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易阁焚了香,袅袅萦在二人身旁。这香是大哥去西域时带回来的,是送给萧亦的。萧亦觉得这香静神,便嘱咐下人在玄易阁焚上,也好安心让阿绥听学。
很久之后,姜绥依旧记得那日的场景,他一席蓝衣在烟雾氤氲之后,眉目坚定的讲着大义,那些晦涩难懂的道义在他嘴里说出来,便觉得生动鲜活了几分。在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像是一种信仰,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为何外人都说他贪玩纨绔呢,连自己以前也这样以为。
外人描述的那样一个洒脱纨绔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一字一句的讲述着被世人称为是正道的东西。姜绥竟也一丝不觉得厌烦。姜绥虽与他交情甚浅,但每每看到他时,他神情总带几分漫不经意,淡泊又有一丝疏离。而此时,他一板一眼的讲着,脸上的不经意和散漫早已不见半分,他的眉眼低垂,复有抬起,洋洋洒洒间,竟像极了教书先生。
“姑娘若是觉得这样讲述烦闷,我们就换一种方式。”姜绥正想着眼前的沈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沈昭见她有些漫不经心,便觉得是自己讲述过于枯燥,或是引她无趣了罢。
“殿下还有别的教书方式,不知可否领教?”姜绥问,即使她并没有觉得半分枯燥。
“可去贵府射箭场……”沈昭扬起嘴角。
姜绥点点头。
“姑娘就这样信我,不问缘由便答应了?”
“殿下是大哥的朋友,此番又是我的教书先生,我没有不信之理。”姜绥说的坚定,目光所至,尽是信任二字。她也不过是想去外面透口气,只要能出去透气,什么缘由不缘由的,况且射箭场全是姜家的人,她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沈昭欢喜的笑笑:“我们先去告知姜崇……令兄,须经得他的同意。
“好。”
沈昭想,这位姜家三小姐,果真像姜崇所言懂事知礼,端庄雅致,沈昭不禁点点头,暗赞姜家门风如此如此。
姜崇总是告诉他,姜绥安稳妥帖,是难得的端庄知礼的闺秀,沈昭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姜崇信任的人不多,家人如是,沈昭亦是。这位结识了十几年的旧友,他的品行早已了然于心,这也是他愿找他做阿绥先生的缘由。沈昭来找姜崇时,姜崇正在给萧亦描画,被打扰显然不悦,他也毫不掩饰,敷衍几句便答应沈昭带姜绥去射箭场了。
马车摇摇晃晃,俩人都掀帘瞧着窗外,第一次和不熟悉的人同车而行,总有些不适应。心里都盼着早点到达射箭场。沈昭以为带她出来玩能缓解第一次讲学尴尬的气氛,此番倒真是后悔了。
射箭场是姜府在旧宅修的,平时姜崇或在府里陪着萧亦,萧亦看书,他处理公务。要不然就是和萧亦来射箭场,姜崇射箭,萧亦看着他射箭。所以姜绥找不到他们夫妻二人也是常事。
“我听令兄说姑娘箭术了得,想必姑娘在箭道上也有别样造诣。我再多几句嘴,姑娘权当解解闷。箭术讲究稳准狠,君子射箭,讲究刚强有力,如《周易》所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其中自强,为刚强也。”如这样,沈昭摸起一根箭,将弓拉到最大,瞄准势头,蓄势而发……箭射偏了……
随着箭落地的声音,沈昭的脸色也沉了下去。身边是少女想笑但碍于情面不好意思笑出来的憋笑声。姜绥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平息下来。
“……殿下,这箭是家兄赠我练习用的,尽是些边角料做的粗制箭,难用的很……”
沈昭只觉得,丢脸,还有丢脸。他从未失手过,从未。以往皇族公子围猎,他总拔得头筹,又故意多放几只,把第一留给太子。箭法出奇的好,今日,不知怎了……
“姑娘见笑了,”沈昭正经的一字一句说着,面上总是有些委屈。他又拿起一支箭射过去,正中靶心。沈昭舒了一口气,他继续讲学仿若刚才的事不曾发生。
他以为这件事姜姑娘很快便会忘记,殊不知被她记了几十年,他也被嘲笑了几十年。几十年后,茶余饭间,姜绥也总是爱回忆些年轻往事,这件事总是被拿成第一笑资,沈昭也不恼,只是看着眼前笑容一如几十年前的阿绥,面上怪她总爱这样嘲笑他,眼睛里确是止不住的笑意。
“可殿下,私以为过强也不可,君子要刚强不可置否,只是过强易折,总该有个限度,不可只追求刚强。”姜绥把贤娘教给她的一字一言讲了出来。
沈昭确是惊喜,他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身边的论道讲义之人皆为男儿,最讲究的是气节,最避讳是懦弱。姜绥此言,女子说出无妨,若是男子说出总要引人几番耻笑,所笑不过是为懦弱找借口罢了。
沈昭点点头:“刚强其实还有另外一番解释,君子若是处事灵和,又能坚持原则,便也是刚强。”他温温一笑,“姜姑娘见地非凡,今日受教了。”
“我知道殿下明白这个道理,倒是我班门弄斧了,殿下见笑。”
“姑娘不必以殿下相称,若姑娘不觉我轻浮唐突,便改呼我名罢。”
“殿下是世子,这于理不合。”姜绥惊诧。
“无妨,身份从来都是讲给官场人听的,你我不必在乎。像我与令兄,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又有何妨。我诚心与姑娘相交,若姑娘觉得我可交,便认了我这个朋友。”
沈昭这就认朋友了?姜绥望着眼前眸子闪烁的男子,一时语塞。沈昭是个直爽性子,虽生在皇室,却最喜江湖义气。这话语投机便认朋友的习惯倒真别致。
姜绥自己端着一天了,一天冠冕堂皇的
说下去,姜绥只觉疲惫。此番沈昭示好,想结识朋友,姜绥已想着真心以待,早日能像原本那样说话。
“殿下长我几岁,便称殿下为兄长,殿下意下如何。”
“甚好,阿绥。”沈昭别扭的叫着她,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唤她。他二十年来,周全稳妥,今日是第一次乱了分寸。沈昭叫出口方觉失言,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改口,语塞了半天。
姜绥垂着脑袋,羞红了脑袋,这位世子,真是唐突。
姜崇那日看着一口一个兄长,一口一个阿绥的,竟然呆愣了半天,才出去半日,二位就已经改了称呼,再也不顾繁文缛节,也只有这二位能办的出来了,他摇摇脑袋,觉得有趣,却又无可奈何。萧亦只管笑,总觉得这是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