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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雾 ?村 ?血 ?案

那是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

“该当要出大事,好吓人的大雾,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大的雾……!”时过多年,清河村七旬牛翁,手捋颌须,仍然惊赫地说道。

那天早上,大雾弥漫,即使两个人当面说话,也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孔。大雾笼罩着西边的隆山、笼罩着清水河村和村前涓涓流过的清水河、笼罩着整个田镇和广袤的油菜田地。天地间到处白茫茫一片。

却说这天大清早,天刚微明,清水河村的赵志富,胡乱填饱了肚子,便匆匆踏出门槛,裹着一身浓雾,径直往村里的砖瓦厂而去,他要去继续赶做昨日未干完的活计。说起这赵志富,须得略费笔墨,介绍一二。他时年三十多岁,是一个性格孤僻,脾气倔强的汉子。终日沉默寡言,少与他人来往过从。村里年轻人一起田间干活,免不了一边劳作,一边嬉笑言谈玩闹。可这赵氏,却向来远离众人,只顾一旁埋头忙碌手中活计。间或有人拿他打趣逗乐,他也是视而不见,全不作理会。遇着有那不识趣的,没完没了的纠缠,他便会嗔怒双眼,胀红着脸,要与人厮打。天长日久,便没了人来理会与他,几乎成了无亲近好友的孤家寡人。有那好事之人,给他冠了一个绰号,唤作“闷葫芦。”这“闷葫芦”的诨名,呼来叫去,竟然慢慢被人叫惯了口。到了后来,村中的娃娃后生们,便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无论男女老幼,都称呼他为闷葫芦。在下书中,也就依着称他闷葫芦便了。要说这闷葫芦倒也是勤劳之人,终日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日昃回到家中,也无片刻清闲,在他家院落厅堂中,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或井边汲水,或林间拾柴。丢了扫帚又是簸箕,寻着一些家中杂事料理一番。却有一宗不解之事,就是偏偏与他堂客不近不远,不冷不热,全没有夫妻间的热乎劲儿。日没吃饭,倒头便睡,全不与堂客有床头片言话语缠绵和肌肤亲热。而他那堂客妇人,却是截然不同的面目。性格开朗,泼辣爽达,说起话来,高声快语,俏语连篇。整日言笑不绝,尤善与人交往。近来不知何故,这闷葫芦的话语更加少了。好像有什么窝心之事,整日阴沉着脸,进进出出,目无旁人。同了妻儿一桌吃饭,也低垂了头,只听呼噜吃喝声,不见开口说话人。尤其对他堂客和长女,更是连瞧也不瞧一眼。遇着收工来家早,他或去地坝边竹林里鸡窝内摸上一摸,看看有没有鸡蛋。一旦摸出个蛋来,便丢进饭锅里,待煮熟了,捞起来用凉水冲冲,单单只塞到二女儿手里。这番情景,他堂客看在眼里,一直忍着没有去理会他。只当是他又闯了鬼,犯起“瘟病”。可哪里知想到,竟然蕴藏着一场惊天动地的祸端。

话归正题。外面的雾气,从窗户缝隙中不断地飘进屋来,带来晨间田野中的缕缕清新湿润空气。地坝边一群麻雀,在柴草中翻找着散落的谷物粒儿,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停。田埂上传来水牛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牛蹄踩踏着地面,发出沉重地啪嗒啪嗒声。虽然浓雾里看不着人影,但依偎在床上的小银梅听着声音,便知道那是隔壁的牛爷爷,又牵着他的宝贝水牛,到河边放牧去了。一定还有他的乖巧小黄狗,跑前跑后的跟着。牛爷爷养着村里的一条大牯牛,他惯常每天早上,背着一个大竹背篓,牵着牯牛带着小黄狗去放牧。到了河边,便撒开缰绳,任那牛儿在草滩上啃食青草。他则去河坎上或溪沟边,拣那肥嫩的青草割上一大背篓,牧归时让牛驮着带回圈舍,作为那牛儿的晚餐和夜宵。每当这时,那乖巧的小黄狗儿,就撒着欢儿围着牯牛跑来跳去,替主人看管着它。那水牛在草滩上吃着走着,一旦到了田地边,便会去偷啃几口庄稼。那狗儿见了,便会即刻冲到牛前面,呲牙裂嘴狂叫起来,跳来跳去,直到把牛儿驱离庄稼地。

