴在被窝儿里。两个人的头,如团鱼一样,伸长脖子朝向河道,看着眼前的水上渔家、雾朦胧雨蒙蒙的隆水河、对岸临水而居,影影绰绰的吊脚楼,竟然有了一丝快乐和惬意。下雨天黑得早,滂沱雨声催人入睡。金梅让小妹躺在紧靠桥柱的里侧,她则睡在外面,以自己的身体做屏障,保护着妹妹。她还是找了一根粗棍子,还有几块石头,放在身边壮胆,也做个应急之用,以备野狗或其它不测。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个人置身旷野中,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人,或者其它什么怪物,在注视自己,危险随时要袭来一样。睡梦中迷迷糊糊的,不时被惊醒过来。她们警惕的着注视夜色中的荒野,不敢放心入睡。

次日早晨,醒来一看,哎呀!下了一夜的大雨,河里涨水了。昨晚岸边宽宽的沙滩,已经被淹没了许多。河水也变得浑浊了,翻卷着浪花和漩涡,湍急而下。水中漂浮着许多树枝和杂草。水岸线渐渐向她们迫近,水涨船高,夜泊的渔船也渐渐离得更近了。从船舱里不断飘出来热气腾腾的雾气,渔民们开始做早饭了。饭菜香飘,诱惑起了两人的胃口,都感觉饿了,应该出去找吃的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几天姐姐不再积极出去寻找吃的,而总是催促着银梅去。今天,她又一次一次央求着小妹,自己却一直躺着不动。银梅饿极了,只好硬着头皮,披了一个编织口袋在头上,冒雨走出桥下。

去那里找吃的呢?要饭!想起来就感觉难为情,怎么好意思开口,伸手啊!银梅心里忐忑着,一步一滑的爬上河坎,越过大桥向对岸的街上走去。河南岸紧临河沿,是一条窄窄的老街。大桥南头与其相接的大马路,将河沿街分隔成上街和下街。银梅顺着石板路慢慢向上街走去。街两旁散落着一些小吃摊,有摆在垓檐坎上的包子馒头铺、稀饭面条摊,还有卖油炸果子和油饼的。也有门口挂着招牌的大一点的饭店。每走到一个小吃食摊,银梅就驻下脚步,静静的站在摊位前,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香味扑鼻的油条,情不自主地咂咂嘴,吞咽两口唾沫。太饿了,多么想拿起一个来吃啊!见在小吃摊前的人,都是买了东西就带着离开了。或者是托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吃。看来,想在小吃摊前要到剩饭,是不大可能的。银梅思忖着,应该进饭店里面去,看看有没有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拣拾一些。这样想着就来到一个较大的饭店,从窗口望进去,可能是逢着镇上赶集的日子,日头又是饭口上,里面吃饭的人还真不少。她在门口走来走去徘徊着,心里咚咚的跳,犹豫了好一阵,踌躇着没有勇气跨出叫花子的第一步。但是到底抵不住肚子里饿得咕咕叫,便硬着头皮走进了饭店。可还没等她走近那些吃饭人的桌子前,就被饭店老板娘发现了。见她一身黑黢黢脏乎乎的样子,从头上顶着的袋子上,不停地滴落着水渍,便疾声尖叫着喊了起来:

“哎呀,哪里来的叫花子,脏兮兮的,把屋地都弄湿了!出去,快点出去!”喊着嚷着,把银梅撵出了店门。

此时此刻,银梅徘徊在窄窄的街上,羞愧和沮丧,无法言表。她想着,自己不久前,还是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学童,怎么转息之间,就成了一个要饭花子呢?不禁暗自流泪,心里百味杂陈。但要生存,要活下去,活着等到妈妈回来,也就顾不得什么气节、体面了。虽然她小小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是气节,但在她心里,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节”!虽然刚才没有要到饭,但到底勇敢地迈出了做叫花子的第一步,锻炼了一下胆量。她忍着饥饿继续往前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了街头也一无所获。便又转身循着来路,一步一步向回头走去。到了桥头,又穿过马路,继续往下街走去。待走到下街尽头,还是没有要到一口吃的,重新又折回来,再往上街走去。眼看就要饿肚子,失望地准备往回走时,却意外地得到了几个肉包子:“哎呀,吶个背时的唉!是啷个搞起的哟?”银梅正要往回走,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吆喝。她回头看时,见包子铺前,湿漉漉的石板地上,散落着好几个包子。雪白的包子还散发着热气,包子皮儿却沾上了黑糊糊的稀泥。见女老板拿着扫帚撮箕,一边嘟囔着,一边正要把包子扫起来扔掉。银梅见了,疾步奔过去,抓起地上的包子,用那作为雨披袋子的一角兜着,转身就跑。原来店家避免蒸熟的包子凉了,就一层层叠放在笼屉里,堆得高高的,像塔一样。上面盖着一块笼屉布,小火蒸着,保持着蒸笼里的温度。可能蒸得太久了,包子便又软又滑,“塔尖”上的包子突然倒塌下来,滚落到了地上。银梅兴高采烈地急冲冲赶过桥来,寻着一个清水凹,将包子表面的污泥轻轻洗去。虽然包子表面还留下片片污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金梅见妹妹第一次出去要饭,就要回来这么多肉包子,高兴的不得了,连声夸奖道:“小妹真能干!以后你就出去要饭,找吃的吧!”两个人趴在被子上,吃着香喷喷的包子,看着雨中河面上的景色,一时间心头竟然涌起一丝淡淡的“幸福”感。金梅的话又多了起来,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说七道八。待吃完包子,银梅才慢慢给姐姐讲起今天要饭的经过,和几个包子的来历:她满怀心酸地对姐姐说道:“今天可能是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两个可怜,在阴间眷顾、保佑着我们吧!”金梅听了小妹的话,一下子沉下脸来,默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起这几天去要饭,受尽了白眼儿,被人驱赶、呵斥、辱骂的情景。有一次甚至差一点被人踢了一脚。现在银梅才明白,为什么姐姐再也不想去要饭的原因了。金梅说完,姊妹两个沉默起来,谁也不想再说什么。可彼此心里都在纠结着,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啊……!

