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张无忌仍然后退了两步,只觉胸内气血不宁。
这时听到一个老者沧桑的声音,依稀之中可以辨出正是十六年前的那位老前辈。
只听他道:“十六年来,你们很听话,没有擅自离谷,这也是你们的造化啊。神逍谷进来难,出去更难,没有我的指引,哪怕是像你这般身负绝世武功的臭小子也妄想活着出去。”
张无忌待内息稍平,说道:“老前辈您误会了,并非我和拙荆要出谷,而是晚辈的犬子、犬女现已长大成人,总不能终生留在神逍谷中,是以晚辈和拙荆想让他们到江湖上历练一番。劳烦老前辈指引明路。”
这时草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老者行将出来,银发如雪,长眉倒悬,双目神光湛然,凛凛生威,长袖飘飘,道骨仙风。
张无忌等四人忙向他施礼。
那老者走到张贤启面前,观察半晌,说道:“面容和善,骨骼清奇,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武学修为,不错不错,老夫很是喜欢。”
又看了看张灵昭,说道:“这位小姑娘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智慧,内力也颇有规模,果然‘名师出高徒,虎父无犬子’。”
老者说完后长叹一声,一双神目望向远处山峦,良久不语,眸中自有一番深意。
赵敏于老者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心里,联想起十六年前两人初入谷中的场景,说道:“前辈似乎深有心事,不妨说出来,看我等晚辈能否略尽绵力,也全了我等报恩之意。”
老者长吁一口气,低眉不语。良久,悠悠说道:“也罢!你们可知道十六年前引你们入谷的是何人?”
赵敏说道:“前辈名讳并未示下。”
老者说道:“她是我的师妹。”
老者说到此处,几十年往事涌上心头,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叹气说道:“掐指一算,已经过了六十年了。六十年前,我和师妹俱是‘百花谷’中弟子,那时我们每天在一起练功,看她跳舞,听她唱歌,过得甚是和谐。原想有朝一日能与师妹喜结良缘,但我深知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再后来,忝为大师兄的那个叛徒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不仅杀害师父师娘,还重伤师妹,以致门派凋零。后来为了救师妹,我身受剧毒,自以为命不久矣,所以创了那‘迷雾幻阵’,隐居在神逍谷中,立誓终生不出此谷。”
“我原以为,师妹见我离开,必然远走他乡,直到你们十六年前入谷,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守在谷外,从未离开。六十年了,我对师妹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但我们注定是陌路人。十六年来,我每天都想冲破迷雾幻阵去寻她,终究再无勇气。”
张无忌和赵敏听到此处,均觉得两位老人甚是可怜。
一个是情根深种,一个是所托非人。到头来分别不见,恍如隔世。比之自己所历磨难,唯有过之,不禁心下恻隐。
老者平息良久,话锋一转,说道:“我不杀你二人,实是因此而起。”
顿了片刻,又向张无忌和赵敏道:“你二人武学修为已然不弱,当今武林罕逢敌手,而令郎令媛前途更是不可限量,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哈哈哈……想不到我“闲云老人”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等奇才,你们随我来吧。”
当下四人跟随老者来到了一处大石前,只见大石上书八个大字“缘之已尽,再入红尘”。
老者领着众人来到大石背面,只见上面所书文字赫然与十几年前入谷时见到的大石上的字一模一样。
张无忌说道:“难道还是按照十年前那样的走法出去吗?”
那老者道:“如果那样的话,你一定会死在这迷雾幻阵中。出谷去的步法当与十年前你们入谷是的步法截然相反。”
老者沉默片刻,接着又道:“这迷雾幻阵乃是八卦御气之道,每次最多可通过两人,而且此一去,便永无归来之期。这迷雾幻阵乃系我真气牵引,是以对懂得八卦之法的人而言有惊无险。”
“现下我阳寿已尽,便只能送两人出谷了,待我死后,这迷雾幻阵如人之失神,定当凶险万端,外人自是无法进入谷中,谷中之人也决计不能出去,那时候神逍谷就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与世隔绝。”
老者说完,径自向茅屋走去。
四人面面相觑,从没有想到这次出谷竟是永世相隔。张贤启、张灵昭一想到自己出谷后再也见不到父母,不禁伤心欲绝,不欲出谷。
