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遗言改嫁1
“啊!公主!公主怎麽了……”岚儿惊慌失色地奔过来。
宁琊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对岚儿道,“快去请太医!”
岚儿呆愣愣似反应不过来。一边的姽婳道,“我去!”话音落地,人已走到门口。
看着怀里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蛋,宁琊禁不住懊悔,暗怪自己说得太直白。虽然先皇驾鹤西去,众人皆知,但这个小人儿心里却是不肯相信的。见她眼睑微动,轻声唤她道,“颜儿?颜儿?醒醒……”
“我是不是要死了,好黑……”怀里的人儿幽幽转醒,气若游丝道,与刚才那张牙舞爪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心中深埋的疼惜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泉涌而出。看着这样的她,几欲落泪,柔声道,“不要乱说,颜儿好好的,休息一下就会好。”
朝颜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兀自道,“父皇走时是不是也这样?他一个人不害怕麽?我好怕,我要跟着他一起走……”
他心中一阵阵发凉,想起五年前父皇刚刚去世时,自己也是这样难过吧?觉得眼前变得黯淡无光,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陌生而冰冷,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遗弃了……
他收紧手臂,一点点拥紧她,将脸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道,“颜儿的父皇一定会不高兴的,他希望颜儿能好好活着,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
那灰暗的眸子透出一抹光彩,她嗫嚅道,“父皇真的这样说麽?”
“真的。”他道,“一个时辰前先皇还在说颜儿,他放心不下颜儿,他怕颜儿得不到幸福。希望有人能珍惜颜儿,又能保护颜儿……”现在再想起当时种种,已是后悔莫及,他竟然那麽狠心,没有回应一位老人最后的遗言!
那眸中的光彩渐渐浓重,她又问,“父皇还说了什么?”
那些对他说的话,他是不便说的,看着她饱含期待的样子,只好胡诌道,“还说让颜儿不要伤心,他并没有走远,就在天上看着颜儿呢!”
她下意识望向窗外朗朗晴天,除了三两团云絮飘过,什么都没有。不禁想或许父皇在那传说中的天宫里,她虽看不到父皇,父皇却能看到她。如此想着,眼泪也流下来,父皇为什么要去天宫呢?为什么要跟她分离呢?
这时,太医匆匆而来。正是在路上曾为朝颜诊“相思”的那位。
她此时情绪已经稍稍平静,乖乖伸出手腕让太医诊脉,眼睛却一眨不眨盯住宁琊,禁不住道,“你要是天天这样抱着我,我就不跟着父皇走了。”
太医手上一抖,搭错了脉,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岚儿也是暗惊,忙偷看宁琊脸色。
这小东西语不惊人死不休!所幸他向来知道她惯会说这种“傻话”,换了赵叡这麽抱她,她也会得到安慰,于是也不怎麽在意。倒是奇怪太医和她的贴身婢女反应过大。
“怎麽样?严重吗?”
“额……”太医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重新诊过后,言辞模糊道,“唔,上次的病郁结在心,没有及时排解,所以这次骤闻噩耗,才会受不住打击。”看看她衣襟上的血迹,“既然淤血已出,应无大碍,待吃几服药,就能有所改善。”
“上次不是中暑吗?中暑还能郁结在心?现在给我重新诊!”宁琊冷下脸,觉得他没有用心诊,而且竟然还搭错脉!
太医的冷汗再次流下来,原先他不知道上次太子变脸的原先,听到小公主那句话后却知道了,原来这小公主思慕的不是太子为其亲选的驸马,而是这位大名鼎鼎的王爷!哪里敢再说,起身道声“告辞”,带着东西逃之夭夭。
“真是反了……”这太医竟敢如此大胆!他怒火中烧,但也更加奇怪他异常的反应,难道这小东西真的得了什么说不得的病?
终是担心,从停月阁出来就找到那太医,太医禁不住他逼问,只得合盘托出。
相思成疾?!
听到这四个字时,先皇临终时的话纷涌而至,那小东西平时对他的一颦一笑也变得有意义,甚至包括刚才那句话,她说那句话时,脸蛋微红,见自己没有在意后,又变得没精打采……
那麽,这两年来,她真正思慕的人一直是自己吗?
统领五十万军队时,他杀伐决断从无迟疑,在这一刻,却突然变得不够自信。
一行人抵达京城时,已是十日后。
彼时,天下已定。
先皇发丧,新帝即位,京城一片缟素。逆反的大王爷一众被收监隔离。几乎没费太大周折,运筹帷幄的前太子、如今的皇上已掌控一切!