又是一天滴落成线的大雨,河水不停地上涨着。到了下午,因为桥下水流太湍急,停靠在桥下岸边的渔船,被激流冲击得相互碰撞,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几乎要挣脱缆绳而去。渔民们不得不将船移泊到桥的下游半里处,那儿是一个回水沱,河坎上有一片竹林和几棵粗大的麻柳树,便于将船牢牢的拴在树上。河水距离姊妹二人的“家”只有几步远了。抬头看看天,雾蒙蒙黑沉沉的,大雨没有一点要停住的样子。照这样下去,今晚洪水肯定要涨到河坎,看来必须要搬家了。望着大雨绵绵的旷野,又到哪里去找一个躲雨避风的安身之处呢?银梅透过蒙蒙雨雾看着对岸出神。石板老街背对河道,许多人家的房子是吊脚楼。那些吊脚楼下,支撑房子的柱子,有的是粗粗的木桩,有的是长石条。有一家是水泥柱子,柱子上有几个横粱,横梁上铺着木板,上面堆放着一些柴火和杂物,高出水面不少,看来从来没有被水淹没过。银梅见了,略作思忖,觉着那里是一个避雨栖身的好地方。便向姐姐指了指那里让她看,并提议去那里躲雨过夜。金梅看了看,也称赞是个合适的地方。河水飞涨,天色渐晚,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搬过去。两个人立即行动起来,金梅将大的被子、重一点的书本等杂物,装在一个袋子里,她自己背着。剩下轻的,小东西,装在一个袋子里让银梅背着,趁着大雨稍缓一点时,姊妹两个冒雨爬上河坎,向对岸疾疾奔跑过来。

两个人被浇得落汤鸡一般,浑身湿漉漉的,头上不停的滴嗒着水珠。待来到那个吊脚楼下,爬上小平台,见勉强可以直起身来。上面积着厚厚的尘土,一踩一个脚印。两人一起动手,将柴火杂物归拢,紧着一处堆放好,捣腾出一块空地儿来。找来一把乱草作扫帚,将那厚厚的积土灰尘,清扫干净,倾于河中。再将被褥取出来,铺展整理一番。待收拾利索,两人坐下来歇息,不意间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姐俩儿禁不住异口同声,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却是一身被雨水浇得透湿,打扫卫生时,扑腾起的灰尘,撒落在头发、满脸和衣服上,一身皆是,两人顿时变成了“煤炭人”一般,灰头土脸,只露出白白的牙齿,和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衣服早已辨别不清颜色了。你笑我,我笑你,再趁机往对方脸上涂抹几把,两人扭作一团。待嬉笑打闹得够了,小心翼翼于河边,寻着安全处,把手脸和头发洗刷一净,又换了一身干衣,方露出女儿颜色。二人便蜗居于这个“阁楼”上,延宕了三五日。倒乐得天天欣赏眼前滔滔河水和远处景色。困了,倒头便睡。饿了,轮换着去后街转上一转,讨要、寻找一点吃物,胡乱填饱肚子,驱赶着饥饿。

雨终于停了,洪水也慢慢退去。蔚蓝色的天空,漂过朵朵白云。温暖的太阳,照耀着田野。似乎整个山川大地,都被清水洗刷了一遍,空气也变得甜甜的,一片清新焕然。二人商议,此处虽好,但不是久留之地。若被主人发现,必然遭到驱赶,还不如早作打算,搬走为好。便又收拾了行李,重新往大桥下而来。然而,来到桥下一看,沙滩还是湿湿的。洪水过后,又留下片片淤泥和堆堆杂物,坑坑洼洼,全然没有了原来的好模样。显然现在还容不得二人栖身。即便等待几日,沙滩干过了,可以重新筑巢安家,可下雨涨水是时有发生的,岂不是要经常搬家麽?看来,此地也并非理想之地,必须寻一个一劳永逸,可以长久居住的去处。可何处才是这理想的栖身之处呢?二人已经在桥下盘桓了些时日,好生不舍得离开此地。这里清静却又有几分热闹,喧哗中却又甚为安静,没有他人打扰之烦恼。白昼看隆河百舸争流,街市喧哗,两岸木禾苍翠;黑夜观岸边渔家灯火,枕银沙闻涓流安睡天明。银梅将目光从桥北缓缓移过桥南,幻想着若是从那高高的桥拱,垂吊下一个大竹篮来,让我姐妹栖身于篮内,那该是多妙啊,简直要甚于仙姑道童的庙宇!腾然间,她的眼光停在桥北两个小桥拱上,沉思起来。隆河大桥是一座三墩三孔石桥,在河两岸近水处各有一个高大的桥墩。桥北河坎外,有一个丈余高的矮墩。这矮墩上有一平台,平台上又竖着一个子墩儿,支撑着宽宽的大桥。那子墩的两侧便留下两个拱型桥洞,高过头顶,足有半间房屋宽阔。看着那里,银梅静静斟酌了一番,忽然觉着,那里不是一个极好的栖身之处吗?顿时,禁不住高兴得喊叫起来:“太好了,我找到安家的地方了!”