话说这闷葫芦,膝下一双女儿,长女取名金梅,次女唤着银梅。时年分别十岁和八岁,都是乡学小丫儿。这日早晨,姐妹俩依偎在床上,正懒散着准备穿衣起床。腾然见刚刚出门一顿饭功夫的爸爸,铁青着脸,带着一身露水,怒气匆匆地奔回家来。他跨进外屋,全没去理会床上的两个孩子,径直闪身进了里间。俄顷,姐妹俩便听见从里屋传来爹妈的争吵声。只听她妈妈一声高过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着。那铜锣般的叫喊声,冲破了房顶,在寂静的晨雾里,传得很远很远。爸爸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喉咙里低沉地吼吼着什么。争吵声音越来越激烈了,不一会儿,又响起了桌椅板凳,箱箱柜柜的碰撞声音。猛然间,里间房门被闯开了,只见爸爸凶巴巴地紧攥着妈妈的腕臂,狠命地往外面拉扯拖拽她。妈妈则用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抠着门框不放。可是爸爸的蛮牛力气上来了,他是那样的凶猛,妈妈怎么能抵挡得住呢,被拽倒在地,让爸爸拖出了门去。接着又被拖下垓檐坎,拖拽到地坝里,两个人拖拽挣扎着,消失在浓雾中。

银梅姐妹俩儿,被吓得瑟瑟发抖,相互依偎在被窝儿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大雾弥漫的早晨,就是他们曾经的温暖之家的散结时,也是他们二人悲惨人生的开始。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爸爸又突然回到了家里。只见他脸上和手上,是大片大片的紫褐色污迹,好像是凝结的猪血。一身衣裤几乎被浸湿透了,染成了黑红色,充满了血腥味。一双怒眼瞪的血红,苍白的脸已经扭曲得变了形,煞是吓人。

银梅见爸爸几步跨进里屋,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片刻,见他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就要向门外走去。走到堂屋门口,他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床上的银梅,顿了一顿说道:“好好读书!”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银梅深情的最后看了一眼,一狠心扭过身子,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向地坝走去,重新消失在了浓雾中。银梅听着她爸爸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和嘶哑了,好像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句话,这一个眼神,竟然是与他爸爸永远的诀别。

大雾渐渐散去了。太阳好像披着蓑衣的红胡子老人,围绕着一圈一圈绚丽多彩的光环,影影绰绰,红彤彤的挂在竹稍顶上。房子周围的田园,渐渐挣脱了浓雾的包围,一点点清晰起来。突然,赵家院子周围喧闹起来。不一会儿,来来往往的汽车声、夹杂着“喔儿喔儿”的警笛声、“啾喔啾喔”的救护车鸣叫声,响成一片。人声鼎沸,鸡鸣犬吠,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不知比那田镇赶集的日子,还要热闹喧嚷了许多。突然地坝里拥进来几个人,紧接着人迅速越集越多。有警察、有官员模样的人、还有村里的民众。有端着长枪短炮的,也有拿着锄头、钉耙和棍棒的,地坝里一下就被人挤满了。甚至还有一条吐着长长舌头的大狼狗。那狗不停的躁动着,脖子上粗粗的铁链子,被它的主人紧紧拉拽着。门前的油菜田地里,也影影绰绰,人头攒动。显然,闷葫芦家的整个院子,被人群包围起来了。那各色人等,都一股脑堆挤在距离银梅家大门十数步的地方,驻足不前,齐刷刷地看着同一个方向—赵家的堂屋大门。

银梅姐妹俩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阵仗,尤其是那拖着长舌的狼狗,早已把她俩吓得抖抖挲挲,呆坐在门槛里。过了片刻,那一干人见屋内没有任何动静,只见后院同族赵柱子叔叔,冲着金梅喊道:“妞妞,你爸爸和你妈妈呢,在家吗?”

“没有在家!”金梅胆怯怯的回道。

“真的都没有在家吗?”

“嗯!我爸我妈刚才打架了,这会儿都不在家!”金梅说着,又摇了摇头。

见说主人没有在家,刚才问话的赵姓男子,放下手里拎着的大棒子,同了一个警察,走上前来几步,把金、银二梅引领过去,让进屋旁的一警车内安顿下来。嘱咐两个小女子,安安分分呆在车内,万不可自己出来走动。一干人等,便拿着枪提着棍棒拥进赵家来,在屋里展开仔细搜寻。还有警察拿着照相机,一闪一闪的,不停拍照。屋里搜过以后,见一无所获。便又拥出房去,转到房屋周围的竹林,草垛,水井,还有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要找的目标。那黑压压的人群,便散开来,拉作成长长的队伍,在附近的田地里,菜子林间,拉网一样搜寻着。然后渐渐地扩大,向四周远处搜索开去。

大雾终于散去,日头已过屋顶。房后村路上七七八八的车子,轰轰隆隆,一个接着一个都开走了。那各色人物,也一轰而去作鸟兽散,一个不留。小小院落,一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金银姐妹得以回到家来,只见桌倒椅歪,箱柜大开,屋内乱糟糟的,全没了平日的模样。连那些床下堆积多年,落满灰尘的杂物,也被拖拽了出来,散落一地。姐妹二人目睹眼前情景,情知家中定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爹娘是那惊天大盗,做下了杀人越货的大案不成!?两人一边哭泣,一边拾綴整理着凌乱的家。就在肚内饿得咕咕作响,前胸贴后背时,隔壁牛爷爷端着一钵稀饭,还有一碟炒青菜走进堂屋来。牛爷爷将那饭钵和菜盘搁在桌上,回身从碗柜里寻出来两双碗筷,盛好两碗饭,在桌上摆放归宜了,招呼道:“两个好孙孙儿,来,快过来吃饭!”

