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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0:不舍者的故事

“知了,拜托件事。”

北心市有个地标,叫假庙,假庙四面都是墙,没有门,只有窗。庙外还有另一圈爬满爬山虎的无门外墙,像是厚实的屏风把假庙深藏。

假庙自古就立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人要进去查探有些麻烦,自然不多人见过内貌,大都以它赤红色的外墙和半露的屋脊为记忆形象。

同时还有个都市传说,说是假庙里有扭曲的时空,有被扭曲时空困住的魂灵。

这更为这奇特的建筑添上诡异的气息,不少鬼怪故事小溪缠山般在北心市民之间口耳相传。

……假庙里有只百年女鬼,时不时会穿着生前鲜血染成的嫁衣在假庙里执笔写划。若是你在假庙旁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被她听见,记在无名的旧书上,会折寿十年……

……假庙里有古时候梁国守夜人留下的蜡烛小人。每当周围灯光熄灭陷入一片黑暗时,蜡烛小人们会把自己点燃,载歌载舞,微光透过外墙稍微照亮黑暗。听到蜡烛小人歌声,见到它们生命烛光的恋人终将幸福美满……

……假庙里藏着前朝留下的诅咒财宝,寻到财宝的人将成为世界首富。有地下密道可以进入假庙,但入者全都陷入了无尽的回廊,不能上下。永生永世在其中徘徊,连死亡都不能……

蓝望舒穿着北心中学的黑白校服,背着暗蓝色背包,在十字路口的纸灯笼博物馆前驻足。望望假庙的爬山虎遮掩下的斑驳外墙和高高翘起的黑色飞檐,扭头走进鲜有人至的纸灯笼博物馆。

刚刚入夜,四周却早早地灯火通明了起来。

三分钟后,外墙靠里的那面暗门打开。蓝望舒立在门内,外墙内墙的夹道里飘满腐烂落叶,长满黑绿的杂草和细瘦的红花。

外面鲜活的灯火侵染不了假庙的萧瑟。

蓝望舒撩撩额发,看着萧瑟的景象长吁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踏上落叶较少地面,向假庙内墙窗口走去。

冷风从身后突袭,钻入衣服缝隙把寒意扎入躯体,耳边的冷风打旋极是暧昧,裹挟着森冷的嘶嘶声,又像是女子阴冷的笑声。

蓝望舒打个寒战,还是继续往前。

黑色的东西有着黑亮八足,极快地从脚跟处爬过,活物的触动感一下子在脚跟处放大,在脑海里炸开。

蓝望舒猛然回头,只有微微摇动的杂草和野花。

本来不错的天气,一下子阴了,黑云翻覆,不见阳光。

再回过头来望向漆黑小窗口,居然被诡异暗淡的红光充溢。蜡烛幽幽自燃,在无风的房间里摇动飘移。烛光摇曳,像是半凝固的血液在墙上爬动,气氛鬼祟。

更可怕的是,从小窗口有限视野里,蓝望舒看见了自己。另一个自己,也透过对面的小窗口,直直地看着她。

蓝望舒海带头遮眼本来就有些阴沉的脸出现在对面的窗口,被妖冶的红光称得皮肤苍白至极,毫无生气。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雨滴突然噼里啪啦落下,赶她快些进庙。

蓝望舒却是不慌不忙,掏出菜市场大妈般的紫色丽花伞,一拉撑开。

雨势进一步扩大,雨声从噼里啪啦变成充斥世间的背景,再听不分明。那边窗口蓝望舒的身影开始扭曲虚化,像是被撕裂的恶灵一样舞动,狰狞万分。

吸一口森冷的空气,蓝望舒心想:这里阴气确实重,难怪孤魂野鬼都喜欢呆在假庙。

毕竟这个地方死过好多人,是很久很久以前没国的秘密刑场。

不过现在有那个性格恶劣的家伙霸占这块地方,嗅觉敏锐的幽魂也不敢靠近。导致执念深的家伙到处游荡,惹事生非,显灵造怨。

不想这么多了,先进去再说……

蓝望舒尝试跨入假庙内,抬起的膝盖却碰到了无形的墙。

“……”

