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令下,那些士兵的身体一震,眼里忽然闪出金光。他们纹丝不动,只有一双双眼睛浮在黑暗中,就像是在夜里盯上了猎物的狼群。
江沉沙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所有埋伏着的步兵们都走了出来。树林里、营帐背后……甚至连几个刚游到对岸的逃兵,也已经一步一步重新踏入了河水中。
“怎么,看不懂了吧?觉得不可思议吧?哈哈哈……”黄芩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含着血大笑了起来。
岂止是不可思议……江沉沙心中疑惑至极。他自幼便听父亲讲述诸子百家的故事,知道在法士当中,能够凭铁尺同时驱使十人的,就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了。
可眼前这个黄芩,竟然只凭一番话就夺了上百人的心神?
“你就尽情地猜吧!江家小贼!狗命不如的东西,还敢与我作对!”黄芩狞笑着,将断尺向江沉沙一指。铁尺落定,那些士兵们像是得了号令般,一拥而上,没有丝毫犹豫。
黄芩的法术必有蹊跷,而且极有可能和他服用的药丸有关……虽然这么想着,但眼看数以百计的步兵向自己冲了过来,江沉沙还是顾不上思考更多了。他把血刀一分为二,深吸一口气,看准了人数较少的河边,准备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铁甲轰隆,刀影绰绰。就在江沉沙握紧刀柄、准备迈开脚步时,只听“呼——”的一声,一支箭忽然斜斜地落了下来,上面还扎着两张黄纸。
符箓?
闪念之间,黄纸上的符文接连燃起。耀眼夺目的光芒之下,一股狂风从薄薄的黄草纸中喷薄而出,裹挟着细如针毫的雨丝,吹得人睁不开眼。
江沉沙眯起眼,听见身后隐隐传来了脚步声。他正要挥刀,却听见一声低吼:“少帅!我来迟了!”
紧接着,一个身影冲破雨幕。只见狄稽一手拎着青莲子,一手扛着杨逐,浑身是伤,咬着牙从风雨中飞奔而出。
“没符了!快跑啊!”刚一露头,青莲子就急忙喊道。
可算来了……江沉沙苦笑一声。既然青莲子已经平安逃了出来,那他此行的目的便已经达到,再无理由与这几百傀儡兵死战。
“走!”他从狄稽手中接过青莲子,手持双刀冲向河边。那些步兵们就如同眼盲了一般,只是一昧地继续向前冲去,任凭江沉沙他们从其间穿行而过。
“青兄,抓紧了!”江沉沙把青莲子往背上一抛,然后压低身子,悄然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狄稽紧随其后,也背起杨逐纵身一跃。
河水里已经没有了桂花的香甜,取而代之的是血的腥味。江沉沙抓住一块破木板,在湍急的河水中顺流而下,一身铁甲泡在水中,冰冷的刺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因为下雨的缘故,河水的流速快了许多,待到那狂风和光芒消散时,他们四人已经漂出了很远。江沉沙回头望去,金云村里的火光仍然未灭,但却已经听不见哭声了。
“上岸。”江沉沙挥了挥手。
四人上了岸后,狄稽扑倒在地,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杨逐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可能是受惊过度,神情仍旧有些恍惚——这也难怪,他昏迷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利箭射向儿子的眉心。
江沉沙放下青莲子,这才看清了小家伙的模样。只见他那一身道袍已是又脏又破,小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淤肿得睁都睁不开。
活着就好。江沉沙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要不是黄芩想利用他来引出自己,青莲子现在恐怕就只剩一颗顶着犄角的脑袋了。
他正想着,忽然觉得青莲子的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都是因为我……”
“什么?”
“要是我不被抓住,杨千钧就不会说出那些话,村民们也就不会……”说到这,青莲子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师兄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大祸害!”
狄稽正在用撕下的衣袖包扎伤口。闻言,他摇了摇头:“或许从一开始,黄芩就没打算给这个村子留活口。”
江沉沙心里一沉,忽然想起了柔姨。那个女人在提到官兵进村时,用的就是“荡平”两个字。
青莲子回头看向狄稽,眼里闪着泪光:“就为了抓我们?”