且说这半天来,小女子二人,不见了爹娘面,又遇着了如此这等阵仗,便如那失群的鸭雏,被波涛推逐着,顺溪流滚落而下,早已被吓得心惊胆破,三魂去了两魂。正在六神无主时,见了平日亲热的牛爷爷到来,一时间,便如见了贴心的亲人一般,禁不住一下扑到牛爷爷身边,哇呜哇呜的哭将起来。牛老汉引过两个小女子,让她们在桌边坐定,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嘴中喃喃道:“乖孩子,莫哭,莫要哭了啊,快来吃饭!”牛爷温暖的哄爱,两个小女子才慢慢收了泪水。也着实饿极了,端起碗来,呼呼啦啦,眨眼功夫,将那一钵稀饭和一碟炒菜吞了下去。

却说闷葫芦性格孤僻,倔强执拗,与村人不睦,却惟独与隔壁牛老汉彼此过从甚宜,往来颇为密切。这牛翁年过七旬,孤身一人,多年隔墙为邻。所以,每当逢年过节,闷葫芦便将其请将家来,奉为首座,一起小酌几杯,唠唠家常。便是平素,家中宰杀了鸡鸭,也会让孩子送过去一碗半盏鸡汤鸭汤。河中捕了一尾鱼,或镇上割回二斤鲜肉,只要锅中有荤腥,总会忘不了一墙之隔的孤身老人,这便应着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话。这牛翁自然也把赵家两个小丫女,看作自己的亲生孙女一般。逢着去田镇赶集,每次回来总不会空手。或买两个粑粑,两根麻花油果子,或是一把糖果,作为接粑,从来不会让孩子失望。拣那小丫们不去学堂时节,便将姐妹二人托上牛背,让牛儿驮着,晃晃悠悠去河边放牛玩耍。这可是两个小女子极快活的事儿了。到了清清河水边,便撒野了一般,或在洁净的沙滩上滚爬奔跑,或跑着跳去追逐花花绿绿的蝴蝶,跳跃的油蚱蜢。或拣了薄薄的小石片,向水中打水漂漂玩耍。时有两个小学童放学回到家来,这牛爷爷喜盈盈的,递过一个小绿绿儿虫来。那绿绿虫儿,颜色翠绿,身披盔甲,却乖巧温顺,极是好看喜人。牛翁在那虫子腿脚上,栓上一截细细的线绳儿,将虫儿向空中抛去,虫子便扑闪着翅膀,嗡嗡着飞来飞去。无奈何身后坠着线线儿,飞不了高远。两个小孩子,便在后面欢快地跑跳着追赶,颇有一番情趣。这牛翁则衔着个烟袋锅儿,在一旁笑眯眯的观看,享受着这一时片刻的天伦之乐。

言简意赅,话归正传。牛老汉见两个小女子吃完了饭,呆呆地静坐着,禁不住用他那双昏花老眼,慈爱地盯着眼前两个小小弱丫儿。眼见得她们的爹惹下杀身之祸,性命不保。其母又不知下落,撇下这一双不醒事的孩子,半日间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是何等可怜可悲。心中万般犯难,眼下情景如实相告,姐妹俩小小年纪,如何承受得起?隐瞒不说,孩子又必要询问,寻找她们的爹妈,终不是办法,不由得迟疑莫决。一时间,爷孙三人沉默无语,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过了一阵儿,牛老汉深深叹了口气,尽量以平和的口气,缓缓说道:“你们那犯混的爹,不知道是没有睡好瞌睡发梦冲,还是一清晨起来,在大雾里闯到鬼了,今天早上,竟然把你們的外公外婆、你们的舅母和表弟,还有你们舅妈的一个侄儿,一遭全都杀死了。现在他人不知道跑哪里躲起来了,公安局的人正在漫山遍野地寻找他,要抓他呢。你们的娘也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牛爷爷一席话,恰似晴天霹雳,炸雷轰顶,直惊轰得姐妹俩,呆若木鸡,魄散魂驰,梦翔云天一般。片刻方才醒过神来,好一场恸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牛老汉亦禁不住悲怀戚戚,泪眦荧荧,在一旁长吁短叹,陪着两个孩子流泪不止。待到两个孩子哭累了,哭干了眼泪,天也渐渐的暗了下来。牛翁安顿好两个孩子睡下,方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且搁过不提。

如此这般,度日如月,挨过了三天,终于传来噩耗。牛爷爷过来说,她们那蛮牛爹,已经底被找到了,是在隆山的半山坳,一个偏僻枯溪沙凼里。不过人已经死去几天了,七孔里已经有了蚂蚁蛆虫。尸体旁遗弃着一个农药空瓶。他脚下和两手边的沙土,有凌乱的脚蹬手刨痕迹。很显然他是饮毒自尽,临死前经过了一番痛苦地挣扎。银梅听闻后想起来,爹离开家时,手里是捏着个小东西。不禁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夺下那个小瓶子呢?!多年后,银梅自感这个想法,是何等幼稚可笑,果真夺下那毒瓶又能怎么样呢?