“让我进去……(渐低)”

没人应声,蓝望舒艰难地保持横跨的姿势,身后一袭红衣悬地三寸,无声飘过。

雷声轰鸣,冷风乍起,挟持雨滴钻入颈后,蓝望舒缩缩脖子,收回膝盖,本能地感到害怕。

“我现在淋着雨,会感冒的……(渐低)”感觉到肩头被什么冰冷的事物戳了一下,猛然回头,什么都没有,大概是雨珠吧。

再次回头,女子苍白面容被闪电点亮。一双猫眼惹了闪电光芒,瞳孔尖细邪恶异常;嘴角一抹红色上划像是血色,红衣边缘发白证明它本身是白衣被大量的鲜血浸染吞没。

“啊啊啊……(渐低)”见此恐怖场景,蓝望舒尖叫声很是敷衍,可以看出她根本没在怕,只是因为对方鬼魂的身份礼貌性地尖叫了一下。

红衣女鬼眨眨双眼,瞳孔稍微舒张,挠挠毛躁的乱发,叼住干燥起岔的小毛笔。

她先是转过身去把等面积斜切房间的大镜子一肘子击碎成无数化作虚无的碎片,然后歪头故意欣赏会儿蓝望舒暴雨里的狼狈样子,五分钟后才勉为其难地做了个开窗的姿势。

这个时候她像个宅发霉的女大学生。

蓝望舒见状,尝试着用手前探,碰到了女鬼衣袖,没感受到墙壁的阻隔,于是心里有数,熟练地横跨进窗口。

女鬼吐出润好的小毛笔粗暴摔在桌上,乘着蓝望舒还没站稳直接就是一个虎抱,抬到半空晃晃然后满意地放下:“还有重量,活着,很好,后宫人数没减少。小月月今天找本大人有何贵干?”

环视一圈室内,到处都被书山书海占满。苦行僧般的硬板床,做工粗糙的坐凳,刻满老旧刀痕的木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这里曾是女孩的闺房。

蜡烛小人们头顶火焰,正徒劳无功地尝试整理好书海,头顶烛焰自然晃来荡去。

“最近没有新生的幽魂嘛?你这一个月都没有通知我。(渐低)”

“通知了,你姐姐以为闹鬼,把通信工具扔了。”

“又是玩具电话?”

“嗯。”

“用真的好不好?”

“不好。我害怕被电死。”

“你本来就已经死了。(渐低)”

“会被电得灰飞烟灭。”

“可是……新生游灵是紧急事件啊,你和路理处签的合约要求新生灵出现第一时间通知啊。”

“没事,半个月前我把那家伙吃啦。事先声明,他不是个好灵魂。通不通知结局也就这样。”

“……”

“……”

蓝望舒额上滑过水珠,不知怎么续上这聊死了的天。

“要不擦擦头?”女鬼把红白袖递上,蓝望舒点点头,同时女鬼把袖子收回。

“可惜我不想借你袖子。”

“我……”蓝望舒可怜兮兮,背包里摸索试图找出手帕或者纸巾。

“我很生气,很难过,很孤独,很寂寞,我不想听你解释,反正这一个月你不来就是丢我一个人庙里发霉,整天和这些平均看了三遍的破书孤独终老。来就是问我为什么不通知,淋得湿漉漉地要借袖子擦脑袋,真是无情,无理,无理取闹!”发现蓝望舒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女鬼生气,直接爆发出一串连珠炮似的数落,辅以皱眉瞪眼,直指鼻头。

