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将近有一个时辰,张贤启慢慢转醒,略一动身只觉得内腑剧痛,方才想起自己方才在迷雾幻阵中为巨力所伤。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待到张贤启慢慢环视周围景色,只见此时太阳西沉,自己躺在一片空地之上,周围都是荒败野草。
略一迟疑,突然想起张灵昭也是身受重伤,自己醒来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再细细看时,却看见张灵昭在离自己不远处的草丛中躺着。
张贤启因关心妹妹伤势,忍着腑脏剧痛,向张灵昭慢慢爬去。
便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说道:“小鬼,你醒来了。我问你,你腰间长剑是从何处得来?”
张贤启心下一惊,急忙四顾,却没有见到任何人,偏这声音又阴森森冷泠泠的,便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和妹妹真的已经死了,可是……。”
他本想说“可是这地方不像是阴曹地府啊,而且我明明清晰的感觉到身上的疼痛。”
张贤启略一迟疑,又听得那声音断然喝道:“小鬼,我问你话呢,怎的不回答我?”
张贤启急忙向声音飘来之处望去,只见到一株苍虬古松,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原来发出这声音的正是救他二人的老妇,那老妇身形瘦小,又加坐在古松后面,古松刚好挡住了张贤启的视线,又怎能看到。
张贤启这时又查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看到处处都是草木,只有禽鸟之声传入耳中,心想:“原来我们没有死,却在一处山顶之上。可是刚才那声音委实如鬼魅一般,真是匪夷所思。”
这时张灵昭身子微微一晃,张贤启忙说道:“妹妹,你还好吗?身体有无大碍?”
张灵昭刚刚恢复知觉,朦胧中听到哥哥的声音,心下高兴,本想说“我还好,就是内脏似乎受到震荡,有些疼痛”。
无奈她本来内功就不若张贤启浑厚,受的内伤又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只听那老妇又道:“好一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老婆子救你性命,你却对我如此不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几句话暗含内力,张贤启和张灵昭二人身受重伤,如何能经得起这般巨震,登时便觉得气息陡乱,血液逆行。
张灵昭刚刚转醒,受到如此内力的催击,立时又昏厥过去。张贤启饮了兔血之后,内伤稍有好转,此时也是气息难平。
张贤启循声望去,仍是一株古松,心下奇怪,便勉力说道:“前辈息怒,在下……在下因未见前辈尊颜,加之重……重伤初愈,只以为自己已然命丧黄泉,并非……有意不回前辈问话,更……更……更不敢对前辈不敬。”
张贤启说完这几句话,便喘息不已。那老妇阴惨惨说道:“嘿嘿,我便是孟婆,方才也已经给你喝过孟婆汤了,难道你此时不觉得腹内冷如霜雪吗?”
张贤启闻听老妇说自己是孟婆,又说自己已然饮过了孟婆汤,而腹中虽不是冷如霜雪,但确实有凉凉的感觉,虽然觉得这凉滑的感觉甚是舒服,仍不禁的感到一丝惶遽。
但转念一想,随即明白其中曲折,心道:“这是古松后面那位婆婆惩戒自己对她不敬而来恐吓自己,多半自己所饮乃是性凉之物。我何不试探一番?”
便道:“孟婆婆,我怎的那不见那忘川河?既不见忘川河,那河上的奈何桥就更加无从寻找了。那望乡台难道已然变成了望乡树不成?唉,也不知这许多个石头,哪一块是那三生石?这许多的缤纷花朵,又有哪一些是彼岸花呢?”
