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时候犯下亵渎沃泰恩之罪的?”——《梅尔·达拉日记》
梅尔在昏黄的烛光中注视着医生苍老的脸庞,他满是疤痕的侧脸上满布着凝重,眼角的褶皱简直要堆成了一座山。良久,医生放下了正在处理伤口的手,叹了一口气,朝着梅尔摇了摇头。
“没救了?”梅尔的身形隐藏在烛火照射不到的阴影处,她没有站在手术台侧。
“没救了。”医生再叹一口气,慢慢脱下自己满是血迹的手套,轻搭在手术车上,像处理艺术品那样拿起一把把形状各异的器具,轻轻地擦拭着。角落中一直躬身的两个童仆看到这个动作,便很知趣地将已经成为尸体的波恩推到另一侧的房间。做完手上的一切,医生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梅尔所在的方位,可舱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皎白的月光如流水一般从门缝中倾泻进来。
梅尔早已离去。
梅尔裹紧甲胄内的里衣,躺坐在桅杆旁。腥咸的海风和海浪的拍击声一阵一阵在她的鼻尖耳侧徘徊。她双目微闭,脑中尽是波恩在弥留之际的眼神,这让她感到迷惑。没人比梅尔更清楚自己的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她匕首的刀刃闭上过无数眼睛,黄色的,绿色的,棕色的,黑色的,蓝色的......可没有一双像波恩的那般,破碎地让她心疼。他有家庭,有前途,可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冲突,彻底丧失了拥有未来的权利。是的,海决是波恩提出来的不假,但那群隐秘在背后起哄的乌合之众,更像是将小船最终推进旋涡的暗流。沃泰恩分配的取死之道绝不应该失去均衡,秃头军官,酒鬼老兵,他们都该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
梅尔的双眼突然开始模糊,意识也骤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奶白色的视野逐渐从她的眼底涌上,慢慢爬上了她的整个世界。梅尔拼命的挣扎着,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在敌人的环境中失去意识。可此时大祭司教给她的心诀全都失去了应有的魔力,空境不再受到梅尔的控制,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目睹着自己被一种宏伟的伟力抛向深不见底的时空旋涡......
她就站在那里,整片空境的中央。氤氲的世界不再流动,时间轴线与空间轴线一齐静默在那里,像两位无声的老者深邃的凝视。梅尔恐惧极了。像是发觉过往的一切均为虚幻一样,空境曾经带给她的舒适感在这片凝固的世界里再也不复存在,它反而更像是一面放大镜,将现世中的种种细节放大千百倍,展示给梅尔来看。梅尔尝试性的跨出一步,发现空境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于是她继续向前小心翼翼地走着。
她走过一位正在凝视大海的士兵,他站的笔挺,缀有红缨的长枪枪头磨得锃亮,眼神中满是兴奋与那独属于年轻人的清澈。梅尔之前还没有发现这位士兵,他的年纪顶多也就十四五岁出头,正是最为朝气的年纪,可却已经被铁舰队征召入伍,奔赴往他的祖辈都可能没有去过的大陆西岸。等待着他的可能会是荣耀加身,凯旋回家;也有可能是命丧战场,终生残疾。梅尔不由得心下嘘唏,回过目光,继续向前走去,因为她知道现在可以做什么了。
在她被送往阴阳之殿,加入秩序团后,狮鹫学派教会她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展露锋锐,而是保持冷静。梅尔年幼之时尚可从千蛇试炼中安稳脱身,如今技艺傍身,更是在她的这块领域中迅速冷静下来。如果说,变异的空境的能力是定格时空的话,她为什么不能趁现在前往舰长舱?她坚信大量的机密文件就藏着那里,没人会发现她。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没法确认空境何时会消失,因为这一切已经脱离了她的束缚。按照最坏的打算来讲,他最短只能够维持3分钟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30秒,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梅尔试着跑了一步,发现空境依然没有变化后,一咬牙,飞速奔跑起来。她掠过一个个站在船侧的士兵,像风一样的冲上塔楼旋梯,径直来到舰长舱前。而就在她伸手准备推开舱门的时候,一声海鸟长鸣响彻在整片空间中。
梅尔一个哆嗦,她抬头望去,一只浑身漆黑的派力肯正在她的头顶盘旋,随后缓缓地落在她身旁的旗帜上,偏过头去,两只漆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梅尔看。
梅尔再次震惊了,而这一次远比第一次的震撼来的强烈的多。她揉了揉眼睛,可眼前的派力肯依旧杵在那里,注视着她。在整片纯白色的世界中,这一抹漆黑是显得多么怪异而又突兀。更别说瑟恩曾经告诉过她,除非存在掌控空境能力之人,否则无人能够发现空境的存在,并主观地在其间自由移动。难道说这只海鸟居然能够掌控空境?那也不对啊,就连瑟恩在空境中都是以白色的物质形态存在,眼前的海鸟又如何能够例外?
那只派力肯突然正过头来,嘴巴张开,鸣叫了两声,兀地展开双翼,扑棱棱地飞远了。
伴随着这只黑鸟的离去,白色的空境世界突然像潮水一样地散去,梅尔心头大急。她就是一个小小的新兵,如今突兀地站在舰长的门外,这谁能够解释?更令她恐惧的是,那只黑鸟证明船上绝对存在有空境能力掌握者。自己无意识地进入岂不是要暴露自己归属于神殿的身份?梅尔越想越急,可她却丝毫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空境的消散。
随着随后一丝乳白色气流弥散于无形,整个世界便重新回到漆黑的深夜。梅尔鼻尖又嗅到了属于海洋的味道,燃烧的火炬噼里啪啦地在她的耳边炸炸作响。而正在她思量着怎么从这木质的旋梯上悄无声息地走下去时,舱门内传来了一声低沉却浑厚的声音:
“进来吧,你在门口站了有一阵了。”
梅尔冷汗直流,她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不得不推开这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