金梅顺着小妹的指引看去,瞧见了那两个洞穴,倒也觉着是个好地方。可是马上就发现了问题,洞穴离地面足有一层楼高,如何上得去呢?看来只有从桥上,栓根粗绳子,顺着绳索而下,才能够到了洞子里。显然,攀绳索进出桥洞,对两个小女子来说是不现实的。

是啊,怎么上得去呢?但是找到这么一个好去处,岂能轻易放弃。二人来到桥墩下,绕墩走了一圈,仰头伸脖看了又看,比划了半天,平台比姐俩加起来还要高呢。姐妹两个动作起来,四处去收集来一些砖头石块,依靠着桥墩儿,垒起来一个半人高的台阶。金梅站在台阶上面,再举托起小妹往上爬。可是银梅的手,哪里够得着平台的边缘?忙碌了半天,只能望洞兴叹,一时间泄气了。二人不死心,歇了一会儿,又到处去转转,想着法子,寻找能够爬上桥墩的东西。真是天助两个弱女子,在桥下游回水沱边,她们找到了一段被洪水冲来的木头,碗口粗细,丈余长短,且生着许多残枝断丫。猛然觉出,这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楼梯吗?两个人兴冲冲地扛抬过来,竖立在桥墩边,整理得稳固了,倒没有费甚力气,便很轻松地爬上了桥墩上的平台。再才来细看,并排两个洞子,就如紧挨着的两间房子。钻将进去,见洞子颇为幽深,另一端一直通到桥的对侧。里面倒是十分干燥洁净,高过头顶数尺,尚且宽阔通风。却有不尽人意处,底面是拱型斜坡,不便安身。看完里面,再出洞来,二人站在平台上,顺眼望去,见滚滚隆河水,就在脚下潺潺东流去。岸边泊着的渔船,炊烟袅绕,鸬鹚聒噪。河中上下各色船舶、对岸老街、桥北坝子田园、各色谷物农禾尽收眼底。此乃真是一处极难寻找的好地方。能遮风挡雨,太阳晒不着,洪水淹不着。夜晚歹人和野物也近不了身,完全没有侵扰之忧。银梅与姐姐,一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便决意要在这里建起一个固定久住的家来。以后再无须东躲西挪,可以居住这里,等待妈妈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姊妹两便擢手建设家园,开始了艰苦繁重的劳动。将袋中之物,悉数倾出,放在洞内。第一次无需留下一人照看东西,倒没了羁绊。两个人要外出做事,便结伴而行,便多了快活,少了相互担忧。各携了一个空袋子,四下里去搜寻建设家的材料。砖头瓦块,纸壳废纸,塑料泡沫,杂草枯枝,破竹朽木,绳头断索,但凡用得着的,搜集了扛着背着回来,堆放在墩下,砖头瓦块堆积了好大一堆。然后金梅在平台上用力拉拽,银梅在墩下装送,一点一点将所有物品搬上去,堆放在平台上。姐姐生得敦实黝黑,粗壮有力,天生是干体力活的人。待备好一应材料后,搭建房屋的事情,便主要由金梅来做,银梅则主要负责外出讨口要饭,寻找吃物。

有了这段要饭日子的许多经历,加上银梅本又聪明伶俐,渐渐悟出一些道理来,积累了一些讨口要饭的经验。再出去行讨时,先洗净了手脸,捋顺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摘去头发上的草屑。衣服和身上要洁整,尽量不要有臭味,以免让人厌恶、躲避,而遭驱赶。看着老板在忙碌时候,决不要去打扰。站在小吃摊前或饭店门口,嘴要甜甜的,遇着叔叔孃孃,伯伯姨娘,爷爷奶奶,轻声喊饿,请行行好,请给点儿吃的。看着银梅矮小干瘦的样子,许多人便会生出怜悯之心来,到底还是好人多,会给她手中的小盆小瓮里,装上一些饭菜或馒头饼子。有些店主,厌恶一个肮脏的乞丐,站在门口讨要,影响了他的生意,尽管心不情愿,也会胡乱打发一些吃物,让其快点离开。遇着正在吃吃喝喝的人,绝不能走近桌前伸手要饭,这样会扰了别人的吃兴,便招来呵斥和白眼。只能远远的关注着,等待客人吃完,刚刚站起来离开饭桌,趁店主不备,疾步奔过去,将那些剩菜剩饭,快速倒进手中罐子,迅速跑开去。姊妹俩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艰难地煎熬着日子。