又过了两日,六具尸体,被村镇上的人出头帮忙,草草掩埋了,埋在一个很远很偏僻的地方。因为说,他们都是“凶死”的,冤魂不散,怕在阴间做张做致,来阳间找寻替死鬼。还有一些人,竟然在大门上涂了粪便,狗血,或挂了妇人的阴物,说是龌蹉污物可以驱鬼神。大天白日在僻静小路行走,也禁不住不时回头张望,总觉后背发麻,有鬼怪尾随。

看官一定要急着问,那闷葫芦怎的一时犯了疯狂,做下了这般轰动四野的惊天大案,一口气夺去五条性命,连尚未省事的小儿也不放过呢?这里面确也有许多缘头,欲知来龙去脉,还须得费些口舌,慢慢从头说起。

话说那天,闷葫芦一大早便离了家门,披着一身浓雾,直奔村西头的砖厂而来。他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着,今天要抓紧时间,多赶出些活儿,赶在下一窑装窑时,多打出几百块砖来,好凑个整数。当他急匆匆来到砖厂的劳作场地,陡然见自己昨晚整备的一大堆土料不翼而飞啦。地上稀稀拉拉,只散落着一箕半撮泥土。顿时不由得心生疑惑,也怒从心头起。这可是自己昨天劳累了一天,今天要用来做出千百块砖的材料。现在没了熟泥料,岂不是白白忙碌了一天嚒!那么他那堆泥巴,为何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呢?要问这堆泥土有甚趋处,还得略费一番口舌。因为正是为了这一堆黄泥,引出来一场惊天命案。所以,请众位看官,休要嫌弃在下繁言絮语。

但凡在砖厂挣饭口,多是个卖力气的苦活儿,累活儿。砸砖做瓦,却也是有一定路数。从取土到拉出砖坯,须得一个人从头到尾,一套锣鼓打到底。先去河坎上,在砖瓦场取生土的田地里,拣那多泥少沙的黏土,挖掘堆积起来。用牛车或人力板车,运到砖场。再将那大块的土坷垃,捣得粗细如粉末,拣出大小石块,拌和均匀,再撒上水润着。这撒水活儿可是个有分寸的手段,水多了泥土黏软,砸坯时沾粘模板,不易脱模。砸出来的砖坯在干燥过程中也多裂口,不成货色。水少了,泥土成散沙状,砸坯时多费力气和周折,砖坯容易松散,也不成货色。所以,备料是最费时费力气的活儿。做久了活儿的砖工,多在傍晚收工前,将那整备好的土料,喷洒上水润着,如同妇人蒸馍发面一般。明天来了,略将泥土拌和,便可以用来打砖做瓦了。话说闷葫芦本指望赶在下一次装窑前,再多赶做出一些砖瓦坯来,所以起个大早,急急忙忙来到场地。不料昨晚分明整备好的一大堆熟泥土,竟然不见了踪影。闷葫芦呆立在那里思忖着,偌大的一堆泥土,怎么一夜之间就没有了呢?莫非土坷垃长了翅膀自己飞了不成?没有了熟泥,今天一块砖也做不出来,还要重新去挖土运土,岂不是白白费了力气和两天时间嚒!这是他断难接受的。疑惑中,闷葫芦便四下察看搜寻起来。在工棚内找寻了一圈,到底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禁不住一股热血直往头上涌,陡然胸中怒火冲腾。心头狠狠骂道:“这不是从我碗里抢食,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吗?真是欺人太甚!”他的拳头攥得咕咕直响。

常言说道,但凡对那些性格倔强的人,要顺毛捋。顺了口,一切皆好,可以一个杯子喝酒,一杆烟袋锅换着口抽烟。便是裤子,也可以换了穿。若戗了茬儿口,则一句话能噎死人。一棍子能打死人。这闷葫芦就是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但一旦蹦出个屁来,那便会蹦死人。面对这等事情,闷葫芦的犟牛脾气,哪里还按捺得住。霎时间,猛然发作开来,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老子?你先人咯!操你家八辈祖宗,哪个狗?的偷了老子的泥巴,拉去给你屋里垒坟啊!让你狗?的婆娘。龟儿子个老子个杂种的……!”那农村骂人的粗话,如大雨过后溪沟的山洪爆发了一般,从他的嘴里,滔滔不绝,喷涌而出。

俗语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按常理儿说,偷了他人之物,盗者必然是悄声息语,躲避得远远的。可这个常理儿,只是贤良之辈的常理儿。遇着那蛮横无理的非良善之辈,便不是这个说法了。闷葫芦在那里骂着骂着,就有一个狠角儿出现了。

“个老子的,一清晨大早的,你他妈的,像条没有劁干净的骚公猪一样,叫唤个锤子叫唤个卵。动了你泥巴的便是我,你待怎的,把我啷个嘛?你莫非来把我咬了!”你看看这厮,何等可恶,强夺了别人的东西,反倒恶语相向,称强示凶,岂不是又歪又恶嚒!