张贤启本来正值少年,心思单纯幼稚,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在乎什么后果。
只听那老妇喝道:“好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顶撞婆婆,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老妇虽如此说,但是语调已没有先前那般凌厉。想是那老妇孤独一人,数十年来从没有人和她说话,此时虽然有人顶撞自己,却也觉得心情舒爽。
张贤启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便觉得甚是吃力,只得伏在地上休息。张贤启躺下身子,将头向旁边一瞥,忽然发现身畔有一只死去的兔子,通体雪白,而兔子圆瞪的双眼也正好看向张贤启的方向。
张贤启乍看之下,吓的差点惊呼出声,这时才觉得自己满嘴的血腥味儿,蓦地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十六年来,张贤启兄妹二人在神逍谷中,除了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经常与小动物在一起戏耍,对动物产生了深深的感情。
此时,兀自见到一只兔子死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又饮了兔子的血液,便觉得内心甚是难过,良久不言。
老妇听不见张贤启说话,以为他重伤晕倒,便从树后边转出来,看见他为这那只死兔子兀自伤心叹息。
老妇脸上不禁露出了爱怜之色,便慢慢地向他走去。张贤启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这一看只吓的心噗噗乱跳。
只见一个黑衣老妇正向自己走来,满脸皱纹,形容枯槁。
张贤启微微一怔,感觉自己这样对前辈甚是不敬,想起张无忌教导他对待前辈高人当知书达理,急忙装作毫不害怕的样子,但眼神已然飘忽,不敢正视那老妇。
但那老妇是何许人也,虽然年岁已高,但是双目却神光湛然,已然将张贤启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下想:“这小娃子倒也是细心周到之人,会为我老婆子着想。”
那老妇颤巍巍地走到张贤启面前,矮下身来,抓住张贤启的左手,以浑厚的内力输入张贤启体内。
张贤启知道老妇是要为自己疗伤,见她虽然满脸皱纹,但目中满是柔情,心下就不再怯了,再仔细看来,只见老妇眉心中一颗黑痣,倒觉得这老妇并不十分丑陋。
张贤启想:“老婆婆为我疗伤,想必不是加害于我。”
于是暗暗潜运内力,勉强运起九阳神功,顿时一股阳和之气混合着老妇的内力在奇经八脉之间游走。
老妇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妇放开了张贤启的手,说道:“如此浑然正气的内功,小娃子果然好功夫!”
这时张灵昭悠悠转醒,身子微微一晃,轻轻呻吟了一声。张贤启忙道:“妹妹,你可好吗?”
张灵昭兀自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更不知说的是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老妇说道:“她本来内功修为便不如你,所受内伤比之你又犹有过之。你喝了仙灵雪兔之血,再加上体内神功护体,才能这么快的醒来。她却要休养几个月方能好转。”
张贤启听说张灵昭要几个月才能好转,当下跪在老妇身前说道:“婆婆,在下知道婆婆定然有办法救我妹妹,恳请婆婆施以援手,在下给婆婆磕头了。”
说着径自给老妇磕了三个响头,不料那老妇厉声说道:“要我给这小丫头疗伤,嘿嘿,休想!老婆子生平最恨的就是容貌美丽的姑娘,我不杀她千百道已经是便宜她了。”
张贤启闻听,心道:“我虽不知婆婆为何痛恨容貌美丽的姑娘,想必是因为她自己极丑,所以如此。但是她不给妹妹治伤,眼下我又是重伤未愈,难道要看着妹妹苦苦熬受这许多时日的痛苦么?须得想个办法才是。”
张贤启苦思冥想,却始终没有好的法子,忽而想起娘亲曾经对自己说过,江湖中人往往沽名钓誉,宁愿自己性命不要也绝对不会让人辱没了自己的名声。
不仅邪派小人如此,正人君子名门正派也是如此。于是便有功败垂成者、死于非命者、臭名昭著者、弑父杀君者,这也不过奸邪小人的激将之法罢了。但若行侠仗义,有时情非得已采用此激将之法,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即可。
张贤启想到这一点,心下明朗,当即对老妇说:“老婆婆,我想你是治不好我妹妹的伤,怕污损了你在江湖上的名声,所以才不肯出手相救。”
那老妇说道:“你不用激我,我是不会救她的。”
张贤启一听老妇识破了自己的诡计,心下吃惊不小。
他那里知道,赵敏当初所讲的激将法虽然并非无用,但是那是对至情至性之人而言,又是在非常的环境之下才能一举见效。他初入江湖以为此计甚是高明,岂知老妇几十年前便已身入江湖,虽然隐迹于此山峰也已有几十年光景,但对江湖人惯使的伎俩却了然于心。