经过金梅几天的努力,新家终于建设好了。为了阻挡冬天的寒风,让洞中暖和一些,洞子被隔断开来,只留下一间屋子大小。斜坡底面用沙石填平,铺垫上干草、废纸,再铺上纸箱板壳和被褥。入口处用砖石垒砌起来,只留下一个容人爬进爬出的洞口,垂吊起一块厚厚的破布帷,权且做了门。甚至还留了一个小孔作窗户,用塑膜布作为玻璃。好一个隐秘的洞天穴居终于建成了。就是站在桥下近处,也难以窥视到桥洞里居住的“人家”。只要二人爬上平台,就将那作为楼梯的木柱,拉到上面去,他人便难以上去了。晚上再不用担惊受怕,提防有什么歹人、野物的袭扰。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安全又舒适的家,再也不怕风吹雨淋,再也无须东挪西迁,搬来搬去了,姐妹俩儿别提有多高兴、多激动了。“竣工”之日,两人躺在铺上,欣赏着能够遮风避雨、安度春夏秋冬的新居,竟然高兴得在铺上打滚儿,嬉戏起来。二人打闹得够了,坐在门前的平台上,观看着对岸城镇的夜色、岸边渔家灯火、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原野,心头顿生快活。

说来也巧,似乎要来庆贺姊妹两的洞穴新居落成,那天竟然意外得来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话说见姐姐在洞里忙活,银梅便带了捡来的两个小盆子,怀揣塑料袋子,出去讨要吃喝。来到老街喧哗处一个饭庄门前,只见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又不时鞭竹齐鸣,好生热闹。定睛一看,却是一户人家在操办婚事,吃喝喜酒呢。梅眼睛一亮,心中欢喜,暗道:今天无须犯愁,怕要不着吃喝挨饿了。她已有经历、经验,但凡喜事婚筵,菜肴多丰盛有余。银梅便游弋在远处,耐心地等待起来。呆到日头偏晌,喝喜酒的人们,打着饱嗝剔着牙缝,陆陆续续离去。梅便移步来到饭店门窗外,小心翼翼地窥视着里面的情景,耐心等待着时机。又挨过一些工夫,终于人去桌空。梅瞅着店家没有留神,跑堂的店小二,尚未去收拾桌上杯盘碗筷之际,几步蹿了进去,来到桌前,只见那鸡鸭鱼肉,煎炒烹炸,各样佳肴剩菜何其多,只把她看傻了眼,口涌津液,恨不能扛了一桌子剩菜便走。无奈人小力竭,也无那许多家伙,只好忍痛割爱,舍多求精,单选那些残剩较多的肘子丸子,鸡子鸭子,炸鱼熏肉,冷盘热炒,等等各样菜蔬,极快的倒进袋子,装在盆里。临去时又抓了几个面食点心在手,疾速奔出店来,往家而去。看看手里沉甸甸的美食,满载而归,心里乐开了花。来到桥墩下,远远的便高声呼唤姐姐,快下来接过。金梅大大夸奖了小妹一通。黄昏下,二人坐在门前的平台上,放开肚子大吃大喝了起来。一边欣赏着对岸的街景,脚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回头瞧着自己美好的家,一时间,竟然感觉到了幸福和满足。

未曾想到,乐极生悲,福祸彼致,竟然差点丢去了性命。因要来的饭菜极多,连续吃了两天,又无烧热处,顿顿冷食下肚。待到了次日夜晚,银梅觉着肚子痛了起来。伊始,只是缓缓作痛,尔后竟一阵紧过一阵,渐渐不能忍受。姐姐开始还戏谑小妹是贪吃小猪,吃多积食了。可才过半顿饭的工夫,她也喊起腹痛来了。不过半个时辰,姐俩儿痛得禁不住在床上翻滚起来,呼爹唤娘的哭叫呼喊。才过几许,开始呕吐,继而又跑肚拉稀。初时还能顺着杆子爬上滑下,去呕吐,解手便溺。到了后来,连站立起来的力气也无,哪里还能从那独木杆上下?只能躺着拉,卧着吐了,直弄得洞内龌龊不堪,臭气熏天。到了半夜,两人又发起高烧来,胡言乱语。迷迷糊糊中,银梅感觉快要死了,不禁害怕起来,多么想在死前见妈妈一面啊!昏睡中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火,火……!”金梅知道小妹是在喊口渴。自己的嗓子也似在燃烧一般,实在渴得难忍。她拼命挣扎起来,用瓶子去河边打来河水,慢慢灌入妹妹口中。自己也喝下一瓶,解解口渴。猛烈的呕吐、频繁腹泻稀水,又高烧不退,两三天时间,将两个稚嫩的小女子,烤灼得快要变成“干柴”了,折磨的死去活来,万幸留住了性命。一连躺了三四日,才能够挣扎着爬起来,摇晃着再出门去乞讨。

这天傍晚,二人坐在平台上,无精打采地看着黄昏中的旷野,金梅心事重重的说着话。

“小妹,你好清白没有?”

“就是没有力气。”

“嗯,过两天会好的。经过这场大病,我想到一些事情。”

“你想些麽子嘛?”

“我在想,我们不能再靠要饭吃,维持生活了。”

“不要饭吃啥子,啷个活命唉?”

“这次得了恁个大一场病,万一有个啥子事情,没得哪个人来管我们,死了都没得人收尸。”

“这个我晓得,那你说啷个办嘛?”