“你凭什么弄走我的熟泥巴?!”闷葫芦见有人认了黄,厉声质问来者。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的先人板板,你的老祖宗!”

“你他妈个狗娘养的,还讲不讲理了?”

“讲理?老子和你一个尖脑壳,乌龟王八蛋有什么理好讲的!”

“你偷了我的泥巴,还开口骂人,简直欺人太甚了!”

“你的泥巴?你睁开狗卵子眼睛看一看,看看这个砖厂里,哪一点东西是你的?你端的是我的碗,吃的是我的饭。莫说泥巴坨坨不是你的,连你的婆娘娃儿都不是你的,你的那个大女娃子,都不是你出来的。你不信回去问问你婆娘,问问你婆娘屋头的人!尖起你妈个脑壳,在这里和我歪和我狠!”

话说到这种程度,无疑是要把人逼到绝路了。闷葫芦虽然闷头寡语,不受人待见,平时畏畏缩缩,但到底是个血气方刚,正值年轻气盛的男人,哪能受得了这等羞辱?刹那间,雄性激素猛然喷薄而出,在血脉内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他牙齿咬得咯嘣咯嘣作响,挥舞着拳头,几步抢上前去,就要与对方一决雌雄,雪耻泄愤。

刹那间,两个狂怒的男人,犹如抢食的野兽,扭作一团,你来我往,拳脚相加,好一场恶斗。无奈,对手身强体壮,腿粗臂长拳头硬,仅仅三五个回合下来,闷葫芦就连着中了几招。只见他,皮青脸肿,口鼻蹿血,狼狈地败下阵来。

看到这里,看官必定想问,这个狠角儿姓甚名谁,却是什么来头?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厮着实有些来头。他便是这个砖厂的主人,既清河村村长,刘黑子的妻弟,乡下话叫小舅子、舅老官儿的便是。姓陈名锦天,绰号唤着“撑破天。”乡民们暗地里称他叫作田镇牛二。这厮生得人长马大,壮如公牛,又有些拳脚。背后又有村长这棵大树,可以依靠遮罩。因此,独霸清河,横行乡里,成为村长的打手和最为得力代言人。人们不得不畏惧他三分,常常是打老远的看着他来了,赶紧绕道走。

且说闷葫芦,偷鸡不着蚀把米。出气不成,反倒着了打,受了皮肉之苦。就在二人打斗之时,在砖厂干活的人,陆陆续续到来,便围着一圈看热闹。闷葫芦被当众羞辱,吃了大败仗,又被骂得狗血喷头,如何不是火上浇油,气上加气呢?尖脑壳,乌龟王八这些话,更是戳到了梗塞在他内心深处多年的痛楚。打又打不过,骂自己又有短处,反自取其辱。一时间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以至于惹起来一场血光之灾。

要问闷葫芦为何对尖脑壳的骂名如此忌惮,大动干戈?这名声到底又是如何而来呢?事情得有个开释,不得不还要先赘述一二。

闷葫芦自从讨婆娘成家十几年来,时有闲言碎语传入耳中:自己的婆娘是捡的别人的“剩饭”,大女娃子妞妞也不是自己的血脉……。最初闷葫芦听了,并不往心里去。思忖是自己讨了个能说会道的漂亮婆娘,引得他人嫉妒。可每当遇与他人发生纠葛冲撞时,对方总是拿这些来话题戳他的痛楚,羞辱一番。自己便自然觉得底气不足,先低人了三分。常言道,谎话说一千遍也会变成真理。这样的传闻多了,就由不得他不信了。他常常独自一个人静下来时,细细回忆当初的情景,讨娶这个堂客时的前前后后经过,觉得的确有些蹊跷。久而久之在心里头便与婆娘渐渐生出了嫌隙。再来过细观看长女金梅,的确越看越不像自己了。与小女银梅比较,姊妹两个全无一些相似之处。银梅清雅言谨,脸面白泽细腻。体型修长,守正持重。小小年纪,言行举止稳重严谨。而金梅却生得脸黑皮糙,五短身材,粗壮敦实,喜动少静,成天喋喋不休。瞧她面目,哪里有自己的丁点相似之处?倒是越看越像另一个人。日子久了,闷葫芦心里就有了纠结,拧成了解不开的疙瘩。便渐渐地把婆娘和金梅看淡了,将更多的关爱,倾注在幺女儿银梅身上。故此,他终日更加沉默寡言,性格也越发孤僻倔强了。

