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间,细细簌簌传来树叶落下的声音,偶尔会响起几声锣鼓。鸟儿像被什么吓住了,怔怔地站在树梢一动不动。
一条以人形成的长龙在林间蜿蜒流动,到了近前就会发现,没有一个面带血色,皆是阴气森森,叫人直冒冷汗。
城隍嫁娶,天庭赐令法,可百鬼日行,不受天地威压。若不是城隍爷娶妻,这一队伍人会在顷刻灰飞烟灭。
密林隐天蔽日,却偏偏有条小路经受阳光照射,路旁有一人一兽,远眺着接亲队伍。兽为狐,鬃毛微紫,瞳孔闪一处黄色,三黄为大仙,可以看出这只狐狸道行极浅。
有一黄而毛发映紫,该是跌位小仙,曾踏足两黄境界,半步大仙。鲜红轿子旁的鬼差打量了狐狸一眼,内心有一份不安围绕着他。
本能地,他决定不招惹这一人一兽。首先,没人会无缘无故跌境,其次那白衣书生,他如何都看不出深浅,拉回思绪,鬼差赶忙指挥队伍继续赶路。
接亲队伍浩浩荡荡,首尾相隔足足一里,这位新娘是城隍爷的最爱,此次娶亲耗尽了城隍庙的所有银两。
野狐见队伍靠近,微微侧过身形,以示自己无意打搅。若凡人瞧见这场面,不可搭话,不可抬头,要么绕行,要么等待接亲队伍离开,不然必受灾祸。
可野狐旁边的白衣男子却眼神不移,始终盯着队伍中央的巨大轿子,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小腊八神赶忙用鼻子戳了戳男子的衣角,口吐人话道:“爷,咱还是赶路吧,钟爷可等不了。”
白衣男子明白野狐的意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仍然盯着轿子目不转睛。野狐内心大乱,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此刻惹出事端,自己凶多吉少。
自棋平城隍庙结界内逃脱,自己丢了大半性命,又行走阴间,自己越来越虚弱,野狐有些心灰意冷了。
哪知,迎亲的城隍虽然注意到了他们,却并没有发怒,没有指责小肆的注视,反而很礼貌地问道:“可有时间,去府上喝一杯喜酒?”
小肆摇了摇头,客气地说道:“不了,着急赶路,出来匆忙也未带礼物,只好改日登门祝贺了。”
双方拱了拱手,各自客气了几句谢谢,就各走各路了。
野狐心想,“这初一府的人,就是硬气。”
接亲队伍正要横穿密林,林间忽地狂风大作,鬼气弥漫。不知谁说了句:“鬼王抢亲了。”队伍在一瞬间涣散了,即使城隍处事不惊,及时安抚了亲信的心,可这条长龙还是让人腰斩。
队伍出现了个巨大的口子,中间最大的轿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四个抬轿的小鬼仿佛下一刻就会摔倒。鬼叫声此起彼伏,甚至在密林的漆黑角落还会有猫叫声。
小肆并不打算插手此事,野狐并没有说错,他们很赶时间,没人知晓钟先生的情况,所以火速赶往他的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转身的一刹那,小肆看见轿子的一侧帘子被掀起,新娘眼神里有一丝慌张,可还是看得出她很镇定。而那双眼睛,让小肆停步了。
湛蓝如湖水般清澈,如需要抬头仰望的天,如果能朝着眼眶内丢东西,小肆觉得一定会荡起涟漪。仔细打量,新娘的面容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这让小肆产生了一些兴趣。
他伫立在路旁,浸泡在秦月池多日,此刻的白衣书生如不食人间烟火,仙气十足。银白的袍子不沾一丝尘土,腰间佩玉,系羊脂美玉腰带,俨然若神人。
鬼王现身,本以为样貌丑陋,口吐毒液,谁知他竟然给人一种仪表堂堂的感觉,五官端正,制式的衣物让他比小肆更像个衙门的差役。
鬼王手指间流转着红色的线,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一种幻物,如气飘动,萦绕指尖,夺人阳气,吸食凡人寿命。
他的狗腿倒是面目狰狞,仅有半人高,狗仗人势地大喊道:“我们老爷抢亲,谁拦谁死,想活命的别多管闲事。”说罢,有意无意地朝小肆看了看。
小个子狗腿很势利,他也瞧不出这白衣书生的深浅,可老爷在身边,自己也不会怕他,出言劝他回避是给足了他面子。
“哈哈哈,这是我听到的最大的笑话,抢我的亲,你可知我是谁?”城隍大笑道。
不见鬼王移动,接亲队伍却在一瞬间死伤一半之多,很多鬼差甚至魂飞魄散。城隍愣在了当场,这鬼王的实力超出他的想象,即使动用幻物也不足以抗衡。
只好硬撑着说:“你可知我叔父是谁?”
可鬼王压根不理会,手指挥舞,红线切断了城隍的右胳膊。城隍瘫倒在地,惨叫声响彻密林。
城隍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逃。如果一开始不反抗,仍由鬼王抢亲,兴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如果站在原地,等来的定是死亡。
没见他如何动作,几个腾转跳跃竟然消失不见了。“他的幻物多半可缩地方寸,隐匿气息。”小肆心想。
小肆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逃离的城隍俨然失去了与自己对话时的所有风度。如丧家之犬,这阳间的城隍,就如此脆弱不堪?
白衣的书生不理会鬼王与他的狗腿,径直地走向最大的轿子,在狗腿的威胁呵斥中,掀开车帘,盯着新娘看了足足半晌。
“想不起在哪见过,是我搞错了?”小肆自言自语道。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挡在了鬼王与新娘之间。伸手触摸腰间的玉佩,一面刻“谢”,一面刻“肆”的玉佩顿时亮起了淡绿的光芒。
绿光隐约衬托出一个轮廓,是一尊人像,人像看不清面容,只见他戴着高高的帽子,帽子上面写着让鬼王胆战心惊的四个大字。
天下太平。
指尖流转的红线忽然停滞,原本露着邪魅笑容的鬼王目光也呆滞了起来。他低头弓腰行礼,“一见发财,一见发财。”八个字仿佛用了一年才说完。
趾高气昂的人,此刻却嘴角抽搐,话都说不清楚。这让野狐嗤之以鼻,他好似与有荣焉地昂了昂头,仿佛自己也是初一府门人。
“还不离开,等着肆爷请你喝茶?”野狐故作凶狠地说。
如醍醐灌顶,鬼王瞬间清醒,他像被线扯着的人偶,僵硬地“走”了。
鬼王被吓退,城隍没了踪影,接亲队伍死伤大半,只留了新娘主持大局。小肆却怎么都瞧不出她是人是鬼。
“感谢大仙搭救。”新娘作揖道谢。
冷汗在小肆的后背流淌,他用尽了气力以玉佩引发异象,才得以吓退鬼王。现在的他,只需要一个手指戳碰就会倒地不起,更别说搭理新娘。
野狐看出了小肆的异样,故作深沉道:“不必客气,分内之事。只是那城隍爷...”听到这话,新娘露出一抹苦笑,笑容里满是无奈。
“无碍的。”新娘冷笑道,最终自己还是会和他成婚,这是逃不脱的。
自己会嫁给城隍确实父母老家做主,自己本就身不由己,所以即使城隍抛下自己逃走,新娘依然没有慌乱和悲伤。
小肆忽然走到新娘身前,盯着她的眸子看了好久,丢下了一句话就走了。
“你看见过琉璃吗?”
甚至没有等待新娘回答,也许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许压根没想知道答案。
愿收流星入眼眸,踏遍金陵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