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走在冰凉柔软的沙滩上，刘学军感到新鲜好奇，浑身有劲。第一次将担子顿到掘泥人面前时，他镇静自若，一副挑惯泥的老练样子。
掘泥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像刀划豆腐一样，刷刷几下，就把四块泥掘到了他的泥络里。
他是二十三生产队的，他认识，姓王，绰号叫骚羊，学名他叫不出。农村里背后叫人大都叫绰号。他们整个南埭大都姓王，是远近闻名的王家埭。
看他挺老实本份的，不知为啥叫他骚羊？刘学军觉得他给他的泥块比别人小，但不细看，是觉不出的。大概是看他年纪轻，照顾他吧？
刘学军弯腰弓腿，将扁担搁在肩上，猛地站起来。头脑里竟“咣”地叫了一声，脊背被压得往下直缩，神经也绷得要断一样。
他连忙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咬牙立稳，一昂头，挑着担子大步走开去。他知道很多人在背后看着他，想尽量像队长一样昂首挺胸，有节奏地甩臂跨步，走得洒脱一些。
但从起泥处到倾泥的挡浪坝，有四百多米的路程，中间不能停顿。这使他渐渐为难起来，感到它实在太长了，像永远走不到头似的。
慢慢地，他无法装出轻松样子了，腿越走越颤，步子越走越小，气喘吁吁，弯腰佝背，满头大汗。
好容易熬到终点，将担子一丢，就吭吭地直喘粗气：妈的，这家伙怎么这么厉害？真是看人挑担不吃力！
没想到这里挑泥是自发排队的，从第一担定下顺序后就你跟我随，互相盯着，一个接一个，次序不能颠倒，所以谁也休想偷懒，再累也不能停下来休息。
大家都非常自觉，也要强，力气小的都咬牙切齿拼命跟上。慢了，就要被后面的担子触到屁股，那是很丢脸的事情，所以根本用不着谁在旁边监工。
因此一上工地，每个人都像被装进一台机器的一个零件，随着机器的运转，根本由不得个人了。
排在他前面的就是比他大五岁的石郎，学名叫王卫彪。他念了三年小学，就辍学不念了。这些年，他皮肤被太阳烤得焦黑，肩膀给扁担压得如弹簧。个子不高，但矮得结实，像黑黝黝的铁墩。
学习上，他一直羡慕他，但在这里，轮到他对他钦佩了。为了给他示范作榜样，也显示他力气大技术熟的骄傲，他故意排在他面前。
队长就不同了，似乎对他特别凶。他也不大识字，但头脑好使，有一身蛮力之外，还有一个大嗓门。说话像高音喇叭，动不动就骂人，一开口就能把你骂得矮下半个头去，所以队里人谁都怕他。
他排在他后面第五个位置。刘学军总觉得他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要看他的好看。
为了不让人看出他一开始就力不从心，太稚嫩，刘学军暗暗咬紧牙关，拼命坚持，还尽量脸带微笑，竭力照石郎的样子，挑了担子使劲跟着他，追着他，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只挑了五趟，他就吃不消了。觉得扁担在烧着他的肩膀，胸骨要被压断似的刺痛，总想丢了担子，停下来喘口气。
看看前面的石郎，健步如飞，担子在肩上如燕子般跳跃。只见他边走边将泥络绳一拽，肩膀一甩，头一低，就把扁担从右肩换到了左肩，动作相当潇洒。
其它人也随着肩上担子有节奏的起伏，手脚在轻松地舞蹈，有的仰天长号，声音浑厚；有的尖声高喊，宛转悠扬，根本没有要休息的打算。
只有他两手紧紧抓着泥络绳，步子踉跄，担子摇晃，浑身油汗，衣服湿得在滴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唉呀唉呀”呻唤着。
你不能丢脸！他拼命鼓励着自己。在爬坝倒泥时，他实在爬不上去，正要退下来摔倒时，前面的石郎拉了他一把，后面的三角推了他一把，他才顺势上去倒了泥。
往回走的时候，三角和石郎与他并行。两人都看着他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