“我想不能总是这样,靠要饭来过日子,饱一顿饿一顿,热一顿冷一顿的,容易得病不说,每天三顿饭没得根根。以后我们想办法,以后自己做饭吃。”

“你说得轻巧,自己做饭,哪儿来的锅碗瓢盆、油盐柴米哎?”

“锅碗瓢盆好办,可以出去找一些盆盆罐罐。油盐柴米嘛,我们自己买。”

“自己买?哪里来的钱呢?”银梅看了看姐姐阴沉蜡黄的面孔,问道。

“我已经想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出去拣垃圾,拾废品来卖。前些天,我注意到了废品收购站在哪里。而且卖垃圾废品的还人不少呢,别人可以,我们也一定能行的!”

“哦……。嗯,好吧,你说咋个办就咋办吧,听你的!但是到哪里去找废品呢?”想到天天要饭时,经常遭受到别人的白眼儿、被人呵斥驱赶,银梅欣然同意了姐姐的提议。

天明起来,姊妹两便开始了新的生活。掩好洞门,将那根楼梯杆子藏在草丛中,各自提了一个大编织袋子,四处去寻找那些值点儿钱的垃圾废物。去哪里找呢?她们首先想到了下面的回水沱沱。在找建房子材料时,曾经看到那里有矿泉水瓶子和许多垃圾。大桥下游半里路处,从河北岸延伸出去一大片礁石,一直插到江心,使河道一下变窄了。上游的来水,受到了礁石的阻挡,突然改道,打着漩涡疾速向对岸流淌过去,就在北岸边形成了一个大回水沱。顺水而来的漂浮物,悉数被汇集到了这个回水沱。要么被浪推到了岸边,要么随着漩涡打转转儿,久久不离去。二人兴冲冲地来到那里一瞧,果然有许多空瓶子、泡沫块,塑料拖鞋,破盆烂桶,和废纸壳等杂物。这些平时被厌恶的垃圾,现在成了她们的宝贝,两人迫不及待地收集起来。被水浸湿了的纸物,就铺在沙滩上晾晒着。岸边的东西拣拾完了,又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将水中那些随着漩涡漂浮的杂物,一个个打捞起来。那天,到了日暮,姊妹两人喜滋滋的满载而归。回得家来,将废品分门别类整理好,堆放在桥下。自此以后,天明出门,日落而归,辛勤的奔忙着。沿河两岸、吊脚楼下、老街巷子、坝北车站、附近的建筑工地、垃圾堆、臭水沟、肮脏的犄角旮旯,凡是有垃圾废物的地方,无不留下姊妹两的身影。近处搜寻不出了,再去更远处去寻找。那个回水沱,真是一个聚宝盆,过些日子,就去那里走一趟,必然会拣回许多东西来。伊始,垃圾还没换成钱时,二人就一边捡垃圾,一边讨要饭吃。

第一次卖废品的收获,竟然一下得了二十多块钱。拿着那一叠零零散散的票子,姊妹两好生欢喜,这可是有生来自己挣的第一笔钱呢,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兴冲冲往北街而来,拣那平日贪念的油炸果子、面包、肉肠、饮水和咸菜,甚至还有两个咸鸭蛋,买了一包托回家来,坐在平台上,美美饱食了一顿,如同过年打牙祭一样。第一次吃着不是要来的剩菜剩饭,心头也觉着体面。从此以后,姐妹二人再也不去要饭了,就以拣垃圾,卖废品,维持着生计。

金梅到底年长两岁,想得远,想得多些。过了今天,想着明天。吃了上一顿,想着下一顿。如此这般,过了些日子,她对妹妹说,总是买一些现成的东西吃,不是长久之计,也不像过日子。她说要自己开火做饭,想吃什么做什么。果然,过了不久,她拣来一个锈迹斑斑的洋铁皮子洗脸盆做锅,又用一块厚厚的纸壳子做锅盖。在桥墩边的河坎上,选了一处硬实的地方,挖了一个坑,将洗脸盆崁进去,就算支起来锅灶了。后来又捡来个铁皮痰盂,做鼎罐。用沙子把铁锈擦去,火上烧一烧,再烧开水烫煮一遍就成了。哪里还去管它曾经是做痰盂,还是盛尿的罐子呢!洗脸盆用着炒菜的锅,痰盂鼎罐煮饭。陆续买来米、面、面条,甚至油盐酱醋,自己开火做饭吃,真正有了过日子的样子。开始,多是做些红薯稀饭或洋芋面糊糊,放上一点盐,就着咸菜吃,好歹是一口热饭。挂面可是较贵的好东西,只是偶尔吃一顿。后来又拣了一些塑料桶、盆、铲子、菜刀,等等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家当渐渐置办得完善了。金梅做饭也慢慢讲究起来,外出拣垃圾时,看到菜市场收摊时,被人丢弃的杂七杂八的下脚蔬菜,就拣回家来。晚饭除了干饭或者稀饭,便有了一个炖青菜或菜汤。慢慢的两个人手里积攒了一点点钱,想吃肉了,就买点肉回来炖一炖,好好打一顿牙祭。