到底闷葫芦的堂客是不是“剩饭”、金梅是不是他的亲生血脉?说来话长,颇费口舌。为不扰看官兴致,暂且撂下,留着后面再细细道来。

话说闷葫芦欲泄愤出气,与撑破天一场打斗,怎奈本事不敌,偷鸡不成蚀把米,反着了打。这一番下来,岂只是气封喉,气炸肺,更是气昏了头脑。泥巴被强夺倒也罢了,受了皮肉之苦,打脱牙齿咽肚里,也强忍下了。可当众受了奇耻大辱,这口气岂能咽得下?今天撑破天亲口当众的辱骂,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的婆娘是捡的剩饭、金梅不是自己的种,口口声声让自己回家去问问。看来自己这尖脑壳,乌龟王八蛋的名声是坐实了。也罢,多年来的心里疑团,今天须得有个开释了结。心里如此想着,怒火中烧,便旋即转身,气汹汹,急匆匆,向家里奔去。接下来便是那天早上,发生在银梅眼前的一幕。

话说闷葫芦怒气冲天,疾风暴雨闯进家来,与堂客刘秀花接着,便劈面来问金梅的身世。秀花瞥见闷葫芦今天的势头,感觉到有些不对,开口便质问大女的来处,猜测必定是他在外面,又受了什么鸟人的气,要来与自己纠缠一番,心中就有了三分警觉和准备。近几年来,为这等事情,闷葫芦也曾经明的暗里,询问过多次,都被秀花巧舌如簧地搪塞过去了。虽然两口子没少磕磕碰碰,夫妻情分亦渐行渐远,但到底还是在一个锅里盛饭吃,一个床上睡瞌睡。结婚十几年了,倒也还相安无事。现在面对闷葫芦的句句紧逼,刘秀花岂能承认自己曾经偷人养汉,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没有透露出金梅身世的一丝一毫秘密。此时,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你来我往,几句话言语不和就起了干戈。闷葫芦便要让秀花同自己一同去她娘家,当着她父母的面对个质,说个清楚道个明白。也顺带让老丈人丈母娘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货色。可刘秀花深知,这次娘家是万万回不得的。便极力推诿抗争着,不与闷葫芦前行。她的手死死掰着门框不撒开,但怎经得住闷葫芦千斤蛮牛力气,又正是在气头上,被她男人连拖带拽,强行挟持着出了家门。

两个人一路上骂骂咧咧,推推搡搡,从菜籽林的田埂小路上,往东村径直而来。秀花岂能乖乖顺从甘心同行?一路上磨磨蹭蹭,踟蹰不前,心里想着脱身之计,要溜之大吉。虽然她娘家与婆家不是一个村子,却也不过距离三五里地的路程。秀花眼看家门渐近,只隔了几个田坎,再不脱身便走不掉了。她急中生智,忽然声称尿急要撒尿。未置闷葫芦可否,豁的退下裤子,露出那雪白的屁股,蹲在路边的菜籽林间撒起尿来。到底是自己的堂客,总不能不让她撒尿吧?闷葫芦前行几步,便住下脚来等待着。秀花拿眼睃见,闷葫芦站在几步开外,无所事事地张望着眼前的大雾,并没有留意自己,见机会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悄悄地提起裤子,撒腿就跑,疾速消失在了菜籽林的深处。待闷葫芦回过头来看时,早已没有了婆娘的踪影。浓雾弥漫,四周白茫茫一遍,天地难分,何处寻去?闷葫芦冲进油菜田间,胡乱收寻了一圈,寻找不着。顿时气急败坏,近乎疯狂了一般,气势汹汹,只身一人,疾步向老丈人家奔来。

要说这天的事情,坏就坏在那场罕见的浓雾,真乃一场妖雾。

话说赵刘两家,相距不过三五里路程,两袋烟的功夫就能到达。却由于某些摆不上桌面的原因,老丈人对这个三天不说两句话的闷头女婿,并不是很待见。闷葫芦本不善交往,见老亲爷一家人,对自己不冷不热,也就很少登其家门,有意疏远,所以彼此间来往不甚勤密。这天早晨,刘老汉儿扛着锄头,正要下地去干活,刚刚走到地坝边,迎头撞见了急匆匆赶来的女婿。刘老汉见这个犟牛女婿,一大早破雾而来,不觉有些意外。但到底还是女婿到访,既然来了,还是要招呼着往屋里让坐。却说翁婿二人,仅仅疾匆匆间打了个照面,相互话语不过三两句,顷刻间便爆发了一场刀光剑影。刘老汉在家门口遭到了灭顶的血光之灾,一条鲜活的生命,眨眼间便做了冤死的鬼魂。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当时并无人在近前,终究无从知晓。

