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的离开让小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若对方执意死磕而不退却,恐怕野狐与自己都凶多吉少。
有几个呼吸间,可以感受到鬼王的不甘心。小肆敢肯定,对方有那么一霎间想要搏命,而当危险的气息袭来时,小肆脑海里全是怒吼的七爷。
“你知道你这次跌境毁了多少世的修为?又为此丢了多少世的记忆!”
当时的小肆并没有当真,他只是知道自己无常差役的修为尽数废去,相反,秦月池一行还让他多了一世的记忆。
鬼王眼眸触动的时候,小肆才明白,自己的气运与底蕴都折损殆尽了。白日现行的鬼王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好在玉佩喷发的磅礴气息掩盖了虚弱的自己,才得以躲过此劫。
想到这里,小肆向野狐说道:“很抱歉,腊八神。因为我的独断,让我们二人共同陷入了危机。”
“肆先生不必这么说,是我没用,没法帮到您。”野狐说道。
即使这样,如果再做决定,小肆还是会踏入秦月池,还是会留下来救那位蓝眼的新娘。倔强的书生有着自己的立场,纵是千万人唾骂依然不弯腰,就如衙门府的一张张状书。
君子当,自强,不息。
犹豫再三,腊八神里的独苗,畜生神还是开了口,“肆先生是为何如此相信与我,从未对我的身份产生过怀疑?”
小肆很平淡地回答道:“第一,你气息微弱,没有人会冒风险入地府传递假信。”
小肆顿了顿又说道:“第二,布上的黑雾,我见过,记忆犹新,或者说终生难忘。”说罢,露出了一抹苦笑。
“第三,布的材质确实与钟先生的衣料相同。”
野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并且,他感觉返回阳间后自己仿佛恢复了活力,体内有力量在涌动,是个好兆头。
小肆思索了片刻,低语道:“那你又是如何第一时间在初一府找到我的?”
野狐微微脸红,扭捏道:“实不相瞒,你在五石名声太大,大到整个应安凡在深闺者,无人不知晓,你的画像,依然传遍三宫六院。”
小肆惊讶不已,自己在五石到底做了甚?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那自己还如何做人?哦,我是无常,不是人。
镇定了几分,小肆又问:“对了,你是在哪里发现钟先生的。”
“小的从城隍庙逃出后,通过气息找寻,在棋平的远郊发现了钟先生。”野狐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腊八神之间能够互相感应,可是感应很微弱,我当时也很惊慌。”
眼神里的悲伤掩盖不住,弱小的瘦狐彼时已经失去了所有同伴,孤家寡人。
“边走边聊。”小肆开步,跟随野狐在路途上快速奔跑。
“钟先生去远郊,所为何事?”
“是...哦,对了。是棋平城隍说他的眼线发现了黑雾的踪迹,钟先生就让他带路,去追赶黑雾了。”
小肆眼角微合,几乎咬着牙说道:“那棋平城隍此时在何处?”
“小...小的不知。”野狐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也听出了小肆话语中的怒气,同时他也不禁乍舌,虚弱的肆先生却还是有如此大的气场。
百无一用的书生,也有血溅三尺明志之心?可肆先生明显是要别人血溅三尺的架势呀,野狐此刻觉得即使阳光高照,自己还是冷汗直冒,待在肆先生身边,不如待在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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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罗金仙”的钟馗此时表情安详,神态自然,如入禅定般端坐在荒野之上。眉毛头发也尽数闪烁着金光,捉鬼道人看起来却更像金身大佛。
白衣男子缓缓靠近这尊“大佛”,在离钟天师还有两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也不言语,就径直地端坐下来,同样如入定,后背笔直,似青松直入云霄。
银白的衣服像是褪去了什么,变得光鲜亮丽,长袍隐约浮现了很多繁杂的文字,十四很早说过这些文字像虫子在蠕动。
天渐渐昏暗,晚霞吞噬云朵,当最后一缕光消失在荒野上时,星星开始熠熠闪烁。而属于捉鬼道人的星星,暗淡无光,如就快要熄灭的烛火。
小肆从入定中醒来,他没能进入钟先生的梦,本想着不唤醒钟先生而轻易与他沟通,这个方法断然是行不通了。
可贸然唤醒,可能会然钟先生的生命飞快流逝。就在小肆纠结时,钟先生睁开了双眼。
丑陋男子的面容浮现,失去金光他还是会吓到孩童。小肆却发现,他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每一个呼吸都有大量的仙气在从他体内流失,小肆眉头紧锁,很容易想象钟先生此时的痛苦。
“雪,你来啦。”
“嗯。”小肆在钟馗踉跄时,赶忙搀扶着他起身。魁梧汉子勉强站直身形,却还有低头才能打量小肆。
“走,喝酒吃肉。咱们一醉方休!”摇摇晃晃的钟馗说道。下一秒,他魁梧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同时连累了搀扶着他的小肆。
二人应声倒地,小肆正要开口责怪他,却发现爱捉鬼又爱读书的天师再此昏迷了,好在尚有气息。
棋平附近的城隍庙很多,没人知道小肆是怎么找到其中一个的,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搬动钟馗的。
庙很小,仅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城隍爷颤颤微微地为垂危的钟先生传功医治,可于事无补。小肆知道钟先生需要大量的仙气补充,可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办法完成。
他知道钟馗在等待什么,钟馗也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两个男人偏偏谁都没有开口,仅借着吊住的一口气,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很久。
心诚的妇人抱着孩童进了庙,大概也是祈福什么人平安。而当孩子看见钟馗的面容时,竟然吓得放声大哭起来。
妇人慌张不已,赶忙躬身道歉,边安抚边抱着孩子匆匆离开了。
“连雪先生的法术都失效了。”钟馗无奈地说。小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我钟馗,三岁识字,五岁成诗,一十六考举人不中,那皇帝老儿嫌我相貌丑陋。善哉,我也成了这捉鬼道人,天师钟馗。”
小肆低着头,让任何人都看不见他的眼睛。
“去兮去兮,不归西。山兮,当乘我;海兮,当迎我;兽兮,当惧我。我不会死的,雪。”钟馗猛然起身,忍着疼痛高歌起来,转头看向小肆时,他的额头尽是冷汗。
小肆没有开口询问可有搭救他的办法,雪这个称呼此刻倒显得格外亲近,想到了什么,小肆竟然真的掏出了酒壶,不用想,一定是小十四准备的。
无巧不巧,本是小女孩的一份捉弄,却成了天师道人的送行酒。
“一荒郊两醉人,有酒无肉送故人。”一个酒壶却让两个人烂醉如泥,酒酣而捉鬼道人却回光返照,愈发有了精神。
他忽地箭步如飞,激起黄沙飞舞,狂风大作,钟馗大笑起来道:“我不会消失的,雪。”
星空中,一个数天前还耀眼的星星,彻底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