张无忌想到自己的孩子也要像自己当年那样,颠沛流离,不禁为他们感到难过。
赵敏为人娘亲,对自己的孩儿更是放心不下,当下泪水挂满了脸颊。四人实在难做决定,相拥在一起轻轻啜泣。
这时那老者手中持着一柄宝剑来到众人身前,说道:“这柄‘清风剑’乃是我师门至宝。当年我师父师娘共铸了两柄宝剑,一柄便是这‘清风剑’,另外一柄是我师妹手中的‘明月剑’。这两把剑‘阴阳合璧’,乃是雌雄剑,我手中这把剑便是雄剑。我师父师娘将宝剑铸成之后,一股浩然正气蕴含其间。”
“我命将绝,便将这‘清风剑’送与令郎,将来行走江湖,也许有把趁手兵器。”说着将宝剑交到张贤启手中,众人只见宝剑周身青光湛然,浩气磅礴。
张贤启忙跪在那老者身前道:“老前辈,这是您师门至宝,晚辈不能夺人所爱。”
那老者很是欣喜,说道:“这‘清风剑’非我所有,只因师父师母仙逝时将剑托付于我,并告知我将来遇到心中正气的英雄少年便将此剑赠与,除恶扬善,匡扶正义。我看你正是合适的人选,收下吧孩子。”
张贤启本就对这把剑好生喜欢,赶忙谢过老者,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清风剑’。
突然那老者双掌齐出,掌风浩然,将张贤启和张灵昭的身子送向迷雾幻阵,同时双掌变换,迷雾幻阵登时大起异变,变换万端,刹那间张贤启和张灵昭已然不见了踪影。
待到张无忌和赵敏反应过来,已然看不到张贤启和张灵昭的身影。这时那老者身子一晃,瘫倒在地上。
张无忌赶忙来到老者身边,道:“你……你把贤儿和灵儿弄到哪儿去了。”
其实方才老者尽毕生之力将张贤启和张灵昭两人推入迷雾幻阵中,又用真气控制八卦御气之术,启动迷雾幻阵将两人送出谷外。
那老者道:“他们已经出谷了,我阳寿已尽,此迷雾幻阵便将神逍谷与世隔绝了,哈哈……咳咳……”
赵敏急忙问道:“这迷雾幻阵如何控制?”
那老者看着赵敏道:“非我内功心法才能控制这迷雾幻阵。”
老者说完便不再言语。张无忌试他鼻息,才知他已然气绝。
赵敏思子心切,当下再也坚持不住,立时昏倒,张无忌急忙扶住赵敏身子,但觉娇躯火热,把脉之下,才知道赵敏染了风寒,加之心下伤心,是以晕倒。
当下除下自己衣服给赵敏披在身上,甫一回头,看见大石兀自隐于浓雾之中,最后倏然而逝,张无忌心中却陡然增加了一颗大石,沉闷异常。
正如北宋此人苏轼的《行香子》中所描述的“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张无忌和赵敏自此也只好在神逍谷中逍遥度日,只怕再也无法出去了。
且说,张贤启和张灵昭被那白衫老者双掌推出,只觉得一股浩瀚无比的劲力带着自己的身躯瞬间冲入了迷雾幻阵之中,连爹娘的一声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听到。
二人只觉幻阵中迷雾横飞,如同置身于茫然无知之境,眼前白雾千层万叠,看不清虚实。张贤启霎时间心念电转,拉住张灵昭的手,说道:“妹妹,屏息凝神,心念静沉。”
张灵昭当即领会了哥哥的意图,便依张贤启所言,潜运内力,收摄心神。
待张贤启感觉道张灵昭脉象平静宛如止水时,便说道:“还记得娘曾经教我们的八卦义理吗?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妹妹,自巽至坤。”
两人身随声走,踩住八卦方位,只觉得身前身后破空之声不断传入耳中,似有巨石横飞,穿梭不息。
二人曾听的赵敏说过所谓巨石乃是虚幻,并非实体,但是其横冲直撞蕴含的劲道却着实不小,所以二人也不敢妄自乱走。
二人按照赵敏所授的乾坤卦理踏出几步之后,果然感觉在迷雾幻阵中穿梭游刃有余,当即心下安然庆幸。
不多时张贤启手上微微用力,两人历时心念相通,同时道:“自乾至震。”左足同时踏出,右足照准方位立时跟上,如此步履交替,身形随转,兀自在迷雾幻阵中游走无碍。
两人本来孪生兄妹,心意相通,又加之十六年来生活在一起,彼此互相练剑拆招,心中对对方更加了解。
此时浓雾弥漫,两人虽然尽皆不视对方,但并肩而行,始终半步不差,步步相随,身姿翩然便似那罗袜生尘,微步凌波的洛神宓妃。
二人一时童心大起,非但毫无惶遽之意,反而颇觉另有一番情趣。
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依旧步伐严谨。
待二人按照“先逆顺而后顺逆”的步法竟至走到第三遍时,突然眼前迷雾陡增,幻化无端,气流涌动已不似先前那般规规矩矩,初时气流稍有紊乱,两人尚且能随机应变,看准气流的走向而行。
须臾之间,迷雾乱走,便似****袭至,凌厉无常,周遭异变突兀横生,两人霎那间心慌意乱,步伐不稳。
只听得张灵昭“啊”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鲜血被劲风吹散,飘飞开来,登时浓雾变成殷殷红色,一股血腥之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张贤启急忙将张灵昭抱起,甫一走步,异变陡生,一股巨力迎面而来,张贤启闪身向左躲避,不料异变再生,那股力道似有灵性一般,陡然变向,向张贤启当胸袭来。