桥北是一个坝子,被从镇里出来到的大路,分割成了上坝和下坝。上坝播种的多是包谷、高粱、黄豆等粮食。下坝则多种蔬菜。秋天到了,地理的庄稼收割后,总会散落下一星半点儿粮食和一些秸秆。金梅带着小妹去拣回家来,堆在桥墩边,留着准备度过漫长的冬天。秸秆可以烧了煮饭和取暖,包谷黄豆烧了吃可以充饥。下坝地里被扔人掉的老菜帮子、发黄的菜叶子,也捡拾回来,吃不完就晾晒干,留着冬天吃。天气渐渐冷了,拣垃圾时多了一件事儿,就是捡拾柴火。积攒起来的柴火高高一大堆,堆放在桥下,以备冬天取暖。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虽然清苦,可姊妹俩觉得,比讨口要饭当叫花子有面子多了。遇着刮大风或下雨,姊妹俩就不出门,卷缩在洞里,歇息一天。甚至还拿出曾经的课本来翻读一阵子。深冬了,为了抵挡夜晚的寒冷,二人找来一个瓦盆,装上做饭时烧过的木炭,放在洞里取暖。天气实在太冷时,就在瓦盆里添起树疙瘩硬柴火,让火慢慢燃烧着,彻夜不熄灭,保持洞里一直暖乎乎的。姐姐说,千万不能冻病了。

不知不觉中,快过年了。人们纷纷忙碌着置办过年货。大年三十儿这一天,金梅带着小妹在老街上闲走,看见家家户户挂灯笼,贴对联,一派浓浓的过年气氛,便对银梅道:“小妹,咱们也过个年吧!”

“怎么过啊?”银梅不解地看着姐姐。

“咱们今晚打牙祭!”金梅说完,便去买了一只肥鸡,还有一方鲜豆腐,回家来打整干净了,搁上葱姜蒜,在洞子里,慢慢炖煮起来。待鸡肉炖的烂了,再将豆腐下锅,煮了满满一脸盆“鸡刨豆腐。”对岸吊脚楼上亮起了红灯笼,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还夹杂着冲天的礼花,好不热闹。姊妹两个围着火盆,借闻爆竹辞岁,慢慢吃着年夜饭。虽是难得的一顿美食大餐,可两个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更同时想着一个人:妈妈。从妈妈离家出走,到二人被扫地出门、从惊恐无助中,度过第一个流浪的夜晚,到讨口要饭,做要饭花子、一直到现在拾荒过日子,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来,妈妈你在哪里?你不回来了吗?你不要我们了吗……?瞧着有爹娘的同龄人,身着花花绿绿的新衣腹,嘴里吃着香糖鲜果子,极尽快乐。可自己姐妹二人,孤苦伶仃,寒居荒野,万般凄凉。不觉得各自暗中流泪。

富人为年,穷人为关。金银二梅虽没有花衣美食,却也趁着过年,发了一笔小财。从进入年关来,直到过完元宵灯节,姐妹二人的“生意”出奇的好。人们购买的年货、礼品,拆散的各色包装盒子纸箱,扔得到处都是。还有饮料瓶子、日常少见的易拉罐等等,比平常多了许多。姊妹两早出晚归,去往各处收集捡拾,一趟一趟往家搬来,很快桥墩下堆得像小山一样。姐姐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又一遍,她说等待收购站开门了,看看可以卖多少钱,还要置办一些家当,再买一些好吃的,补养补养身体,让小妹长高点长胖点。

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过年,姊妹俩却在清贫中,与数不清的不速之客,纠缠着斗争着。

金梅见小妹不停地在头上、身上抓挠,便揽过银梅的头来,扒拉着细细地看了一看,不禁大叫起来:“哎呀,小妹,你头上长了好多好多虱子,爬来爬去的。头发上结满了白白的虮子蛋儿,就像蚕茧一样!”她这样一喊叫,银梅更觉浑身酥麻,奇痒难忍起来,疾呼姐姐快将她头上虱子捉去。金梅便在小妹头上忙碌起来。捉了虱子,又掐虮子,只听在她两个拇指间,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不一会儿她的手指,被沾染得鲜红,血糊糊的。打扫了她头上,又脱下银梅贴身衣服,只见衣服缝隙里,成群结队的虱子,哪里数得清。姐姐说道:“这些家伙成千上万,捉起来太费工夫,也捉不干尽,干脆用开水烫煮倒省事些!”银梅心觉奇怪,自己与姐姐夜晚睡觉,同用被褥,不离寸尺,她怎么身上不长虱子呢?莫非我两人的血肉有所不同?不解中也来看一看姐姐的头发。这一看不打紧,不禁顿觉浑身肉麻。再来翻看她的内衣里面,二人连呼“天啊,妈呀!”数不清的虱子,竟如树洞里的蚂蚁,几乎成堆了。心粗的金梅,成天大大咧咧,做事情风风火火,竟然没有感觉到身上的痛痒来。二人脱下贴身的衣服,放在做饭的脸盆里煮了起来。被褥拿到洞外,敲打一番。洞里乱草杂物成堆,虱子怎么能消灭干尽呢?煮虱子便成了定期的活儿。春暖花开,天气暖和了,姐妹俩常常在闲下来时,坐在太阳光下,相互抓虱子。时间久了,二人竟然能够区分出虱子的雄雌来。消灭虱子时“咯嘣咯嘣”的声音,永远留在了银梅的记忆中。贫穷也是财富,能够催人奋进。在日后的岁月里,每当遇到了困难,银梅便会想起与虱蚤为伍的日子,以此来激励自己。