狄稽摇头:“是为了保全他们自己。”
见青莲子一脸迷惑,他长叹一口气:“听说,水舻司虽是新设立的,但是修建沣水一事,太子还在东宫时就已经暗中筹划多年了。本以为沣水大局已定,却不料夜行司奏上了一纸密报,称在水路上还有一个村子。水舻司奉命查办,这才有了此行。”
“查办就是杀人放火?”青莲子急得跺脚。
“拨下的重金里,能捞的油水早就被挥霍干净了。这凭空多出的一村人,选址搬迁、抚慰人心,哪样不需要花钱?水舻司给不出来,又不敢上报,所以……”
狄稽没有再说下去,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什么勾结叛贼、藐视皇威,统统都是为了杀人而寻的借口罢了!看着远处那片被火光映红了的乌云,江沉沙忽然觉得心口一紧……恍惚之间,一夜烧尽江府的大火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青莲子抿紧下唇,下巴不住抽动着。他握紧拳头,浑身颤抖:“一群老狗!人命又不是韭菜,岂是他们想割就割……”
“轰!”一道惊雷猛然炸响。江沉沙双耳一动,忽然抬手一压,示意青莲子收声。
他侧耳仔细听了听,然后皱起了眉头:“有婴孩的啼哭声。”
“哭声?”青莲子和狄稽面面相觑,两人都没听见半点动静。
江沉沙抬起视线,循着那微弱的声响辨明了方向,心中立刻明了。哭声的源头,就是他和宁误约定见面的洞窟。
有村民逃进洞里躲了起来?
眨眼之间,江沉沙已经做出了判断。他拎起青莲子往背上一扔,喊了一句:“跟上!”便沿着岔路左侧的河道飞奔而去。
狄稽不敢怠慢,立刻背起杨逐跟了上来。
四人一路疾行,江沉沙的气息越喘越重,可脚步却一步未停。直至看见了那形状奇异的洞窟后,他才终于放缓了步伐,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果然不出所料,洞口附近的泥地上有不少深浅不一的脚印,正在河水的冲刷下逐渐变得模糊。
江沉沙喘着大气,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耳边“嗡嗡”地响着。他已经精疲力竭,虽然能看见狄稽的嘴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这样下去可不妙……他放下青莲子,缓慢而深长地调整着吐息。
雨声渐渐重新响起,近乎麻木的五感也稍稍恢复了些。他刚睁开眼,青莲子的小脸就凑了上来:“喂!你没事吧!”
“没事……”江沉沙扶着树,使劲压了压突跳的太阳穴。他抬手指向山洞,声音里透着乏力:“快,你们先游进去。”
闻言,青莲子和狄稽面面相觑,一齐看向那个怪异的洞口。江沉沙本以为他们会有所顾虑,可没想到二人只是稍稍一愣,便做起了准备。
“少帅,那你呢?”
“我……随后就来。”江沉沙觉得心里一热,朝狄稽拱手道,“杨大哥还不清醒,只有辛苦你了。”
狄稽使劲一点头:“是!”随即脱下上衣,拧成一股,将杨逐牢牢绑在了背上。
青莲子突然一步上前:“把手拿出来!”
“嗯?”
青莲子不由分说,抓起江沉沙的腕子捏了一会儿后,不由地皱紧了眉头:“你行不行?要不先把杨老爷扔在这,让这大个子先把你背过去?”
“哪有雇主会担心护卫的?”江沉沙笑了,“水流湍急,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青莲子自知多说无用,只白了他一眼,然后挽起袖口,“扑通”一声蹦进了水里。
待他二人游出去后,江沉沙终于长出一口气,倚靠在了树旁。他一点点解下身上的死士铁甲,然后躬着身子背过手,把手指探入了背上的伤口里。
“唔!”灼热的痛感让他浑身一颤。他咬紧牙关,从皮肉中生生扯出了一枚带血的铁镞。那黄芩用的是短弩,威力非寻常的长弓可比,这一箭虽然没有穿透兵家的铁甲技,但在拔箭的时候,箭镞却断在了伤口里。
看着这枚铁疙瘩,江沉沙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连区区一枚箭镞都顶不出来,若被父亲知道,一定又要唠叨我学艺不精了。
他把它随手一扔,然后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