“到底是要我来还是不要我来啊……(嘀咕)”蓝望舒心里一阵绝望,不知这位大神为什么如此喜怒无常,发自内心地祈愿自己当年生下来的时候不要是个灵媒。

“快,哄,哄,我!”女鬼摊手,一只碗大的黑壳蜘蛛突兀出现,“恭恭敬敬地向丹朱大人献上贡品,不然我就放灵前侍卫小月咬你。”

被称为小月的蜘蛛一动不动,四只珠子眼两黑两红,指头大的锋利下颚微张。

蓝望舒感受到了威胁,咽口唾沫赶忙把背包大敞开,把里面的事物一件件轻轻拿出来。

“竹叶糕?”丹朱眼前一亮,“以前不音姐最喜欢吃了,后来孔会推出黄粑做商品卖后就少有人做了。”

她拾起一只圆柱形的竹叶糕,蹲下在蜡烛小人的火光前很珍惜地欣赏,就像守财奴在藏金的老鼠洞前摩挲自己的金条。

“我们那时候很败家地用掉关白哥的施法次数热油炸竹叶糕吃。说是银岭竹海隔得近,吃竹叶糕方便,其实是大家都知道不音姐喜欢吃,但是按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自己要求要吃竹叶糕的。”

“琉璃糕,苦菜饼,迎酒奶酪,钱家散装的小鱼干,糖心馍馍……”蓝望舒把一件件包装袋放在桌子,一丝不苟地对数。

“喂,小月月,你在干什么?”

“在数东西有没有差。”

“请把你的目光都放在丹朱大人身上,这个屋子里没有更需要关注的东西。”

“你不是东西。”蓝望舒回答得很认真,点数点得更认真。

“八年前拿着小本本问这问那的可爱小萝莉去哪里了?你怎么越大越憨了小月月!”丹朱身躯化烟瞬移到桌前,愤怒拍桌,下落的竹叶糕被一只背后有叉型纹路的墨蓝甲壳虫悄无声息接住。

“有嘛?什么小本本?”蓝望舒停止点数,看向丹朱。

“当时你才发现看得见灵嘛,就揪着我问来问去,烦人得不行,然后……”丹朱扬着袖子本来要把故事展开来,眼珠一转看到蓝望舒的眼神,愣了,声音半路掐断。

蓝望舒湿答答的额发紧贴在鼻梁处,两滴水珠自鼻梁先后滑下,滑过微张的嘴角,先后落在地板上渗入老木地板的缝隙里,发出“啪嗒”两声。

“那个,就是,百多岁的老女人了嘛,独守空房整整一月,话多很正常……”丹朱转过身去不看蓝望舒,抱胸挠头,显得很尴尬。

背包里不知何时钻进去了一只青色特异竹节虫,此时风风火火地从背包里抓取一张纸巾,举旗一般冲出,悄悄递给蓝望舒,然后夸张地做着好笑的动作,像是醉酒小丑乱舞。

竹节虫头部点了四个圆点,两红两黑。

蓝望舒反应了过来,对着竹节虫道了声谢,悄悄地擦干脸上的水。

“嘛……下次多带几个小姑娘来玩。我无聊。”丹朱依然背对着蓝望舒,用旁人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嘀咕。

“你会吓着她们,她们看不见你。(渐低)”

“那就把我亲闺女草草也带上,你们全部手拉手就看得见了……”丹朱体型变小蹲地画圈圈。

“草草在揪着知了给她补习。(渐低)”

“那就让他们全都过来,你看这里环境多好多安静,一定学得进去的。”丹朱打了个响指,房间内部突然渐渐亮堂了起来,家具也恢复了部分青春,显得简朴整洁。

“其实草草是找由头混到知了家里面去好靠近吴书记……而且,知了是男生来的,不是姑娘。”

“那就全部抓过来!他们吴家的男人都和姑娘差不多啦……反正过来陪我就是了……我上个月连冰箱说明书都看了三遍……”丹朱蹲地的身形说不出的萧瑟,阴气呼呼地吹。

蓝望舒支掌拒风,有些睁不开眼:“好凄惨……其实你只要用手机就可以随时和她们聊天了。(渐低)”

“不要!电对灵来说是致命的!”

