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正有一妻一妾,妻子李月婵同样出身金陵名门,与苏颜正更是青梅竹马,苏颜正三子一女,皆是李氏所生。而妾室杜琳灵则是寒门之女,也不曾为苏家添过一子一女,外人看来,妻妾地位有别,即无子女,杜氏在苏家自然远远不及正妻李氏。然而,这位妾室灵夫人在苏家,却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灵夫人年过四十,然而单看外表,她却好似二十来岁的娇娘一般,不仅头上没有一丝白发,皮肤更是白皙光洁,论其容貌,也绝不逊色与正值芳华的美艳少女。灵夫人自幼饱读诗书,虽无门第,却身具高雅气质,当年苏颜正不顾正妻李氏反对,娶其为妾,也足以说明苏颜正对灵夫人的喜爱。
而入府之后,外人以为必然上演的妻妾斗争在苏府竟从未发生过,不仅如此,短短一年不到,大夫人李氏便与灵夫人以姐妹相称,彼此和睦,两人的关系说她们是亲姐妹也毫不为过。
二十多年里,灵夫人悉心照顾这府上每一个人,宽严有度,赏罚分明,在苏府内,下人们都知道,灵夫人才是真正的一言九鼎,至于老爷嘛,顶多排行第三。
而灵夫人在苏府能拥有如此地位,绝不仅仅因为她善于处理家务,对于苏氏一门的许多大事,灵夫人也有极其独到的见解,很多事情虽是苏颜正做主,可但凡要事,他也必定会与灵夫人商议后再做决定。
此刻,苏家真正的大人物说话了,苏颜正苏老爷自然就规矩了。
灵夫人英气逼人的瞪着自己的丈夫,然后轻轻瞥了狄英一眼,狄英立刻领会了上级的意思,将老爷刚才的那些话抛到九霄云外,回屋睡觉去了。
灵夫人转过身,一语不发的往卧房走去,苏颜正则将双手插进袖口里,低着头,欲言又止的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样子,像极了一对主仆。
合上房门,苏颜正终于忍不住了,他慌忙道:“夫人,不好啦,出大事了......”接着,他将与萧丞相会面之事向灵夫人说了出来。
听完后,灵夫人坐了下来,说道:“都察院与大理寺之人几乎都是帝党心腹,也就是说,是皇帝陛下要对你下手?朝局到了这个地步,陛下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猛然看向苏颜正。
苏颜正被灵夫人这一眼看得浑身一抖,六十岁的人立刻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笑道:“不瞒夫人,其实两月前,这些人偷偷的来府上找过我。”
“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哼,还好意思说‘不瞒夫人’?”灵夫人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哎呀夫人,他们来得突然,就像当年三郎那个师父一样,我在书房喝着茶呢,他们就跟鬼一样站在了我面前。”苏颜正说道,“皇帝显然是想找我密谈,知道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灵夫人说道:“这么看来,那次密谈的结果是很不让皇帝陛下满意啰?”
苏颜正也坐了下来,摇头道:“时局如此,像我这样的人自然是如履薄冰,怎敢轻易表态,我这把老骨头是能躲一时算一时,能避一天算一天。”
“那你躲得开避得掉吗?”灵夫人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日若果真如萧仲谋所言,那说明,皇帝陛下可能真的要动手了。”
苏颜正一怔,“夫人,你这话是何意?”
“老爷你糊涂啊。”灵夫人皱眉道,“再过半月不到,吴王可就要班师回朝了,他力敌北魏,功高震主,萧丞相背地里与其勾结,皇帝如果再无动作,你让他如何保证自己能坐稳江山。”
苏颜正似乎有所醒悟,点头道:“如此紧咬关头,陛下誓必要拉拢一切势力,我在朝中一直处于中立,所以陛下才迫切与我联系。”
“可惜你一向瞻前顾后,处事犹豫,只是现在的朝廷,除了帝党就是相党和王党,不论你如何中立,只要你不肯站在皇帝这条船上,那么他将视你为其余二党之人。”此刻,灵夫人握着丈夫的手,温柔道:“老爷,是该拿主意的时候了。”
苏颜正也紧握住灵夫人,“夫人,依你所见,苏家该何去何从呢?”
灵夫人眼神游移了一下,说道:“为人臣子,是当为君分忧。”
灵夫人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苏颜正却突然站了起来,一脸苦恼道:“我何尝不想做一个辅国正臣,可是......可是如今这形势似乎不太能如此啊,吴王如今人望如何?天下皆知啊,更可怕的是哪个萧仲谋,他简直神通广大,连皇帝何时派人来与我密谋都知道。”苏颜正指着门口又道,“说不定这门外,我们苏府之内,就藏着他萧仲谋派来的奸细,开国一百多年来,就从未有一人如他这般把持朝政,这个人我太了解了,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即便我当年救过他的命,若妨碍到他,他也绝不会念及丝毫情谊。”
灵夫人起身道:“你既然知道这些,那就该顺势而为啊,老爷,不论你作何决定,苏家的所有人都会支持你。”
苏颜正看着自己这位夫人,满目凝重,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夫人,要不咱们还是跑路吧。”
此言出口,他刚才在大夫人那逃过一劫的右耳便也被揪红了。
“你个没出息的,苏家在金陵是何等地位,你身为一家之主,大难领头居然首先想到的是逃命,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给我滚。”
说着,灵夫人便将苏颜正推出了房门。
“不是啊夫人,你,你再考虑一下,考虑......”
“滚!”
听到这声怒吼,苏颜正一溜烟的就跑掉了。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想要去大夫人房里,却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心想妻子多半还在因为老太公的话跟他怄气,再跑过去也只是找骂讨打,便叹着气准备回书房。
路上,苏颜正看到自己那傻儿子苏牧正蹲在一块墙角下面,不知在做什么。
“牧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啊?”苏颜正问道。
只见苏牧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像猫又像狗一样的小动物,拿毛笔在它身上一点一点的画着虎斑,他动作细腻,所画的斑纹也栩栩如生,那动作还真不像一个傻子。
苏牧一边画一边抹泪花子,脸上很快就染满了墨迹。
看着那死掉的小东西,苏颜正蹲下身子,爱怜的抚摸着苏牧的头发,“你不要伤心,这并不是你的错,以后啊,再细心一点就行啦。”
苏牧没有理会,继续在小东西的尸体上画他的虎斑,苏颜正缓缓道:“这人世间,生离死别本就是常事,只要活着的时候能开心一点就好了,记得你娘怀上你的时候,折腾了十八个月,整个金陵城都以为你娘怀了个妖怪,当时先帝还在位,就有大臣趁机上奏,说我们苏家怀的这个孩子不详,谁知道陛下大发雷霆,当庭呵斥那人妖言惑众,将他贬去充军,不仅如此啊,陛下还派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圣上来我们苏家探望,说来也怪,太子走后第二天,你就出生了,虽然你不聪明,可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皇上对我们苏家的恩宠,只是现在......”
苏颜正越扯越远,回头再看儿子的时候,才发现这其实早已成年的孩子,像个娃娃一样趴在地上睡着了,苏颜正想让仆人背苏牧回房,可想了想,他却只是脱下外衣盖在儿子身上,然后独自向着大夫人的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