人与野兽的区别,在于人有理智,能够控制情感。人若失去了理智,其行为便与野兽没有别样了。甚至比野兽、比畜生更加可怕,更加凶残。闷葫芦一大早受到了奇耻大辱,十几年来,淤积在心头的纠结、屈辱和愤恨、秀花半途的逃遁,终于引燃了他的心头怒火,如天崩地裂,火山喷薄般爆发了。此时此刻,他完全失去了人的理智,变成了一头疯狂的野兽。这厮闯见了老丈人,三言两语不合,上去就要抢夺刘老汉肩上的锄头。一时间,或许这老儿还在心里思忖:“今天日出西方,女婿要来帮自己锄地呢!”地,自然没有锄着,却是锄着人头了。说时迟那时快,闷葫芦一把夺过锄头,劈面向刘老汉挖来。随着一声毛骨悚然的惨烈喊叫,刘老汉应声而倒。只见闷葫芦高高挥起锄头,恶狠狠地连续朝着刘老汉的头、颈、躯体,连续的挖着铲着,如同在挖干结的板田一般。一下,两下。三下,五下。顿时,刘老汉血肉横飞,脑浆迸裂,身首分离。可怜一个老儿,也是天数已尽,顷刻间,变着一堆血肉状了。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更加血腥的场面,还在继续。却说眼前这一幕,恰好被站在堂屋门口的刘婆子看得真真切切。见此情景,多年夫妻情分的本能,驱使她就要赶过来助老伴儿一臂之力。却哪里还来得及,刚刚跨出两步,便见老头子已经身首异处了。眼见昨天的女婿,今天竟然如暴怒的雄狮,歇斯底里的嚎叫着。便情知大事不好,心想还是保住自己的老命要紧,赶快躲避为上吧,转身就往屋里跑。怎奈刚才惊天一幕,早已把她吓得魂不附体,一双腿脚不住地颤抖,哪里还听她使唤?当她刚刚跨进堂屋门槛,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关门,闷葫芦已是提着鲜血嘀嗒的锄头,几步抢上前来。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孺,赤手空拳,怎敌得过利刃在手的凶汉?她只能够闭目待毙,引颈受戮。几声不是好叫,只见三两下,刘婆子也被混牛女婿,送去黄泉路上,追赶她的老伴儿去了。

此时的闷葫芦,将上述之人与兽论,演绎的淋漓尽致。一连结果了自己岳丈岳母两条性命,疯狂的兽性仍丝毫未冷静下来。他气喘吁吁,瞪着血红双眼,左顾右盼寻着下一个猎物。

话说这大雾弥漫的早晨,偏僻的乡间村舍,四下里一遍寂静,就是一根小小缝衣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出响儿来。陡然间弄出一阵这般响动,杀猪也似的嚎叫,不,杀人的惨叫,早已惊动了一个人。你道此人是谁?就是刘老儿的儿媳妇,闷葫芦的舅母子,也就是小银梅的亲舅妈。

原来,这是个独户小院落,正房两间,一间做了客堂,里间则是老两口的卧室。东厢房是灶屋、吃饭间和杂物间。西厢两间则是儿子媳妇的住屋。儿子去了南方打工,儿媳妇带着未足一岁的孙子住在里面。正巧,近日儿媳妇八九岁的侄女,来姑姑家窜门玩耍,大小三口儿此时还没有起床呢。

话说刘老汉的儿媳妇还熟睡在床上,猛然间,被一阵紧过一阵的惨烈叫喊声惊醒。她跳起来,匆忙披了件衣服,便开门来看。不早不晚,赶得正巧。闷葫芦刚刚解决了丈母娘,又听得西屋门响,一扭头,正好与舅母子四目相对。他没有一刻迟疑,旋即提了手里并不顺手的兵器,赶将过来。这媳妇子开门瞧见了眼前的血腥场面,一瞬间虽然不明白究里,但是发生的大祸事,却是看得真真切切。眼看着危险又正在向自己袭来,到底是人年轻,反应敏捷。她迅疾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疾关上了房门,插牢门栓,并以肩背将门死死顶住。闷葫芦几步抢到门前,拎起锄头,便“咚咚咚”地狠劲将门来砸。这门倒也结实,几锄头砸下去,只在门板上砸出几个坑来。这厮将锄头换过左手提了,以右肩来猛撞房门。只因里边被死死顶住,门仍岿然不倒。两个年轻力壮的人,就在门里门外,相互较起力来。相持一阵,门仍然未被撞开。闷葫芦见这门久攻不下,不由心头火起,公牛也似的蛮牛力气再次爆发。只见这厮后退几步,发声喊,蹿将起来,飞起一脚,猛的向门踹去。那门栓怎禁得起这般千斤牛力,只听“咔嚓”一声,门到底被踢开了。里面的妇人躲闪不及,随着门一起,应声向里倒去。闷葫芦因用力过猛,一时收不住身,也跟着踉跄一扑,向前倒下,正好压在了妇人身上。两个人便迅疾滚着一处,扭打了起来。二人心中都明白,此乃生死之搏,必尽全力来战。却说一个女流之辈,怎敌得过凶汉的疯狂之力。妇人很快被死死掐住了咽喉,只见她手抓腿蹬,拼命挣扎着。过了一阵子,便不动了。闷葫芦还怕她不死,爬起身来,捡起门口的锄头,又连着几锄挖将下去。又一条鲜活的人儿,顷刻便又命归黄泉去了。