“路理处说两百伏以上才是有效杀伤力,你们比活人用电器还安全……(渐低)”

“我不信!而且我是特殊的!我和它们都不一样,如果我是碰到电就消散的怎么办?路理处能证明么?”

“有道理……(渐低)”蓝望舒看一眼脚边摇摇晃晃搬运书籍的蜡烛小人,又看一眼桌前那面墙里嵌着的黄木盒子。

“这个月外面有什么事情发生么?我的后宫们都还好嘛?”丹朱拍拍脸站起,伸个懒腰转身驱逐掉溢出阴气。

“钱熙姐姐说旅行到野雪分界的地方了,见到了最后一批牧民,吃了马蝇都喜欢的酸奶,还有卡牙的烤全羊。她说黑羊肉确实难吃,像是酸的木头渣子。”

“嗯,我记得百年前过大锤哥老家牧区的时候,那全羊宴好吃到掉舌头。噢,还正巧赶上马倌和牛倌开角斗赛,目部全部参赛,喜提倒数前三、正数第三以及正数十三、十四。”

“倒数第一是孙奎吧?”蓝望舒听着丹朱又偶然漏出的往事,习惯性地掏裤兜却摸出了进来前事先关机的手机,表情略微落寞。

“当然是大圣哥那个丢人玩意儿。”丹朱翘二郎腿在空中飘,耸耸肩。

“十六姐最近好像经常被中央路理处征召,动不动就玩消失。两次出大事都不在,总觉得事情不对。”

“这很正常嘛,上面毕竟还有人。以前还在目部的时候,为了时不时分配下来的和小月哥没受住孙老头软磨硬泡领的帖子,也是烦人得不行。十六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诺住院了。好像是天骄十周年那天尘灰孤身搅事搞的……我也不太清楚。”

“其实我比较担心那个黑老大。我虽然超喜欢那个小可爱,但也超怕她。”丹朱打个寒战,面色铁青,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不是害怕血眼啊,是他们王家人天选之子控电太草了。”

“钱攘还在尝试把假庙买下来。(渐低)”

“不存在的,有我的鬼打墙在,拆楼的都找不到方向。”

“好像没什么了……哦,对了,就是那个一个多月前新来的,和你说过的赵南星,在那天起大火的时候和坏人一起呆在火场好久好久……”

“起大火啦?哪里?离假庙近不近?”丹朱猫眼瞪圆。

“鼻脊梁……就是赵南星……”

“停,我不想听陌生男孩子的事情,不管他是被一个还是一群杀手盯上了我也不想听。”丹朱打了个暂停手势,一脸死相。

“可是十六姐说可以咨询你……说你目部出身肯定有经验。(渐低)”

“有诚意么?”丹朱搓搓指头。

“她说翘三天班陪你。”

“你呢?”

“我……一天假?”

“行叭。额……让他继续保持,不要死了。记得到时候让十六把草草拐来,不然她翘不翘班屁用没有。”

“完了?”蓝望舒没想到丹朱没心没肺到了这种程度。

“哇,你还让我怎么指点一个已经逃脱五十多次暗杀的家伙?我也和正常捕头一样怀疑这个“咩咩羊”是不是真实的。”

“……”蓝望舒尝试反驳,口拙说不出理由,只是呆呆立着。

“算了,你也不用请假,我也没帮上忙,就让我在这个小破庙里孤苦无依算了。”见着蓝望舒欲言又止,丹朱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嗯。”

“来来来,起一盘紧张刺激的五子棋。”丹朱略带恼意地挽起袖子,踹开人畜无害的蜡烛小人,在墙边的书山书海里翻翻找找。

“我不能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就往这里跑了,毕竟上了高中,时间很紧……”蓝望舒也帮着寻找,同时不知为何想要解释一下。