冬去春来,万物又勃发出生机。河边的青草,田间的野菜,慢慢发出了新芽。金梅看着河岸边渔家船顶上,栽种在盆盆罐罐里的葱子蒜苗,突发联想,我们为何不也栽种一些蔬菜呢?河坎上寻找几块比盆罐大的土地不难。便说干就干,姊妹俩找来铁锄破铲,在“房前屋后”开垦出来几锄小荒地。去菜市场寻找来一些葱根、蒜头、韭菜、芫荽等菜蔬的根须做种子,胡乱地栽插在地里,浇上水,天天侍弄一番,果然,慢慢长出了新苗。这可是极大的方便、丰富了姊妹两人的生活。做稀饭面糊,或下挂面烧汤时,去地里揪上一把鲜菜,很是方便。日子越发过的有模有样了。就在二人继续筹划着未来的生活时,没想到清苦却平静的生活,却被一场不期而至的风波打乱了。

那天清晨,姐妹两人出门去拾荒。来到坝北路口,别分头而行。金梅往东去,银梅则一路左寻右找,走走停停,往西而来。日头当顶,身后的大袋子渐渐沉重了起来,已有不少收获。来到一处工地弃楼,打算看看有无废铁之物,然后便准备打道回家。刚到楼前,突然从烂楼内,闪出几个同路人来。见了银梅孤身一人,一个身单力薄的野小子,便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抢生意?”话声未落,齐拥到了近前,面露凶像。银梅却是初次听到地盘这一说,自己以此为生,也是已过半载了,哪里有什么地盘、区域之分?但见眼前几人,非良善之辈,又人多势众,便不想与他们纠缠,转身就走。为首者哪里让她脱身,上来就抢夺梅背后的袋子。这可是自己拾荒的必备之物,又有半天的辛劳,岂能够把与你?一时间,银梅蛮劲儿迸发,紧紧抓住袋子不撒手。这小厮不肯罢休,竟然一脚将银梅踢到,并顺势夺了袋子过去。顿时,银梅的脸被戗出血来。屈辱、愤怒,还有伤痛,让她禁不住大声哭叫了起来。爬起身,就要去抢回袋子。这时,余下几个小儿,亦仗人多势众,一发围了上来,或推搡,或叫骂,或威胁。银梅一看不是事儿,再想要争夺回己物,显然已是不可能了,还必要多遭皮肉之苦。只得作罢,怀恨而去。走出多远,仍还听到那伙小强徒的高声叫骂:“再到我们的地盘来抢生意,小心打断你的双腿,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却说,早晨与小妹分手后,金梅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似乎有种预感,妹妹今天出门,可能会遇到什么事情。现在已日过正午,仍然不见小妹身影,不免焦躁起来,不时站在桥头高处四下张望。红日渐西,午饭时间已过,终于见小妹的身影远远而来。等到近前一看,只见她鼻青脸肿,衣服凌乱,哭丧着脸,空手而归,看样子果然是出事儿了!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来问小妹,怎的这般模样,出了何事?银梅见了姐姐,猛然一场哭起。待姐姐安抚、哄劝了一番,才抽泣着告诉姐姐,她被几个拣垃圾的男孩子打了,还抢走了自己拣的废品。声称是侵占了他们的地盘,并扬言让我们滚开,否则以后见着了就打。金梅在学堂上学时,是出了名的假小子,打架是司空见惯的。听得妹妹的话,不禁勃然大怒,怒发冲冠,擎起一把剁肉切菜刀,就要带着妹妹去报仇。银梅见状,怕惹出事端来,急忙劝阻姐姐道:“他们人多势众,哪里打得过人家!再说,打一架,然后怎么办,我们离开?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忍一忍算了,以后躲着点儿他们就是了。”金梅见妹妹说得也有道理,便按下气头,给妹妹洗涮了一番,张罗吃饭不提。

横空而来的变故,打乱了两人的生活。金梅想,去打一架,未尝不可出口气。但势必与人有了恩怨,甚至势不两立。再在这块天地平平静静过日子,恐怕就不能了。半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家,难道甘心离开、放弃嚒?那以后又去哪里呢?很难得再找到这么好的地方了,未来的生活真有些不敢想。待消了气,与姊妹一起,慢慢商量着对策:

“我们两个女娃子是打不过男娃子的,他们人又多。以后我们出门,两个人一路,不分开。另外,我们再不去车站、批发路那边拾荒了,躲避他们一点儿吧。”妹妹说道。

“总躲也不是个办法。今天碰到了,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明天相遇,又说那里我们不能去。好地方都被他们占了,我们去那里捡东西?再说,车站、批发路那边东西最多,我们不能轻易让出去。”

“反正我不同意去打架,你就是喜欢打架割裂!”

“过两天我俩儿去会一会他们,看看情况再说。”

“我可不想去,他们说再见到我,还会打我。”

“有我在,他们敢?还不知道谁打谁呢!”