闷葫芦本欲转身离去,或许是魔鬼给这厮安排的活计尚未了结,就在他刚要跨出房门之际,忽然从里屋传来两个孩童的哭叫声。可能是被撞门的轰响声惊醒,又被厮打声、惨叫声惊吓着,或许那尚未断乳的肉团儿,醒来要寻母吮乳呢,两个小儿在里屋,一同嗷嗷地哭叫起来。闷葫芦这厮已杀红了眼,听得两个小儿哭声,猛然醒悟,房内还有活口。也是鬼魂附体于他,扭曲的灵魂已不能自控,兽性大发。也罢,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一并结果了则个。心下想着,便又提着那万恶的家伙,闯进内间来。嘶声裂肺的哭喊声,越来越弱,渐渐消失了……。

小农院内的血案现场之惨烈,岂是用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寥寥几句所能够描述的?!笔者实不忍心细细叙来,以免让众看官“惨不忍读”扰了清净仁心。

闷葫芦这厮,连夺五条人命,已是精疲力竭,全身瘫痪了一般。他一身血污,来到院子地坝里,眼前已是一片茫然,头脑中懵懵懂懂。何处去呢?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浓雾,略作思忖,深知做下如此大案,自己必不能活。也罢,让我自己了断了吧,也少些折磨。想到这里,他心里倒也平静了一些。怎么结果自己呢?还须得寻个清净僻静之地,不要让闲杂人等,来扰了自己上路。一路踉踉跄跄,循着来路往自己家而来。他记得家里有一瓶以前剩下的农药。回到家里,进了内屋,伸手在衣柜底下摸索着,果然摸出一个小玻璃瓶子来,便攥在手心儿,转身便走。就在跨出屋门之际,他的模糊的眼神儿,扫过呆呆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禁转过头来,把眼光停留在小女儿银梅脸上,深情地盯着她。闷葫芦心里明白,这是与之今生今世的最后诀别了。突然间复萌了一丝人性,不觉心如刀剜,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从他燥裂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好好读书!”便再也说不下去了。那嘶哑的声音,充满了人之将死的绝望。他多么想走上前去,再抱抱爱女,亲近一下。却担心多作缠绵,被人发现,围了上来,便脱不了身。只得一咬牙,狠心地扭过身,最后一次向浓雾中走去。

闷葫芦出得门来,趁着浓雾遮掩,避开大道和小路,专拣那密密的菜籽林,飞也似地向西山方向疾行、逃窜。他要赶在被人们发现之前,远离村庄,走得越远越好,寻一个不易被人找到的去处,再来了结自己。最后他爬上了隆山,在近山顶处一个偏僻的雨水溪沟里,看到一个干枯的沙凼,竟是人迹罕至,颇为幽静,倒也是一个好去处。看来这里就是自己人生足迹的最后终止处了。他站在沙凼中间,环视了一下四周,又回头向东望去。大雾已经完全散去,湛蓝色的天空下,清澈的清水河,潺潺向东,永不停息地流淌着。山脚下的平川原野,一片片翠绿和金黄。早播的油菜,已开出了金黄的花儿,一片连着一片。在翠绿和金黄色水墨画般的景色中,散缀着斑斑点点白墙黑瓦、以及草屋茅舍的民居。那里就是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村庄,那里有自己留念而又憎恨的家。一切都永别了!闷葫芦收回目光,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凄惨的哀嚎。略一犹豫停顿,便举起农药瓶,对着嘴,仰头“咕嘟咕嘟”两口吞下毒药,然后瘫坐于地上,等待着自己生命最后时刻的到来……。

却说闷葫芦刚刚离开刘家院子不久,这血腥场面,被不期而来的邻居发现了。随即报告村里,又迅速逐级上报,很快报到了市里。消息迅速传开、轰动了四里八乡。大批的官员、警察、医务、新闻各色人等迅疾涌进村来。并立即封锁了村庄各个路口,展开调查。很快锁定了行凶杀人者,是刘老儿自己的女婿闷葫芦。清河村里,成群结队的警察和民众,在赵家附近的油菜地里,展开了拉网式的收索,又逐步向四下扩散开去。三天后,人们终于在隆山上,找到了已经饮毒身亡的闷葫芦尸体。政府组织村里乡邻,掩埋了死者。安抚民众,做好一切善后工作,对这场旷世奇案,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对涉及到的所有人等,一一惩处,那已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欲知雾村血案的来龙去脉,且听下回慢慢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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