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是多处地界通往长安的必经水路,各类人等交错混杂,有人沉尸其中,也有人走运,升官发财。
而无忧只想平安到达长安。
柳河向来平静,船只也便比较稳妥,无忧第一次坐船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伸了伸懒腰,就欲摘下发簪入睡,门外却在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看来,想平安到达长安不容易呐”,无忧叹了口气,拍了拍剑鞘便朗声问道,“何事?”
“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啊……”
无忧听闻此言忙起身前去开门,开门后却未见到任何人,只有黑茫的夜色和船只划过水流的清音,可行武数年,无忧可确保方才并非幻觉,便抿紧了唇低身查看舱板上的痕迹。
此事动静不小,除了无忧,船上之人却似没有任何察觉。
只有远处一座小舱,里面有一白衣男子,正执油灯洗墨之时,顿了一顿,温声责骂了一句,“办事不力”,便又开始细细洗墨。
旁边又现一青领蓝袍之人,听闻此话,忙伏地跪下,尽管男子说话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语气神色也十分温和,但蓝袍之人却冷汗涔涔,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公子息怒,我马上派人去查看”。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依旧如刚才那般温和淡雅,“动作轻些,别惊扰了房中之人”。
“如果那人知道了我们……”
白衣男子听闻此言,缓缓将毛笔抚顺挂上了一旁的白玉笔架,“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是,公子”。青领蓝袍暗舒口气,身形半伏间匆忙退了出去。
随着无忧的开门,远处黄言似无意中走来,面露关怀,“这位客人,天色已晚,早些入睡吧,明日一早便会抵达长安”。
此时的无忧却似惊恐万分,蹲在地上,连声音都颤抖着道,“刚刚我听见,我听见有人喊救命,一开门便都不见了,船上是不是有鬼啊,我害怕。”
“这位客人,您听错了,早些休息吧。”
“我没有听错,没有听错,我听到了,叔叔,那个鬼会不会已经飘我房间里去了,叔叔,叔叔,你陪我进去看看吧,否则我整晚都不得安宁”。
无忧愈发惊恐,睁大了眼睛望向黄言,眸子里水汽氤氲,似黄言不答应便马上会落下泪来。
见状黄言眼睛微眯,轻点了点头便走进了无忧的舱室中,而无忧则在后面揪着黄言的衣袖颤巍巍地跟着。
舱室门失了支撑,便一下又重新闭上了。室内黄言在敷衍地应声查看木床下是否有鬼,却在一瞬间被一柄寒剑抵住了颈。
“说,你们是什么人,来做何事?”无忧厉声问道,早已没了当时的惊恐。
黄言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欲反身将无忧扣住,却被无忧用手反掰着手腕,将短剑更深的抵住脖颈。
黄言低头一看,脖颈上已开始慢慢渗出血丝,便不再反抗,“没想到我也会轻敌,被一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儿给骗了。”
见到无忧的短剑又抵深了半分,不由再次开口道,“我们是谁,听命何人,来做何事,你不用管,也无权管,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待在这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着明日到长安即可”。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不会对我动手”,无忧乌黑地瞳仁里隐有骇人的寒光,冷声问道,“不说我可不保证你会活着走出去”,复而将短剑刺入了脖颈下一分,细血便如蛇般蜿蜒而下。
黄言才终有慌张,知道眼前这人虽年纪尚小,却行事果断利落,不留情面,忙急声道,“影杀做事,只杀该杀之人,无人有权过问,连我也不知上头之人究竟是谁,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会得知半分消息,只会害自己丧命于此。”
无忧眼蕴寒光,“影杀是什么?”
