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宁州东北境的宁远城被承影山脉环环围绕,一百零八座山峰奇峰罗列,绵延起伏。东海海滨的停云峰直插入云霄之中,俯瞰群山,是为最高峰。
承影山的名字取自上古十大名剑中的承影剑,传说只能看到剑柄却看不见剑身,有影却无形,当年创派祖师爷曾手持此剑闯荡江湖,难逢敌手。承影山脉也如承影剑一般,终日笼罩在云雾里,似真似幻,看不真切。
十一月十六,宜祭祀、出行、进人口,忌入宅、扫舍、造桥。这一日清晨,停云峰同往常一般仙雾缭绕,如鲫的人流正拾阶而上,向着山顶行进。时值深冬,正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但这些人都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徒步登山,却是毫不吃力。
这些人都非凡俗之人,而是来自神州各洞天福地的神仙一样的人物,前来参加鸣月峰首座叶慈真人的收徒嘉礼。他们御剑飞行、腾云驾雾自然不在话下,但出于对承影山一脉的敬重,也都如凡人一般踩着石阶走上山去。
熙熙攘攘的山路上,一个红衫女子显得尤其出众。她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如雪,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流到腰间。她左手戴着一只碧绿色的手镯,手镯上隐隐有绿色的光华流转,衬得她如同仙子一样出尘。
红衫女子怀里坐着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儿,穿着一身厚厚的淡绿色小袄,被山风冻得小脸儿都有点红了,却仍在伸着头张望着四面的景色。
“梨花,冷不冷?”那红衫女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宠溺地给怀里的小女孩儿整理好领子,把她又抱紧了些。
那个叫梨花的小女孩儿脆生生地回答道:“不冷哩。姐,这里的景色可真美。”
承影山一百零八峰的风景各有特色,都是美如画卷。此时虽然是万花凋零的冬季,景致自然是不如平日那般美,却也另有一番不同于春日的风味,如那些负雪贞心的松树,或是玉骨冰肌的梅花,多了一种冬日独有的动人白色。
红衫女子打趣她道:“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停云峰呀,虽然是承影的主峰,景致却是只能排在群峰最末的。”她说到这里,却故意没再说下去。
果然如她所料,梨花立刻转过头来问道:“姐,别的山上是怎样的景色呀,你给我讲讲呗。”
红衫女子面露得色,却仰头故意不言语,待梨花献谄一番之后,才给她详述一番。
其实停云峰虽是承影山的主峰,除了高一点,却也没什么其它特别的地方。
一路走来,她给梨花讲了许多其它山峰的风景,像鸣月峰顶有个映月湖,湖水澄澈如镜,每到晚上的时候,月亮都倒映在湖水里,两个月亮一般美;坐忘峰的后山,取名叫殉情崖,有许多被阻挠的情侣都从这儿手拉着手跳下山崖,山崖边上开满了红色的杜鹃花,相传是那些殉情的情侣死后的魂魄化成的。
这时梨花听见山崖上开满了杜鹃花,满怀期待地问道:“那梨花峰呢?是不是也开满了梨花呀?”
红衫女子侧过脸,眺望着远方,目光好似能穿透云雾。她的神色有些迷惘,像是在追忆着什么,小声地喃喃自语道:“梨花峰上的梨花,怕是许多年没开了罢。”
她怀里的梨花虽然没听到姐姐的回答,却依然笑靥如花,满怀憧憬。小姑娘在心里雀跃地想着,梨花峰,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此时她并不知晓,自己的名字梨花,其实便取自于梨花峰。
山阶上,每隔着数十米就会有一位承影的弟子站在旁边,个个都是英气勃发的年轻人,笑容可掬地为来客指引着上山的道路。
红衫女子抱着梨花,随着人群一路向山顶行进,很快便走到山阶的尽头,快到山顶的地方。那里摆放着三张巨大的木桌,每张桌子后面站着四五位承影山的弟子,收录着宾客的贺礼。
红衫女子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一朵紫色的花,名叫紫雨冰,倒也不是特别珍稀的天材地宝。那承影弟子见她礼物中没有名帖,也没出示邀请函,略一犹豫后问她如何称呼,好记录在册:“请恕弟子眼拙,敢问仙子如何称呼?”