礼部侍郎韩子玉仍旧一袭白衣,亲至宫门口迎接公主车驾。
宁琊还记得上次见他时,是半月以前,行宫习箭场内,当时两人都不怎麽愉悦,所以忘了礼数,连招呼都没打。这次再见,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韩大人!好久不见!”他首先开口。
韩子玉恭恭敬敬抱拳一揖,也寒暄道,“霄王,别来无恙!”
这时,马车纱帘后探出一张粉白小脸儿,眼珠骨碌碌转到韩子玉身上,脆生生道,“子玉子玉,我好想你!你回京怎麽都不告诉我呢?”
韩子玉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带上点笑意,上前几步道,“子玉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公主道别,回到宫里定会向公主赔不是!”扫见她围得严严的脖颈,眼神不由闪了闪。他已听说她在山上受伤的事。
朝颜原本就没生他的气,听他如此说,立即摆手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办正事的,我不怪你。”看到他容色略显疲惫,不禁担忧道,“哥哥是不是派你做了许多事?”
韩子玉得她关心,心里比喝了蜜还甜,面上倦色一扫而光,笑意也愈发浓郁了。
两人兀自旁若无人地嘘寒问暖,一边的宁琊则吃味起来,暗道自己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呢?于是道,“人也完好无恙地送回来了,本王告辞。”说完,也没看人,勒马而去。
自那日之后,他再次恢复到以前,对她冷冰冰的,有时察觉她偷望他,还会瞪她。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能归咎于说错话。
那天她躺在他怀里说“你要是天天这样抱着我,我就不跟着父皇走了。”她当时是真的那麽想的,被他抱着的感觉是那麽的温暖、美满,就算让她抛下一切她都愿意!
可是他一定是讨厌她了……
“公主?”看她痴痴望着那人的背影,韩子玉唤她。禁不住暗叹,能守护喜欢的人固然是一种幸事,可是,眼睁睁看着她为别的男子神魂颠倒,又何尝不是折磨?更何况,这性情纯真的小公主根本不懂得掩饰!
“放我出去!”
“公主,您不能出去。您若是出去了,皇上一定会打死奴婢们的!”
“你们不听我的话,我也要打死你们!”
“那奴婢宁愿被公主打死!”
岚儿一脸视死如归。
朝颜气得瞪圆了眼睛,无计可施。
她一回到朝颜宫,哥哥就让人把她关起来,不仅婢女寸步不离,还让重兵严守宫门,外人不准来见,里面的人也不准出去。甚至连去太和殿为父皇守灵都不被允许!真是太过分了!哥哥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不过,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是不是想隐瞒什么?要是晴儿在就好了,晴儿禁不住她盘问,不小心就会说漏嘴,但这个岚儿嘴巴严得很!想从她嘴里掏话比撬蚌壳还难!
“唉!”她重重坐到桌前,长长叹息一声。算算日子,她已经回来四五天了,也不知父皇下葬了没有,子玉有没有好好休息?那个人……还在讨厌她吗……
安置好下葬的一应物品,赵叡才呼出这麽多天来的第一口气。
现在一切几近尘埃落定,只等三日后入土为安,所有大事就算完结了。
看过母后,想起许多天没有见过颜儿,便信步来到朝颜宫。
穿过森严的守卫,走进殿内,扫了一圈却不见预想中的人儿,心,不由一沉。还未呵斥,岚儿指了指朝北的一扇小窗。
他顺着看去,那熟悉的小身子正搭在窗台上,半截在外,半截在里。似是卡住了,进退不能,四肢在半空乱舞,却一声都不响。
岚儿忍着笑,小声解释道,“公主想要逃出去,结果……就这样了……她不叫喊,奴婢们怕伤到她自尊心,也不敢过去。”
他一时哭笑不得,这些天一定是闷坏了!幸好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大步走过去,单臂将她凌空抱起来。
朝颜惊呼一声,看清是他,忍不住脸上发热,结结巴巴道,“哥哥……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赵叡暗笑,面上平静道,“刚到,颜儿怎麽爬到窗台上去了?”
朝颜不敢看他,胡诌道,“外面的花好看,随便看看。”眼珠骨碌碌乱转。
赵叡看了眼窗外,点头颔首道,“原来是这样。”
她顺着望去,不禁涨红了脸。窗外是宫殿死角,一年四季阳光都照不到,根本没有植花树,只有几块大石头兼石缝里的杂草!