无忧问完却低头细细凝视着黄言手腕上方像是用细针慢慢刻绘出的“影”字,“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说,不然小爷就把你杀了扔这河里”。
闻言,黄言抖了抖,颤颤巍巍地答,“这个我也不太了解,我只是最底层办事之人,只隐约听总管喝酒时好像念叨过什么沈公子……”
刚提到沈公子,黄言却突感心头一凉,隐隐感到远处有一束寒光,便忙住了嘴,“其余便一概不知了。至于我们隶属于何方,我也无法告知,在你手中是死,如果告知于你,我也是死。”
说完,黄言也不再慌张了,反而垂下眼眸,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见状,无忧也不再逼问,知道再问不出什么,虽说她向来行事果断,方才却也只是吓唬一下黄言,真让她杀人,心里反而比黄言都犯怵,更何况这些人的目标也并非是她。
无忧将“沈公子”和“影杀”暗暗记下,短剑继续抵住黄言的喉口,“你今晚就在这儿陪着我吧,到长安就放你”,忽又眼眸一转,缓缓涌上笑意,无忧刻意清了清嗓子,将小小的脑袋凑了过去,晶亮晶亮的眼睛便凝在了黄言身上,颇为理所当然的问道:
“身上有钱吗?小爷这守着你这一晚,觉也不能睡,动也不好动,给点辛苦费保护费啥的呗。”
黄言听闻此话,瞥了瞥此时颇为和善的无忧,暗骂一句“死财迷”,却见无忧一边笑意盈盈一边将剑抵得更深了,忙谄笑道,“就稍许船钱,就在我腰间的布袋里头”。
无忧笑眯眯地用腿压住黄言的手,便去腰间一摸,划过了黄言腰间钱袋旁的一枚令牌,不由将剑尖抵近了些,以转移黄言的注意力,暗暗记下了令牌的纹路,又捏了捏钱袋,发现里面只有几十枚铜钱,心下暗骂了十声“穷鬼”,才小心翼翼地将钱袋收好。
船舱一片冷寂,只听得见时而外面的风声呼啸而过,带起帆的飒飒声响。
沉寂片刻,黄言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并非船员的?”
无忧收了些钱后心情大好,默默按了按方才收起来的令牌,昂了昂小脑袋,颇为得意道,“自然是靠小爷的聪慧”。
“下午时分,你伸手将我拦住,我便观你的指缝里有一丝暗红色的泥,想是刚碰过血。指腹上是握匕才会有的硬茧,你平日只是一个收钱的雇员,又哪来的茧呢”?
“船只昨日还运行过,今时却突然需要修整,结合刚才的判断,想是昨夜有些动作还没清理干净。船员各个步履稳健,行走间不显匆忙,颇具条理,不像一般船员,一行一步间的节奏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面对客人的吵嚷,一艘破船竟还敢将人引流,引流便罢了,居然还给钱,就凭你们这萧条的生意,一日也就赚那几十文,要是小爷,每天肯定点头哈腰的,巴不得多揽些客人,而你们出手竟敢如此阔绰,处处皆不似正常船夫”。
“我只是好奇,原来这艘船上的人,都去了哪儿,不会都被你们杀了吧”?无忧闪烁着好奇的目光。
黄言闻言心中一惊,低头看到了指缝里一丝不甚明显的血泥,不想做事一向稳妥的他们竟还出现了纰漏,又暗叹此人观察的仔细和聪慧,只答道,“你倒是观察得细。我方才便说过,我们做事,只杀该杀之人,之前的船员昨夜给了一笔封口费便自行打发了,倒是,你既知此船不对,又为何偏要上船来?”
“有什么办法呢,因为你们最便宜啊,小爷没钱呐”,无忧长叹了一口气,颇有对自身穷寒的无奈。
闻言,黄言如鲠在喉,任是他思来想去也不知竟是这等原由,便也不再开口说话。
随船行过柳河,已是第二日辰时,无忧依言放了黄言,无意间扫了一下周围,毫无意外地发现随之下船之人的确少了几人,却不甚在意,拍了拍衣裳上的灰,便欲向前而去。
临行之际,无忧轻轻一回头,却意外看到了黄言。此时的黄言正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欲开口说话,却好似说不出话来,只发得出“呜呜”的声音。
旁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位蒙眼的白衣男子,男子虽已失明,但身姿挺拔,濯濯如柳,肃如松风,神色间透着淡然和温和,似没有注意到跪伏在身下的黄言。
白衣男子转头朝向无忧的方向,仿佛失明对他的判断造不成一点阻碍。
随后男子缓步行至无忧身前,温和一笑,“姑娘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