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着,车轮落在泥泞的地上,裹上夹着杂草的泥土。
“老大,看这样子,今晚我们就能到梁河了!”有个黑黄肤色的男子,头戴白巾,身穿粗麻衣服朝着坐在马车前的人,弯腰哈气地说着。
那人坐在马车前,嘴边吊着一根狗尾草,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一手拉着前面马儿的缰绳,好不惬意。
这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甚至有些破旧,马儿走得已经很慢了,陈年的老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除了刚才出声询问的黄肤男子和马车前的那个人,四周还有着两个人。
他拿起水壶,喝了口水,用手满不在意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然后将水壶从马车的窗户随意扔进来,吼道:“臭娘们,喝水!”
哐当一声,那水壶落在狭小的马车内。
里面很小,小的连毡座都没有,仿佛一个四四方方的牢笼。
我蜷缩在一角,伸手去拿,打开后近乎疯狂地喝着。
这是三天来的第一口水。
喝得太过急,我被呛得出了声。
外面有人用着粗俗的话语咒骂着我,我闭上眼睛,也不想去细听。
只是恍惚间回想起有人曾拍着我的背,轻笑着说,哪里需要喝得这么急?
有人拿鞭子重重地敲打着马车的外面。
“臭娘们!水都被你喝完了?”
我捡起地上的水壶,一只手掀开前面的麻布帘,另一只手缓缓探出,递给坐在马车前的人。
“多谢。”
我撑着力气,沙哑着声音向他说道。
这是我作为苏家儿女,元昔郡主绝境中还所拥有的教养。
他接过水壶,漫不经心的扔给骂骂咧咧的那个黄肤男子。
置若罔闻。
我靠在散发着霉臭味的木头上,将凌乱肮脏的长踞流云裳裹了裹,这几天越走越冷,有时还会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弓着膝盖,环手放在上面,仿佛这样就能好受着些许。
自那日在锦绣庄被人从后面打昏后,这一行人带着我日夜兼程,只是最近下着雨,才略微放慢了速度。空气也渐渐潮湿起来,很明显是在往南边走。
这一行人,是匈奴。
我仰面,回忆着这些日子的只言片语,缓缓理清思路。
他们是想绑架与萧瞻有婚约的朱颜公主至大军前。
前几日看见朱颜公主穿着浅蓝色边白绒的斗篷,深红色的裙踞出了宫门,进了锦绣庄的二楼的房间,就迫不及待的行动了。
很不巧,他们之间从没有人真正见过朱颜公主,抓住了那天和她差不多装束的我。
我轻轻笑着,一点一点的苦涩从心底流动至全身,谁也没想到我是那个看起来已经昏迷,被其他壮汉抬进去的人。
如今的我却要顶着朱颜公主的头衔活命,毕竟朱颜公主还有利用的价值,而若说出自己是毫无用处的元昔郡主,怕是早就身首异处。
我还不能死。
马车继续摇晃着前行,我掐着虎口,保持着微弱的清醒。
只是我没想到,自己派上用场的时间这么快。
夜色阑珊,月黑风高。
身边似乎突然嘈杂起来,一直坐在前面拉着缰绳的人,掀开帘子,将我从马车里拖了出来,用绳子把我的双手紧紧的捆在身前,如同白藕的手腕赫然出现一圈红色。
“朱颜公主,多有得罪。”
他低着头,牵着绳子的一端,拉着踉踉跄跄的我走在潮湿的土地上,软软的黏在我的绣花鞋底,和我以往走过的青玉石板完全不一样。
停在一个将帅模样的人前。
他跪下,负手行礼:“完颜将军。”
冷风吹起额前的发丝,我缓缓抬眸,发现四周都是身着貂皮厚毛的人,有篝火点燃在白色的帐篷前。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口,却听不清到底在说这什么。他将我拴在木架上,一圈一圈的绑紧,生怕我逃走。
可是三天未进一粒米的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挣扎。
苏樱,你还不能死。
作为苏家的儿女,不能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
我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
有车轮轱辘辘缓行的声音,湿冷的风寸寸凌迟着脸。
不知走了多久,当我再次抬眸时,对面净是黑压压的士兵。
阵前有人坐于马上,身着泛着寒光的甲胄,墨色的长袍下手执上好良木的弓箭,眼底漆黑一片,冷冷地望着前方。
我才想起刚才突然的杂乱声,应是有人趁着夜色,偷袭至匈奴和南蛮的营帐。
被唤作将军的那人粗鲁抓起我的乌发,死死地按在后面的木架上,银白色的利刃卡在我的脖子上,好让所有人能够看清我的脸。
微风轻轻吹起我本来就凌乱不堪的发丝,扬起长长的深红莲裙踞,鬓发间的九转玲珑流苏碰击着清脆的响声。
“萧瞻,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的结发妻子朱颜公主!”他站在我身旁,用着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
“若是你敢往前再进一步,我的刀可是不长眼睛的!”又将刀刃再靠近,雪白的脖颈立刻露出岑岑红线。
对面的骑兵仿佛有些许动乱。
我苦笑,我才不是什么朱颜公主。
我是那个在他心里虚伪透顶的元昔郡主。
良久,他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夜色里,“完颜兀,她不是朱颜公主。”
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如墨水般的夜里,有东西渐渐沉了下去。我以为我会流泪,却发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靠在木架上,粘着污渍的脸却依旧如同白雪,似远山的细眉下一双杏眼明亮的出奇,仿若漆黑夜色中发散着光芒的明珠。
他拉弓,搭羽箭。
心里有什么重重的抽搐着。
“妾命微不足道,惟愿将军能早日驱逐蛮人!”长长的睫毛轻掩下琥珀色的瞳孔,我凄然却铿锵的声音仿佛落入谁人心间。
一声刺耳尖利的音划过浓稠黑夜。
娘亲,团团来找你了。
不知你是否会怪我?
我闭眼,等待最后的审判。
有人惊呼起来,身后士兵的马匹突然间嘶鸣。而我身旁的完颜兀轰趴倒地,胸前插着的羽箭缓缓开出艳丽的血花。
骤变突生。
那人踏马提弓,马蹄溅起泥水,身后是飞驰而至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