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之后,被风吹起的沙子飘飘扬扬,在金色阳光的映照下恍如流萤。
毕泽宇背对无垠的大海,身后是一片神秘深邃,折腾出一卷又一卷的浪花。海浪声在他背后扰人心弦,令他的心无论如何都无法沉静。
而背对海滨嶙峋怪石的苏瀚文心如止水,坚固宁静,似是占尽地利天时,遥望云与海之间的微醺霞光,神采奕奕。
纷扬的沙砾一粒粒落地,毕泽宇忍不住松了松握剑的手,稍稍晃动一番手指,好令它恢复灵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有些头晕目眩,浑身不舒服。
那从七星龙渊剑上传来的,来自于苏瀚文手掌的丝丝寒气,正在他体内不停地游走破坏,让他甚至有种快被冻僵成冰块的感觉,行动也变得有些迟缓。
他急忙运转真元,想驱走流窜在全身各处的冰冷,却收效甚微。
毕泽宇神情凝重,呼出胸口浊气,双眼凝视着眼前从容不迫的苏瀚文,眉头渐渐蹙起,内心深处涌上一阵阵的力不从心。
他犹豫再三,虽是能一直忍住不去看背后令他无法静气凝神的汹涌波涛,此时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凛凛生寒的长剑,似是确认刚才苏瀚文赤手抵挡的,是上古十大神兵之一的七星龙渊。
心中生出的这想法着实匪夷所思,也令他莫名其妙。
剑形古拙,俯视剑身如登高山下望深渊,剑身上雕刻着龙形,缥缈深邃。龙首向着剑柄,双目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铸剑师分别点睛,栩栩如生,仿佛欲乘风而去。
没错啊,是陪伴了他整整二十年的七星龙渊剑无疑。
这可是上古十大名剑之一,七星龙渊剑啊!苏瀚文赤手空拳……
三年未见,苏瀚文的修为果然更上一层楼,至于自己,则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了。
“寒极煞掌,果然名不虚传。”毕泽宇心悦诚服地赞叹道。
“过奖了。”苏瀚文轻声一笑,扬了扬眉毛,“不过希望毕兄你并非技止于此。”
“不会令你失望的。”毕泽宇傲然一笑,左手捏个剑诀,祭起手中仙剑。只见泛着紫光的七星龙渊剑缓缓升空,高速旋转中不断变大,变成一柄巨剑悬在半空。
巨剑之上,一个又一个紫色的古老字符凭空跳跃出来,是毕泽宇初次学习御剑术时临摹的蜀山某代剑圣的字体,一共十七个,蕴着艰深古朴的剑意。这十七个字符组成一篇恢弘文章,由毕泽宇亲手写就,绕着剑身飞速旋转着。
苏瀚文大惊失色,诧异地道:“御剑术?毕兄竟习得蜀山御剑术?”
此御剑术,与毕泽宇来宁溪城时怀抱毕晨曦翱翔九天时的御剑之术不同,两者之间仅仅一字之差,却犹如萤火之于皓月,不可同日而语。
毕泽宇此番使用的,是蜀山剑派正统的上乘御剑术,绝不外传。自古以来,非根骨绝佳又有大毅力的嫡传弟子不能修习,蜀山剑派亦因此秘技历经多次劫难之后仍能屹立万年不倒。
毕泽宇笑着点了点头,面色如常,似乎这番御剑于他而言只是轻而易举,他说道:“不过,小弟有件事想不通,还请苏兄为我解惑。”
“请说。”苏瀚文摊开手掌,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毕泽宇微微仰头望着苏瀚文,问道:“苏兄不是说师命难违么,却为何执意要与小弟一决生死?”
“什么意思?”苏瀚文疑惑不解。
“苏兄要完成师命,诛杀孙将军满门,去杀了那可怜的孩子便是,我拼尽全力也是护不住的。”毕泽宇伸手指向毕晨曦身侧坐着的孙敬慈,那孩子正一脸呆滞地望着大海,恍若未觉,“你却非要与我决斗,杀了我或者重伤我之后,才去执行师命,却是为哪般?”