“这和以前完全倒过来了。以前是我一个人习惯了清净,讨厌你这个小姑娘动不动就躲到这里来拿个小本本,像是写动物园观察日记一样地偷偷瞄着我……”丹朱找到了黑木的围棋棋盘,正在找那两钵棋子。

蓝望舒揪着衣角无言以对。

“现在倒是不习惯清净了,却独守空房……#的,跑哪儿去了……”丹朱抱着一只黑色的小钵迷糊地嘟囔,这次不太想让蓝望舒听清楚。

“是这个咩?”一只手从窗外伸入,托着个白色的小钵。

“啊,是的谢……”丹朱抬头时恰逢一道闪电劈碎山石,一瞬间的亮光照亮湿透少年狞笑的侧脸,惊悚异常。

“啊啊啊啊啊啊!”丹朱惊叫一声向身后摔倒,三魂六魄飞了两魂四魄。两个小钵也打在地上,黑白棋子泄出,像下雨一样哗啦啦作响。

“怎么了?小月月我是不是没递到她手上撒了?”矮子吴晓禅头发湿得像泳帽,只有一个头露出窗框,大眼睛左看右看透着迷茫。

像是一个孤零零的脑袋在找自己的身子。

“所以我刚才把贞子姐姐吓着了?”吴晓禅伸腿坐在旧马扎上,一式骚气的烘干手自下而上夸张一抹头发,竟然干了八成,不羁的呆毛也重新挺立起来。

“不,她说是被闪电吓的。”蓝望舒注释了一会儿硬板床上的那团空气,然后转头传达给甩手的吴晓禅。

“哈哈,傲娇……别别别!别揪呆毛!那是命根儿!丹朱姐姐?丹朱大大?丹朱大美丽?”吴晓禅突然讨饶,脑袋向硬板床那方倾倒,呆毛在空中卷了整整一圈。像是正被人攥在拳里死命拽。

“知了,浑身湿漉漉的会感冒的。(渐低)”蓝望舒有些担忧地提醒一脸可怜相,揉着呆毛的吴晓禅。看着他宽大湿皱的白衬衫和湿透阔腿裤一般的浅褐色束脚裤。

“问题不大,这身是混蛋的,我专门拿来隔雨。”吴晓禅摆摆手,眨眼间湿透的白衬衫和束脚裤瞬间叠好被举在手心里,身上穿的变成了蓝底白袖卫衣和黑底条带裹腿肚裤子,表面只是稍稍有些湿润。

衬衫都能盖住卫衣,知了的型号得多小?俯视着有些得意于炫技的吴晓禅,蓝望舒禁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啊……刚刚她问你跑来干嘛?”蓝望舒回过神来传话。

“这么漂亮的大雨我肯定要出来淋一淋啊……不知不觉就走到假庙旁边了,想着来都来了顺便进来看看,果然看到你们在家。”吴晓禅高举手臂指向小窗外的百万银针。“我跟你讲,大雨里面漫步就跟裸奔一样自由痛快。”

“她问你,怎么通过鬼打墙的?”蓝望舒微微避了一下硬板床上的空气,看来丹朱表情有些狰狞。

“小月月,你没什么想问的么?”吴晓禅玩着卫衣帽子绳,不理丹朱的问题。

“我?我没有,习惯知了突然出现了。(渐低)”

“那你自己给她解释啊!我又听不见看不见,传来传去多麻烦!”吴晓禅微笑,侧头好像躲了一下丹朱捉呆毛的手。

“魔术师无处不可去。别再问了,问就是魔术。”

“他看不见你,我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正关于知了的事情,不能认真……(渐低)”

看着蓝望舒和空气对话的模样,吴晓禅叼一根棒棒糖心想,虽然不知道小月月眼里是什么样,但我可以很清晰地看见空中漂浮着一只嘴角撇了一笔的红嘴唇。这是丹朱涂歪的口红么?但她听起来全无自觉的样子。

“咳咳,对了,有正事儿,碰到刚好就说了。”吴晓禅清清嗓子引起注意,“下个周我准备展开第五十六次“把公主带出城堡计划”!《万世木偶戏》开黑搞事,小月月,贞子姐姐你们有想法么?”

