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苏颜正却在前厅会见着一位他如何也意料不到的来客。来者身长七尺,容貌伟岸,虽年过六旬,头上却鲜有白发,他面容白皙,目光清澈而凌厉非凡,更重要的是,此人手握帝国权柄,东晋文武官员,大半出自其门下,在很多士人眼中,东晋的皇帝不重要,太子不重要,即便心人汇聚,文武双全的吴王,也无法与此人相提并论。
坐在这样的人对面,苏颜正自然能感受到那股不小的压力。
茶水摆下,仆人退去之后,苏颜正说道:“三十年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来我家这条路啊,呵呵呵,今夜,我苏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苏颜正笑了,面前之人也弯起嘴角,“是啊,三十一年了,记得当初我落魄时,整天就躲在尚书大人家里,惶惶终日,连人都不敢见,我那时就如同一只过街老鼠,谁都想踹我一脚,唯有苏大人不弃,让我有了一片遮风挡雨之地,此恩情诚不敢忘。”
“丞相客气了。”苏颜正说道,“以丞相之才,当年即便没有我相助,也定能逢凶化吉。”说完,苏颜正便低头品起了杯中那上等的梅坞龙井。
晋朝左丞相、兼领户部尚书、正一品太傅萧仲谋,时年六十有三。
见苏颜正对当年之事不愿再提及,萧仲谋泯然一笑,也端起茶盏,细细品味了起来,他杯中茶似乎并非龙井,一口饮下,萧仲谋却又笑了。
这时,苏颜正问道:“丞相大人,今日乃是你大寿,不知深夜前来,有何指教啊?”
萧仲谋道:“苏大人,今日不也是你的六十大寿吗,我登门,自然是来给你拜寿的。”
“呵呵呵,丞相这话真是让我惭愧啊,即便要登门,也该是我去给丞相拜寿才是,失礼了,失礼了。”苏颜正笑道。
萧仲谋摆了摆手,“你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就无需再这么客套,其实啊,我是有个秘密要告诉苏大人你啊。”
说着,萧仲谋眼神警惕的看向四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晋朝的丞相,也不是一品太傅,而像一个溜进别人家里,准备窃取他人珍宝的老贼。
他用手挡着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大理寺卿连同鸿德院左右副御史,以及门下十多名官员,明日早朝时,要在陛下面前弹劾苏大人你啊。”
“什么?”苏颜正一怔。
萧仲谋维持着那诡异的神情,接着说道:“我听说,他们收集了不少苏大人收受贿赂,勾结疆臣的证据,此事牵连甚广,其用意何等歹毒,苏大人你是帝国两朝元老,国之栋梁,在朝廷声名显赫,这些人背后如果没有人支持,他们怎敢如此诬陷苏大人你呢?。”
“那丞相以为,他们背后究竟是何人呢?”苏颜正也凑近了身体。
萧仲谋那双清澈的目光此刻变得有些阴森,“诶,朝廷势力错综复杂,我也是一头雾水啊,只是,苏大人你难道就没什么察觉?”
“大理寺卿、鸿德院左右副御史......”苏颜正低声念叨着,“奇怪了,我与这三位虽无深交,可平日也无恩怨啊,丞相你也知道,我苏家虽有几个钱银,但那都是皇上与先帝恩赐下来的,我们家有多少地谁不知道?说得脸皮厚点,我苏颜正还用得着受贿?结交疆臣,那就更是胡扯了,在下历来与武官不合,心眼里就瞧不上那些当兵的,连我儿子我都......唉,真是气煞我也。”
“是啊。”萧仲谋感同身受般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怪笑道,“也不知那三位大人是受了谁的指使,记得两个月前,他们不是还深夜登门拜会过苏大人吗?怎么这下又......”
苏颜正突然一拍桌角站了起来,双目瞪得浑圆,仿佛顷刻间变了个人一般,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霎时间,厅堂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两人面面相觑,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人愤怒,而另一个只是冷笑,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分道扬镳之时,竟也是如此情景。
但很快,历经无数风波的这两人又都笑了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僵持就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苏颜正走到萧仲谋身前,一脸苦笑道:“萧丞相,太傅大人啊,你素来秉持公正,可不能叫忠臣蒙冤受辱哇。”说完是躬身一礼。
萧仲谋立刻起身,同样施礼道:“苏大人哪里的话,即便这些人面圣弹劾,子虚乌有就是子虚乌有,明日早朝,即便触怒龙颜,我也定当力挺苏大人。”
“哎呀,多谢丞相救命之恩呢。”
送走萧仲谋后,门房刚把府门合上,苏颜正突然哭丧着脸,双手猛拍大腿喊道:“狄英,快,通知两位夫人,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苏家要完啦!”
狄英刚洗去身上的血迹,听到这声惨叫,一脸茫然的跑到老爷身前。
“老爷,什么完了?为啥要收拾东西?”狄英问道。
“你这蠢货就别废话了,快,先去通知两位夫人,叫人把值钱的都装上马车。”苏颜正一边往屋里跑一边急切道,“快派人出去,找与我们亲近的东门镇守林都统,让他做好准备,哦,别忘了要送上几万两银票。对了对了,家里那些大件就别要了,不过我书房里的珍品可千万别落下......还有还有,多拿点皮袄棉服,天是越来越冷了,到外头别冻着两位夫人,家里的仆人都召集起来,多给他们些散伙钱,后厨的老冯儿子病了,记得给他三份......”
苏颜正喋喋不休的说着,狄英却都快哭出来了,“不是啊老爷,怎么好好的咱们就要跑路了?”
“不跑?不跑你就等着杀头吧。”苏颜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老子天生就怕疼,听说审刑司最近又研究出几套刑具,个个要人亲命,你老爷我哪里受得起。”苏颜正自己越说越深以为然,“嗯,不错不错,只有跑去胶东,乘船出海逃往千里之外菩提岛才得活命。”
狄英哭丧道:“可是老爷,这突然一走,你跟我和赵家寡妇说的那门亲事可怎么办?人家小娘子还盼着过门呢,我都一把年纪了,听说那什么菩提岛上只有和尚,到了那鬼地方,我哪里还娶得上媳妇?”
狄英觉得自己委屈,站在原地就不走了。
苏颜正赶紧抓着他的手往屋里拖,“命都快没了,还想什么寡妇?苏家要是完了,你就算没遭砍头也肯定拉你进宫当太监,听说宫里的公公们都有些特殊的癖好,你年纪虽然不小,可也算有几分姿色,到时候,就怕你只能望着月亮唱《菊花残》了。”
“可是......”
“别可是了......”
这时,只见一个身影挡在主仆二人面前,随后就听一声怒喝:“你们两加起来都一百岁了,深更半夜在这儿胡闹什么!?”
声音落下,苏颜正立刻站在原地不敢言语了,正所谓:河东一声吼,丈夫尽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