直接把孙将军的独子杀了?那多不好玩哩。
苏瀚文咧嘴一笑,好整以暇地道:“孙将军当年救过你的性命,我倒想试试,毕兄你肯不肯为了他的血脉,把你和晨曦的命留在这儿。”
阳光倾洒,毕泽宇轻轻一笑,望了一眼海上日出,在暖日的照耀下渐渐驱走体内的寒气,心绪渐渐平和,静如止水,直至达到久违了的剑心通明。
七星龙渊剑有所感应,颤抖不已。
很多年了,这是毕泽宇第一次施展御剑术,澄明的剑心第一次与七星龙渊剑有了水乳交融之感。
毕泽宇体会着七星龙渊剑传来的兴奋情绪,轻轻一笑。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容温暖和煦,他说道:“呵,原来是想看到我打不过你逃跑的模样。”
苏瀚文早看出他的这番谈话是在拖延时间,似是胜券在握,又像是起了好胜之心,并没有趁人之危的打算,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是不信你会因为当年孙晟睿的那点恩情,甘愿把你和你儿子的命丢在这儿。”
毕泽宇像是年轻了几岁,神采奕奕,嚷嚷道:“不对不对,这说法不成立。从三年前你就不是我的对手,我又何必需要逃呢?应该是我,把你打得落荒而逃才是。”
紫色剑光大盛,连阳光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剑上的龙形雕刻开始极不真实地颤抖起来,伴随着一声清亮的龙吟,竟幻化成一条紫色真龙盘旋在巨剑周身。
毕泽宇左手剑诀迅速变化着,紫龙仰天长啸,七星龙渊剑犹如蛟龙出海,风驰电掣般向苏瀚文飞掠而去,从上刺下。龙形似真似幻,缠绕在剑身之上,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像是要将苏瀚文撕成碎片。
苏瀚文面色凝重,不敢小觑蜀山御剑术,他脚尖用力,身形向后疾飞,试图拉开距离。七星龙渊剑在半空折了个弯,剑势如奔雷,更迅速地刺向苏瀚文,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苏瀚文瞳孔收缩,全速运转体内冰属性真元,他右手握拳,一道又一道白色光芒从右手中腾起,绕着他的右手不停地旋转,犹如无尽的流星雨。
他猛地挥出右拳,在拳头和剑尖触碰之前的刹那光景,环绕的白光不停地撞击在七星龙渊剑上,“铮,铮,铮……”的巨响响彻天地。
七星龙渊剑的剑势为之所阻,渐渐减缓,待苏瀚文右手周遭的白光消失殆尽,终是与他的右手碰撞在一起,刹时在海滨响起尖利的刺耳声音,然后戛然而止。
耀眼的光彩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各色纷呈。
地动山摇,毕晨曦觉得似乎整片沙滩都在晃动着,像是坐在一艘航于大海的船上,颠簸不已。
巨响之后的寂静,让少年有种失聪的错觉。沙滩上气浪翻涌,激起了无数的黄沙,一粒粒在他眼前纷纷扬扬,如同落雪,遮住他看向两人的视线。
苏瀚文“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而那条盘旋在七星龙渊剑上的紫龙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最终化为碎片归入虚无之中。
毕泽宇却并不想给苏瀚文喘息的时间,强提一口真气,身形晃动,眨眼之间已来到了七星龙渊剑旁边。
灵性受了重创的七星龙渊剑颜色稍显黯淡,于苏瀚文面前坠落。在落地的前一刻,毕泽宇俯身抄起仙剑,纵声狂吼,将全身真元力汇入仙剑之中,振臂猛挥,巨剑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般携着万丈光芒,劈向苏瀚文。
苏瀚文嘴角染着血,右手白色冷光刺眼夺目,犹如皓月般明亮,撞入胸前的那一团紫光里。
七星龙渊剑气势恢宏,紫色光芒如猛兽吞噬掉那团白光,像洪水淹没了孤独的堤坝,苏瀚文又吐出一口鲜血,受伤极重。
毕泽宇欺身追来,不愿给他喘息的机会,高高跃起,用了一招从天而降的剑式。苏瀚文微微眯起双眼,静心在剑影里仔细寻觅破绽,空荡的左袖忽然为真气所鼓舞,竟如生长出一条手臂般向紫光最浅薄之处拍去,袭向毕泽宇的心脏。
“啊!”毕泽宇未曾想到苏瀚文空空如也的左袖会变成神兵利刃,生死关头,他大叫一声,双眼里有电光闪烁,身子竟能在半空之中横向移动了数寸,错开了致命要害。
衣袖扫在毕泽宇的胸膛,好似轻轻拂过,但一股精纯的寒凉真气由衣袖侵入他的体内,迅速肆虐至他的奇经八脉,破坏他的身体机能,摧枯拉朽。
毕泽宇浑身一颤,被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他强忍着不适,并起左手食指、中指两指,射出一道气剑,刺中苏瀚文丹田。
苏瀚文神情错愕,躲避不及,他衣衫破裂,连退三步后蹲跪在地上,张口喷出了一地的鲜血。
而毕泽宇凝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手中的七星龙渊剑变成普通大小,掉在地上。他低估了苏瀚文衣袖招式的破坏力,此时他的身体被薄薄的冰层覆盖,像是一座冰雕,苍白的脸上也凝有一层冰,没有一丝的血色,十分诡异。
在体内寒毒攻入心脏的前一刻,毕泽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微微扭动着脖子,想转过头去看一眼毕晨曦,却冻僵在那里没能转过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毕泽宇身体僵直地重重后仰倒在沙滩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人毫无生机,已然死去。
千山万水之外,数张巨大的木质案台如阶梯一样由矮至高地列在一起,案台上摆放着成百上千个玉简,井然有序。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有着毕泽宇灵魂印记的玉简从中间断裂成两截,刚好惊动了屋内正在打扫尘埃的,一个穿着一身道袍的稚嫩道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