“我不会玩游戏……而且她害怕电器。”蓝望舒有些为难,委婉拒绝。

“咔擦。”不知何时吴晓禅掏出手机瞬间照相,闪光灯一闪。

红色的嘴唇随着闪光一下子消失,蓝望舒看着硬板床目光发直,好像看到了让人震惊的画面。

竹节虫,大蜘蛛,白色独角虫,墨蓝色甲壳虫,墨绿蝎子一下子全方位围住了吴晓禅。节肢类动物故意划出“喀喇,喀喇。”的响声,吴晓禅微笑着浮夸举手投降。

“知了!你太过分了!”蓝望舒回过神来一下子站起,第一次放开了音量,大声呵斥吴晓禅。

“还在么?”吴晓禅笑嘻嘻地问了一句,“不过看周围这些小家伙围着我的样子应该还在……诶,疼!”

蓝望舒握紧了拳头,感觉有什么自己一直默默选择守护的东西破了,低头不看被蝎子狠狠蛰了前臂的吴晓禅。

“靠……对了嘛,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看着空中缓慢又凝聚出的红色嘴唇,吴晓禅揉了揉被漂亮左勾拳揍得瘀血的右脸。

“为了找人陪你玩游戏这种无聊理由,你就让丹朱冒魂飞魄散的危险?太过分了!”蓝望舒身上畏缩的气息一下子散去,小胖脸上写着愤怒。

“她说什么了?她难道没有说什么?”吴晓禅继续揉脸,不让目光和蓝望舒相对。

“她说绝对不会原谅你,让你赶快滚,看在十六姐的面子上放你一条生路。”

“不是吧,不应该啊,时间太久什么都会忘了?”吴晓禅语气嘲讽,还是把眼睛藏在阴影里。

蜡烛小人们头顶的火焰突然开始忽闪,它们被什么东西吓得抱成一团。杂乱与有序堆积的书海开始颤抖,阴风旋起似乎发出恶鬼凄厉的嚎叫声。

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包括窗外本来连绵成背景的雨声,明月清辉一缕缕云中透出。

蜡烛小人头上的火焰也恢复了正常,但它们还是被什么东西吓得不敢动弹。

“嘭!”

先是烛焰一下子熄灭,然后是气劲锤打在墙面的爆响声。

少年面无表情地把头微微上扬,温柔的清辉照耀,被极端锐利的眼神刺破。

少年本来在揉脸的左手和捧着衣服的右手瞬间配合,非常精准地用衣服做绳绞住了看不见的手腕。

少年手臂上趴着处于眩晕状态的大蜘蛛和竹节虫,是他故意放在丹朱眼前的。

“这一点儿都不无聊,毕竟和他们一样都有被诅咒的眼睛,所以为了让她开心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更不要说是这点儿小事……本来我以为只有您能理解我的心情的。”

丹朱望着两只虫子的姿势,一些往日的碎片在眼前闪烁。

小月哥,大圣哥……

看着吴晓禅的面容,忽然觉得此时少年在柔和月光下的表情比借着闪电做鬼脸的还要狰狞。

“借口不敢使用电子产品,一直赖着小月月到底算什么?您不就是欺负她不会拒绝别人,一直将就您的无理取闹么?拜托,灵对电流的耐受性比活人高多了。现在的恶灵都用电子产品装模作样吓人,削人意志,夺舍作魔……您好歹有些百年妖鬼的自觉行不行?”吴晓禅一番话吐字清晰,语气莫名尊敬,却让丹朱无地自容,细细思索之下发现无法反驳。

