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着深红莲长踞流云裳,云鬓间浅浅插着南枝蔷薇玉簪,并垂下九折玲珑流苏。
孑然立在自己的小院里。
自从萧瞻带领三军抵达梁河,已过一月余。
玉树银妆,白色的雪落在青黑色的瓦砖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府门前高高挂着红灯笼,帝京一片繁华。
我的哥哥明日也会携着刚出生的小侄儿回到丞相府,望着府中侍女家丁来来往往准备事宜,我抿唇一笑,仿佛也在料峭的初春里添着丝丝暖意。
战事一触即发,自出了宫后,元稹也忙得再未寻我。
只是原定于开春后朱颜公主与萧瞻的婚事不得不得推迟。
我展开手中的檀香纸笺,看着上面倾泻的笔墨,娟秀的小字好似本人。
许倩茹邀请我去城南的锦绣庄看新进的南枝华缎。
我恍然间想起,前几月也是她邀请我去看白云大师打造的发簪,在茫茫人海中,望见了墨玉色的眸子,平静的毫无起伏。
花圃里的枯枝败叶早就清理干净,如今黝黑的泥土里正抽出鲜绿的嫩芽。
莺歌从内室取好浅蓝镶白狐狸毛斗篷,轻轻搭在我的肩上,系上白雪丝带,退在我的身后,随着我的脚步走到边门口。
那里有停好的马车。
前面挂着丞相府的琉璃灯笼,顶上是月牙白的苏州锦绣,侧边是五彩九叠云锦张画屏。我坐在里面的绒毛毡座,伸手倒了一杯案几上放着有才沏好的铁观音。
淡茶唇齿留香,马车骤停,我缓缓出来,玉手搭在莺歌的手臂上,踩着车夫放出来的小台阶,轻然落地。
锦绣庄里生意正好,络绎不绝的人涌入店内,我提起裙摆拐入一旁黄木梯子,轻踏着每一步。
二楼靠着窗户的黄梨木桌边有人,听声望来,起身对我行礼。
我走近,扶起她。
“怎的突然想来看绸缎?”看我端然坐下,她才缓缓落坐在我对面。
秀气的脸庞被围了一圈的兔绒遮住了一半,轻声细语地说着:“想着今日天气好,我也好久也没见着郡主了……”
天气好?
我转头看向一旁的推开的窗户,明明天被层层叠叠的云朵压着,阴沉的没有一丝阳光透下来。
她见我没有说话,将桌上的茶盏摆开,起身将紫砂壶里的茶水倒出,给我酌了一杯清茶。寒冷的天里,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郡主应是口渴了,喝点茶吧。”
她坐下推着茶盏送至我的桌前,静静地望着我的手。
“许倩茹。”我唤着她的名字,她抬头,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敢直视我的眼睛。
心下有什么明了,我嫣然一笑,掩袖半仰头,将茶盏里的水小心倾到出来。
“谢谢。”我放下白绸水袖,缓缓展开笑颜,扑扇的睫毛仿佛也变得迟缓了起来。
即使坐在二楼,外面小贩的叫卖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垂眸,装似头疼的样子,支手撑着头。
“郡主?郡主?”
她探过身子,在我面前比划着手,悄然轻声询问我,“这是几?”
我没有抬头,只将修长的手落在在太阳穴旁,鲜艳的丹蔻衬着白肤貌美。
看我这样,她立马唤着身边的人来背起我,才发觉这些人是方才坐在其他位置上的,是我以为来看绸缎的客人。
有人背着我,我抬眼,迷离的望着许倩茹,脸上的不可置信一览无余。
她忽的跪在地上,抖着身子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几人步履匆匆,吱呀一声推开门,便把我如同沙袋一样随意扔在床上,后背猝然碰着一块雕着芙蓉花的木头,疼的让我差点尖叫出声。
铮铮玉佩响,有罗裙蹁跹摩擦着地面。
一双冰凉的手落在我的脸上,从眉到唇,缓缓划过。在我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清脆悦耳的声音曾经出现在记忆里。
是明明还在禁足的朱颜公主。
“就是这一张脸将四哥五哥迷的得神魂颠倒么?”她笑得开心,满头的发簪流苏摇晃不止,顺着取下一根簪子,在我的脸边比划着,“这么美的脸若是留疤了还真是可惜。”
“不过我还给你留送了份大礼。”她突然将长长的指甲嵌入我的左手心,“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么,我送你一个男人可好?”
她笑得发出咯咯的声音,仿若愉快至极。
疯子,她一定是疯了。
她笑得欢愉,思绪百转千回,我的右手已经缓缓摸到刚才磕着背的雕花木头。
刹那间,我用出了毕生的气力砸向她的额头,我睁着眼,紧紧地不肯松下。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似是没想到我居然还有力气。
有红色粘稠的东西从她的鬓发间流出来,滴落在我的脸上。
心里有什么突然迸发出来,我咬牙起身推开坐在床榻边的她。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绣花针落地都能听见。
“元语宁?”
我蹲下身来,看着她闭着眼睛,听见还有呼吸声。
只是被砸晕了。
我松开刚才紧握在手中的雕花木,它掉在地上滚落一圈停下,才发现那是床第之欢的所用之物。
胃里突然一阵翻腾。
我挪开目光,看着地上闭着眼的她显得那么单纯美好。
轻轻抽出她衣袖手间的落白丝绢,擦拭她额头上的血,又将她抬到床榻上。
元语宁,我只是将你送我的东西还给你罢了。
我提着深红莲裙摆,不再看她。
莺歌还在锦绣庄门口,进来时许倩茹的贴身丫鬟拦住了她时,我还以为许倩茹是要和我说些体己话。心底冷笑一声,没想到却是助纣为虐。
我轻轻推开绣着荷花塘的桃木门,踏出门槛,转身关门。
后脑勺突然传来钝钝的疼痛,蓦然回头,最后的视线里却是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我翩然掉落在地,好像飞鸟折断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