张贤启身子兀自没有站稳,虽觉巨力迎胸而来,却也无闪躲之法。
其时怀中又抱着受伤的妹妹,更不能双掌迎击,情急之下,只好向后急转,以背迎上那股巨力。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似乎巨石撞击在重木之上。
张贤启虽然身怀正宗纯净的九阳神功,但一来毕竟年少,二来内功也不甚深厚。登时便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猛然从口中喷出,周身血雾变得更加浓重。
怀中的张灵昭也不由自主的向前抛出,张贤启此时也已失去知觉,身子缓缓倒下。
原来,当贤、灵二人在迷雾幻阵中踏位而走时,白衫老者已然奄奄一息,二人走至第三遍上时,眼前迷雾陡然异变,实系老者气息已绝所致。
迷雾幻阵原系白衫老者真气所引,白衫老者真气一断,道道迷雾便如无首群龙,腾挪变换,不拘规法。
这时,突然一道黑影冲进血雾之中,其势如迅雷闪电,眨眼倏至。只见那道黑影从张灵昭身侧欺上,张灵昭将要坠地的身子便随着黑影翩然而起。
一影一人以迅捷的速度像张贤启奔来,及至到他身边之时,张贤启兀自身未着地,足见黑影速度之快。两人一影随即向迷雾外冲去,霎时消失不见。
这几下真是变生肘腋,如兔起鹘落,迅雷不及掩耳。
宋朝苏轼描写百步洪气势雄浑,如天地惊雷一般,其诗言“长洪陡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线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
此时,这黑影移动速度之快,便如诗中所言,绝不为过。
不多时,那团黑影携着张贤启和张灵昭出现在迷雾幻阵外。此时才看清那团黑影原来便是一个伛偻老妇。
只见她身材瘦小,形容枯槁,眉心间有一颗小小黑痣,双眼冷冷无情,混混若无,但自有一道湛然精光射出,凛然有森森之气。几缕银丝在耳畔轻轻抖动,身上衣衫漆黑如夜。
贤、灵二人在昏迷之中兀自未觉,并不知此时已然出的迷雾幻阵,更不知身畔有这样一位人鬼难辨的老妇。
只见二人脸色苍白,混无血色。老妇既不加害二人,也不对二人施以救助之手,只是细细端详着二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突然,老妇人双目圆睁,瞪视着张贤启腰间长剑,神情甚是奇怪,脸上神色忽喜忽忧,目中光华闪闪。她看到的正是那白衫老者送与张贤启的‘清风剑’。
过了片刻,只见老妇长叹一声,神情恍惚,身子微微颤动,慢慢坐在旁边一个老松之旁,静息养神,闭目静坐,直如二人空气一般。
过了约有两个时辰,张贤启和张灵昭二人兀自昏迷不醒,只见那老妇缓缓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喘息沉沉,似乎身有急症,与方才救人时身手矫捷,竟判若两人。
老妇向两人看了一眼,只见张灵昭脸上已经有了些许血色,谅来已无大碍,而张贤启却脸如火炭一般,呼吸急促,眉间氤氲似有热气升起。
老妇深吸一口气,蓦地身影一闪,已向远处飘身而去,只见她身形一晃就已身在数丈之外,身形再是一晃,有远了数丈。
这乃是轻功练到绝顶上层,动如脱兔,快如闪电,故眼力稍差之人绝对辨不出其身形如何移动。
过了不多时,只见那老妇人手中提着一物疾奔而来,远处瞧不清是何物事。
等到老妇人来到近前,才看清原来却是一只白色的死兔,只见其头顶有一手指头般大小的血窟窿,鲜血兀自向外流出,将头上、颈上以及背上纯白色的毛发染成了殷殷红色。
那兔子双眼圆睁,满含惊惧和怨毒的神色,似乎临死之时见到了什么恐怖异常之事。
只见那老妇人双目微闭,缓缓走向张贤启,伸手在张贤启头部侧面的‘颊车’‘下关’‘翳风’等穴轻抚而过,张贤启的嘴便自然张开了,老妇左手提起死兔,将兔子头顶伤口处放在张贤启头部上方,让死兔血液缓缓流入张贤启口中。
说也奇怪,张贤启虽于昏迷之中,但是血液流入口中竟然不外溢,反而通过咽喉缓缓流入体内。
原来,张贤启身受内伤,体内九阳神功自然护体,但张贤启所学未精,至阳之气一时难以控制,体内血液愈变愈热,以致血液翻滚。
而老妇所捉此兔,乃是仙灵峰上独产的‘仙灵雪兔’。只因山上地势极高,气温较寒,所产花草树木皆为寒属,而此种雪兔终年生活在山上,以山上草木为食,及至其血凉如秋露,其肉食如冰凌。
张贤启吃食了雪兔之血后,脸上火炭之色登时稍减,不多时竟然面如桃色,呼吸也变得甚是均匀。老妇眉间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缓缓坐倒在老松之下,微闭双目,似乎睡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