丹朱觉得自己之前就像糊涂了的老人一样无理取闹,虽然按道理来说她比任何一个活着的老人还老。

蓝望舒也冷静下来,气质恢复了畏缩的状态。当自己愤怒的气势被别人压制的时候大抵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空气一下子凝固而滞涩。

“哈哈哈哈,吓到你们了吧?我也会学那个混蛋甩人脸子了。”吴晓禅突然笑得开心自在,就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一样。

“其实这个事情得赖幺六六,路理处早就对贞子姐姐做了测试,她的灵魂密度非比寻常,至少都是闪电级别的电流才会对她造成损害,所以我才敢放心大胆地掏出手机照相。”吴晓禅放开绷皱的湿衬衫,察看手机相册,“果然也照不下来,真是神奇……这样我死后是不是可以随意进出女澡堂了?”

“……”

“你们说句话好不好?有必要这么低气压么?对了,之前鲨哥从迎酒市寄回来的素描……小月月你拿给贞子姐姐看了么?”吴晓禅尴尬地挠挠手臂,找了个话题抛给蓝望舒。

“对。”蓝望舒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画框,框里是丹朱执指挥棒,挽起袖子指挥蜡烛小人排成数字十四的模样。

画里的丹朱笑得很明艳,栩栩如生。

画框脱手飘浮空中,在吴晓禅眼前翻了一转,有一段笔触圆润的文字。

“应某位“最喜欢丹朱姐姐”小朋友的要求,穷尽笔力妄图捕捉假庙之主丹朱神魂之十一,竟不可得。删补半载,勉强装裱,有负厚望,万分惭愧。”

“历史系学生赵善沙。”

“于开元一百二十四年一月。(鲨鱼狂笑)”

“鲨哥又开装遁了,明明就是个素描……上次他给我写的信也是这个文体,然后时间是泽庄王一百八十几年,雪公二百多年什么的……”吴晓禅正批驳着,发现蓝望舒根本没在听他说话,而是认真地看着画框,好像正在关注丹朱的样子。

“对,画和你一模一样,鲨哥画得很像。真的很漂亮。(渐低)”

“鲨哥不是灵媒,但是他是阴体,专注力和观察力都很强,说不定真能看到你……(渐低)”

“嗯。”

“……”

“诶?小月月这么晚了你家里人不担心么?”

蓝望舒回答了几句之后,又将陷入沉默,吴晓禅精准地插话不让气氛又僵住。

“姐姐今晚要在她老师那里练舞到十一点,爸妈都守在那里隔壁市,今晚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渐低)”

“惨兮兮。诶,笔动了。”

只见小毛笔悬于空中,一些蜡烛小人狂奔起来奉上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书被无形力量抓起摊在桌面,另一些蜡烛小人赶快从角落搜索出红色钢笔墨水拧开,也放到丹朱顺手的位置。

竖笔吸墨,笔动生风,书面狂草长势蓬勃:“小知了,你说得对。是我自欺欺人过于矫情。”

“蓝望舒已经长大了,与我厮混没有任何意义,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存在,可能只是不知不觉间把陈年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带她回家吧,北心市晚上不太平。”

“另外祝你和小诺会有个好结局。”

狂草停止生长,红色的钢笔墨水过稀不适合毛笔使用,笔迹流淌糊成一片。

小毛笔被轻轻搁在残破陶瓷笔架上,大镜子的碎片从虚空中重聚,斜插房间把丹朱所在的桌子和吴晓禅,蓝望舒隔开。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得令!”吴晓禅先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鞠躬示意蓝望舒先从窗口出去。

蓝望舒还想说些什么……

“一直回头,意犹未尽……您要做什么?”吴晓禅帮蓝望舒背着空空又轻轻的背包,双手插入卫衣兜一副小学生痞子样。

绿皮出租在十字路口川流,电磁烤箱的烧烤店里生意正火热,精美的服装店门口有人旁若无人地大声吼着电话。

“我在想,旁边就是如此热闹的景象,被要求只能呆在假庙里孤单无聊的她会不会一直扒着墙头看这外面。”蓝望舒三步一回头。

“贞子姐姐……拿笔前在干什么?”