红衫女子回答说道:“商李隐。”
那名承影弟子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一早看见她碧绿色的储物手镯之时,便知道她身份尊贵,不敢得罪她,连忙恭敬地为她引路:“商仙子大驾光临,敝派蓬荜生辉,您请自行上山观礼。”
红衫女子微微眯着眼,看了眼台阶尽处的云影天光,抬脚默默登山。
甫一登顶,眼前就是豁然开朗,青天白云之下,数百座弟子房舍烘托着一座美轮美奂的大殿,赫然立在广场的另一端。
盛大的典礼尚未开始,前来观礼的人早已群聚在停云峰顶的大殿外。这时候宏伟的大殿外面张灯结彩,各处都点缀着鲜艳的红色,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但据说由于到访观礼的宾客着实太多,典礼临时改在了大殿外的演武场上举行。
白色的大理石砖铺就的广场上,容纳着数千位世外高人,人声鼎沸。广场上并未放置任何的桌椅,形形色色的人走来走去,向相识的人互相寒暄。
商李隐怀抱着梨花穿行在人群里,如同闲庭信步,却没有一个人碰到过她的衣角。放眼望去,也没有一个人是她识得的,不由感到有些索然无味。
停云峰景致在承影一百零百峰之中都不能算作上乘,与当年昆仑山瑶池相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哪里能入得了她的眼?也只是梨花颇有新鲜感地四处张望。
商李隐一路前行,未做停留,不多时就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只见大殿门口搭成了临时的巨大木台,数十张紫色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每张旗子上皆绣着精致的仙剑样式。木台正中央放置着数十把椅子,一字排开。最中间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须发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商李隐给梨花介绍说,那是承影山掌门人叶语真。
叶语真与山阶上接引宾客的停云峰年轻一代弟子穿着相同的紫色门派服饰,他安然地坐在那里,却是气度不凡。两侧的椅子上坐着的都是承影山的各位首座与长老,有男有女,都在静候着吉时良辰。
不一会儿,听见一阵欢声雷动,一身白色丝绢中衣的妇人领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缓缓走近,穿过如山如海的人群。
所有人纷纷退着为其让道,说着恭喜的话。
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被众星捧月,神色却淡然自若。
正前方的叶语真将这份宠辱不惊看在眼里,赞许地微微点头,暗道鸣月峰后继有人。
此时山顶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走上木台的那对师徒身上。那一身素衣的妇人名叫叶慈,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整个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普普通通,但此时停云峰顶近万人无一人敢轻视于她。
商李隐轻声说道:“她便是鸣月峰的首座叶慈真人了。”两人身边一片扰攘,但她的话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梨花的耳中,旁边观礼的人却好似完全没听见。
梨花疑惑地问道:“姐,这位阿姨看起来像个凡人一样,一点儿气势也没有,怎么她收个徒弟,却有今日这么大的排场呀?”
商李隐轻轻一笑道:“你可别小瞧了她。”
接着她细细向梨花解释。
原来,一千年前的三月三,叶慈真人的唯一弟子叶雨浓于昆仑山蟠桃盛会上成就陆地神仙,被西王母封为“雨神”,与梨花峰的同门师兄叶以南齐名,被世人并称作承影山“风雨双神”。
若不是话中提及了梨花峰,小姑娘便会央求她详述当时蟠桃会上的一番光景,如那叶雨浓究竟是如何成就的陆地神仙,又是如何被敕封为“雨神”的。但她明显对梨花峰的兴趣更浓一些。
梨花问出的是:“姐,那个梨花峰的叶以南又是怎么个厉害法儿?怎么他名字里明明没有风字,却和叶雨浓并称作风雨双神?”
换作在场的诸位,或许会被梨花的问题难住,但商李隐好似对梨花峰与叶以南都十分地了解,耐着性子向她讲道:“依着承影的门规,入门后便要改姓叶,更名换姓直至出师。叶以南本名叫姬忱风,名字中本就有一个风字,所以被西王母封为风神。他是大约一千年前周朝的太子,也是梨花峰的三弟子。还有什么问题么,亲爱的?”
这“亲爱的”三个字又引得梨花呵呵直笑,姐妹两人又是一番嬉闹打趣。
自当年蟠桃会后,叶慈真人一直独居鸣月峰上,感悟天道。她素来不爱热闹,将名与利看得很轻,这些年来自然有许多门阀世家带着天赋出众的子弟前来拜师学艺,她却都没再动收徒的念头。
一千年后,叶慈真人终于决定收叶芷纭为关门弟子,一门双神的承影山引得八方来贺。真心祝福者有,羡慕嫉妒者有,但所有人都相信,这个本名叫齐闻韶的幸运小姑娘,未来的成就恐怕不在叶雨浓之下。
停云峰的一众长老随掌门人起身,向叶慈真人说着“恭喜师妹”一类的话,叶慈真人回礼道:“多谢诸位师兄,请坐。”
是时钟鼎齐鸣,声停之后群响毕绝,叶慈真人的收徒典礼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