事过两天,金梅带着妹妹,要去会会那些不速之客,打探一下情况,然后是打还是逃,做个了断。二人空着手,没有携带拣拾垃圾的行头。还特意穿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洗干净了脸,略略显出点女孩子的丽容,便出了洞门,径直往坝北车站大路那条街而来,但愿能遇着那几个强人。一旦碰上了,便看看他们又是何样说法。二人逶迤而行,果真未几,便在车站西边不期而遇,迎面撞到了男女两个同行人,正在游游荡荡搜寻着废品,姐妹两个便慢慢凑了过去。可还未等走到近前,不知从哪里,忽啦啦又闪出两个同伙来。银梅一眼便瞧出,正是前天打她的人。为首者也认出,来人正是前日的手下败将。今天竟然还搬来了援兵。定睛一瞧,虽皆为女流,但这新来者,面若紫茄,一脸虎威。身长与己不相上下,却壮实得如同树桩一般,活脱脱一个母夜叉。衣着齐整,尚有几分学生风范,倒像是一个“正道人,”便知来者不善。不觉暗吸一口冷气,想必今天是来寻隙报仇的,看来必有一场恶斗。思忖着,先要压倒对方的气势,拼力保住地盘。便恶语道:“怎么没有滚,还想来挨打吗?”

金梅看了看眼前四人。见说话者面似病入膏肓,瘦如秸秆,恰似瘦猴一般。身后者,发长盖耳,像个刺猬。也有一个小女子,鼻涕垂口,愚钝呆痴。除为首者与己相仿,余下皆与小妹一般大小。个个黢黑筋瘦,衣裤褴褛,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浑身龌龊不堪,散发着肮脏的臭味。显然个个都是“资深”的叫花子、流浪儿。哪里有我姊妹二人体面呢!

金梅见了,不禁心中陡然生出怜悯来。眼前这几个人,莫不是与我姐妹二人一样,遇着家里各样变故,缺爹少娘,没有依靠,或因顾被遗弃,才落得与我们一般下场?同病相怜,一阵心酸泛起,哪里还有打斗之心。瞬间心头灵机一动,生出一个念头,或不把这一干人笼络在一起,相互有些照应,人多胆也壮呢?想到这里,便心泛善意。听着瘦猴在那作张作致的样子,虚张声势叫阵,禁不住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笑?”看着对手两手空空而来,脸上挂着微笑,倒也无甚恶意。瘦猴的口气,便也就缓和了三分。

“我们不是来打架,而是来讨要袋子的。见了你们,才觉得你们也不像什么坏人,可能与我们一样,家遭什么不幸而落难,没有办法了,才捡垃圾拾废品,糊口度日的。我们都是落难人,何必打打杀杀,还是相互忍让、谦让一些才好!”金梅很平静地缓缓说道。

银梅见姐姐与来时的态度,完全变了腔调。刚才一番话,说得好圆欢。表现得活像个大人,很有派头,心里对姐姐佩服极了。

“怎么谦让?你们都占了我们的地盘,抢了我们的生意!”瘦猴的嗓门又高起来一点。

“谁把这地盘划归你们的?谁规定其他人不能来?我们在这一片捡渣渣已经半年多了,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说明你们是新来的。按你们的说法,这一片还是我们的地盘,你们才是抢了我们的生意呢!”

金梅的话,让瘦猴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他支支吾吾,仰起头,看着天空。

见他们理屈词穷,无话可说,软了下来,金梅便也语气缓和下来,继续说道:“我看这样吧,不要分你的我的了,大家合在一起,免得以后打架割裂。今天请你们吃好的,你们都跟我走吧!”

银梅闹不明白姐姐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请他们吃好的呢?他们打了自己,今天不与他们打架,便也罢了,反而还客气地请他们吃饭!几个人见金梅是真心实意的,又有当头儿的气派,一下就服了软,真的跟着往二梅家而来。半路上,金梅买了两大包吃食,有包子馒头,咸蛋肉肠,甚至还买了一大块肉,领着一伙人来到了自己的家。看到她俩的“房间、”“厨房、”生活用品,他们惊呆了。金梅又带着他们看了菜地、堆放废品的场地,更加羡慕得不得了。六个人围着一大盆萝卜炖肉,热热闹闹的吃着。金梅像个领导者一样说道:“我们以后不要争斗了,大家在一起做事吧,人多力量大。这里很好,又清静,还可以看热闹,没有人来打扰。你们都搬到大桥下面的洞洞里来住,我们相互做个伴,人多闹热些,晚上还不害怕些!”这时银梅才明白,原来姐姐是这样的想法。

瘦猴见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便求之不得的带着他的队伍,投奔到二梅的据点来,心甘情愿听从金梅的管辖。那个有些呆滞的小女孩,是瘦猴的妹妹,比银梅还小一岁,兄妹俩就住在二梅旁边的洞里。刺猬和名叫长寿的两个小子,则住在洞的另一端。两个洞子住满了一群流浪儿,一下子变得欢闹了起来。大桥下面,成了一群小流浪者的天堂。瘦猴的队伍,也慢慢学着二梅,过起日子来。年长点子多,壮实泼辣的金梅,自然而然做了帮主,成了他们的头儿。早上,各自爬出洞来,分头出去拣垃圾,拾废品,讨生活。天黑便回到桥下,大家聚着一处,有说有笑,热闹非常。比较起原来各自的日子,不知有趣、充实了许多。晚上,二梅再也不感到害怕、寂寞无聊啦。赶上大家都不出门时,便在沙滩上奔跑跳跃,玩耍一些儿时游戏,一时间,都暂时忘却了各自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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