“她看了很久月亮……明明我看见她想起往事很悲伤,很心痛。但是,为什么她不会哭出来?而是看月亮?是伤心的不够么?(渐低)”

“额,也许能不让眼泪离家出走,就是长大了吧。”

“知了,我该怎么做?(渐低)”

“做什么?”

“让她不孤单。(渐低)”

“你去跟她说,你稀罕和她一起消磨时光的日子,宝贝几年的旧时光。”

“不好。”

“那你自己想,我黔驴技穷。”

“嗯。”蓝望舒没走两步又扯住吴晓禅背后的背包,“你不用送我回去,我自己走。”

“从这里到你家刚好五里,塞老大给我说的,你确定要自己走?”

“确定,好多个晚上我都自己走回来的。(渐低)”

“可是这次塞老大没跟着啊……”吴晓禅卸下背包嘟囔。

“?”

“没什么,对了,我那个手机落在假庙里了,下次你见贞子姐姐的时候给她说一声算送给她了。”

“这怎么行?而且她说让我不要回去了……(渐低)”

“那个手机我去年就淘汰了,现在用的不是那个。”

“可是她说不要回去……(渐低)”

“哦,所以?我要先走了,混蛋大概正在到处找我。”吴晓禅二指敬礼,干脆离去,一拐角不见了。

蓝望舒提着背包立在街口,一动不动,看着月亮。

烧烤店和服装店之间的无灯宽巷,靠墙抽烟的几个泼皮青年瞅见蓝望舒的黑白校服,笑嘻嘻地调笑两句,把烟在不合脚的皮鞋和湿润地面的挤压下熄灭,准备走出巷子。

突然泼皮之中处于小巷最深处的那位鞋跟被人踩了一脚,他骂骂咧咧地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喂,下面。”少年冷声道。

“小月哥的小鱼干,不音姐的竹叶糕,大圣哥的糖心馍馍,大锤哥的迎酒奶酪,关白哥的琉璃糕……”丹朱让虫子们在桌上站成一排,把糕点摆在它们面前,“快吃吧。”

虫子们都先碰碰食物,确认那确实是食物的时候开始噬咬。

丹朱靠着大镜子缓缓坐下,镜子里没有她的身影,只有一只苦菜饼漂浮空中。

两滴水珠砸在饼上,丹朱抬头,食指放在眼边,眼泪却穿过手指落下,砸在地上。

丹朱咬唇,忍声,手臂擦眼,擦不到,嘴唇上的红墨摊开,染花脸。

假庙里下了一场小小的雨,虫子们停止进食,摇头互相触碰像是交流,然后齐齐看向丹朱。

就在此时,丹朱身后的镜子碎了,她赶忙用苦菜饼擦脸。

“我回来教老年人用手机了。”蓝望舒甩甩生疼的右手,声音不压抑也不兴奋,弦月发卡收拾额发把眼露出。

“我让小知了带你回去,你回来干嘛?”丹朱回头,顶着大花脸吼蓝望舒。

“嗯,但我拒绝。”

“谁?”

“纸张,拜托你件事,本来我自己也可以的,但是事发突然……送小月月回家。”吴晓禅坐在由泼皮组成的人堆上,扔掉其中一位贫瘠的钱包,用着另一位的手机。

“哪里?”

“假庙。”

“马上来。”

吴晓禅没有回答把手机塞回小混混裤兜,然后变出来一套湿透的衣物丢向来人,正中胸口,落到地上。

吴晓庄身着黑红长褂拿着两把伞,一把湿漉漉,一把还没撑开。

“小虫儿,回家吧。”

“吴晓庄,我的家是路理处。”

“我原谅你了。”

吴晓禅一脸无语,露出个失望表情转头跑掉。

吴晓庄呆立原地,然后很懊恼地用掌根砸了砸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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