“哥哥为什么又把颜儿关起来?”她索性不再掩饰,直接问道。
赵叡抱着她回到南窗下的凉榻上,接过岚儿递来的新衣,亲手为她换下被压皱的衣衫,温柔道,“哥哥今日来就是要放颜儿出去的。”
“真的麽?”她笑逐颜开,这些天都快闷死了,更重要的是,她想快点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对,不过放颜儿出去前,颜儿要回答哥哥的问题,要是答得不好,哥哥还要关着你!”赵叡故意威胁道。
她不禁缩了缩脖子,连忙道,“哥哥问什么颜儿都好好回答!”
赵叡在心里一笑,故作漫不经心道,“这些天霄王有没有跟颜儿说过关于父皇的话?”
她想了想,摇头道,“没有。”那个人都不理她,更别说跟她提起父皇了。忽而想起那天吐血的事,又道,“说了,他说父皇一直放不下颜儿,怕颜儿得不到幸福……还说希望有人能珍惜颜儿,又能保护颜儿!”
这就是父皇临终前跟他说过的话麽?意思那麽明显,两人定然已经开诚布公了,也不知谈话结果如何。宁琊回来后一直不动声色,也让人看不出他心思。但,不管他如何想,“死无对证”不是麽?颜儿与韩子玉的婚事,是当初父皇亲自下的旨,仅凭他一句话是无法更改的!相信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不曾提及父皇临终有何遗言……
思定,他暂时放下心思,察看她脖颈。
那****不顾性命地挣扎,使得光洁如天鹅绒的脖颈留下了十几道伤口,所幸的是,那个无畏似乎没有伤她之意,伤口极浅。后来,他甚至没能看着这伤口愈合,次日就匆匆回京。现在,这伤口已经结痂。可是,他心里恐怕永远都要留着这伤疤!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颜儿受伤,而且是为了他!
见哥哥盯着自己脖颈,朝颜伸出小手捂住他的眼睛,道,“哥哥,不要看,好丑!”这些天她都不敢照镜子,也害怕被别人看见,所以一直用高高的衣领遮着。
感觉到手心忽而湿润,她大吃一惊,连忙松开手。却看到哥哥一如平常,根本没有哭的迹象。她疑惑地看了看手心,却是湿的!
回到御书房,赵叡将常年随侍在父皇身侧的常德召来。
“常德,那天父皇跟宁琊说了什么吗?”他坐在御案后,装作随意地问道。
常德面色极为平静,字字清晰道,“这件事要经过霄王的同意,老奴才能说。”
赵叡冷笑,“朕贵为一国之君都让你开不了口吗?”说着,独属于帝王的威严一层层席卷过去。
常德被这气势压得呼吸困难,但仍是一个字不肯再说。
知他对父皇极为忠心,也不愿太刻薄他,他收敛气势,淡淡道,“记住,那天你什么都没听到!”
“老奴虽然年老,但耳朵还好使。老主子料到殿下会为难霄王,所以特意让老奴仔细听着,为霄王做个见证!”常德却不买账,立即不卑不亢地反驳,甚至不愿意承认他此时的身份!
他眼神霎时变冷,他是故意要跟自己作对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那个宁琊?父皇如此!这老奴才也如此!难道让颜儿嫁给那个人真的就能得到所谓的“幸福”?!不!颜儿是他的!他无法容忍任何男人触碰她!
“常德,你忠心侍奉父皇这麽多年,已经够了,现在朕特意恩准你回乡颐养天年。”
他侍奉先皇整整四十年,若不是他如此冥顽不灵,他原本是打算留他在宫中养老的!可是现在……已经留不得了!
常德顺着他视线瞟了眼桌上艳红的杯酒,心中了然。死,他并不害怕,在老主子离去的那一刻,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于是,大义凛然道,“老主子对老奴仁厚有加,如今主子去了,老奴怎能独自苟活?老奴愿到地下继续伺候先主子!但是,老主子还有遗言留给殿下!”
他不动声色吐出一个字,“说!”
“老主子赠给殿下四个字——君、子、有、度!老主子说,作为君子,作为王者,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一定的限度,否则,过犹不及,物极必反!请殿下谨记!”
说完,双膝跪地,朝着太和殿的方向拜了拜,然后抓起桌上毒酒,一饮而尽!
“等等!”他霍然站起身,但已经晚了。
常德七窍流血,涣散的眼睛还大睁着望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说道,“主子……会……会在天上……看……看着……”说完,身体重重落在地上,人已断气。
他原本并不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