再者,加之老妇在此峰隐迹独居,闲时听风睹月,不思尘世,早已将江湖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渐渐淡忘,又怎会轻易受激。
张贤启见老妇袖手不顾,又见妹妹躺在地上伤势慎重,不由得内心焦急,只觉得自己这做哥哥的真是好生无用。
想到自己在神逍谷中对爹娘许诺,要如何好生照顾妹妹,而此时刚出的谷来,妹妹已然受伤,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能救妹妹于危难之中。
其时,又忆起自己兄妹二人被白衫老者双掌推出谷外,却没来得及与爹娘好好告别一番,不由的悲从中来,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张贤启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又加心性纯净,泪水一旦流出来便再也控制不住,不禁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老妇见他旁若无人地哭起来,初时也不以为意,后来听他哭的悲切,便觉得心下烦乱,厉声说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娃子,你哭个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听的老婆子我心下好生烦乱。”
张贤启一听老妇厉声呵斥自己,更觉得心下委屈,索性便大声嚎哭起来。那老妇听他哭声越来越大,其中伤心难过表露无疑,不禁内心凄恻。
只因,老妇几十年来孤单一人生活这仙灵峰上,与草木为伴,以禽畜为侣,想到此生只能孤独终老,又想到自己行将朽木之时,无一人在身畔侍候,更无人为自己立碑送终。自己生前孤苦无依,死后更是形单影只,悲怆之情便时时萦绕心怀。
此时听张贤启哭的悲伤,不自禁的两行浑浊的老泪从眼中滚落下来,跌入身前的草丛之中。
张贤启哭的累了,无意间抬头一看,看见老妇悲伤不能自已,忙收声不再哭泣。
张贤启以为是自己哭声勾起了老妇伤心往事,便小声说道:“老……老婆婆,你……怎么啦?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婆婆面前哭泣,只是关心妹妹伤势,又一时想起来爹娘,这才……这才忍不住哭了起来。老婆婆,我不哭了,婆婆也不要伤心了。”
那老婆婆此时兀自伤神,但听到张贤启关切的话语,随即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滴,问道:“你爹娘可是十六年前进入的神逍谷?”
张贤启道:“是啊,婆婆是怎么知道的啊?”
张贤启略一停顿,兴高采烈说道:“啊,我知道了!常听爹娘说起,当年乃是得到一位前辈高人的指点,才进入了神逍谷。婆婆就是那位老前辈吧!爹娘对婆婆的恩德好生感激,却苦于无缘当面向婆婆致谢。”
老妇说道:“想不到十六年便似白驹过隙,眨眼之间那两个娃子的儿女已经这般光景了,老婆子也已经老了。”
语气中颇有感叹韶华流逝的无奈。老妇略一停顿,似乎想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眉头紧锁,问道:“那两个小娃子进入谷中,我那……谷中的老者为何没有取他二人性命?这也真是奇怪。”
张贤启答道:“娘说那老前辈本来对爹娘是怀有敌意的,但是后来看到爹娘在迷雾幻阵中不离不弃,便悄然而去,爹娘才得以在谷中居住。今日之前,我从来无缘目睹这位老前辈的仙颜,直到我和妹妹出谷之时才得以一见。”
那老妇喃喃道:“你还是那样为真情所动,几十年来依旧未变。”
张贤启听那老妇一个人喃喃自语,便问道:“婆婆,你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吗?”
老妇怔了一下说道:“我问你,你腰间的长剑从何而来?”
张贤启边从腰间解下长剑,边说道:“哦,这是老前辈送与我的,他说这把宝剑乃是师门至宝,名字叫做‘清风剑’。老前辈还说,他师父师娘共铸有二剑,其一便是这‘清风剑’,另外一把‘明月剑’,由老前辈师妹保管。老前辈将宝剑送与我之后,突然发难,将我和妹妹推进迷雾幻阵,后来多亏了婆婆相救,我兄妹二人才能活着走出迷雾幻阵。”
张贤启说完,看着老妇,只见那老妇神情悲戚,脸带忧容,原来光芒湛湛的双目也瞬间变得浑浊无光,似乎刹那之间老去了好多。
张贤启只怕老妇有什么不测,忙用手扯扯老妇的衣襟,说道:“婆婆,婆婆,你怎么了?”
那老妇却不回答张贤启的话,神色悠悠道:“我们先来救这女娃子吧,你去把她扶起来坐好。”
张贤启听闻老妇要出手相救妹妹,当真是喜不自胜,也不顾自身伤病未愈,急忙跌跌撞撞的走到张灵昭身边,将她扶起来。
那老妇此时也走到张灵昭身后,缓缓坐下,迅捷无比的点了张灵昭背上‘大椎’‘肩井’‘天宗’‘命门’‘腰阳关’‘肺俞’‘心俞’等诸处穴道,然后双掌推出,将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力自张灵昭背上‘至阳穴’缓缓输入其体内。
不过一盏茶功夫,张灵昭头顶上升起一股水汽,便似蒸笼一般。再过得一炷香的时间,只见那老妇双掌回收,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她内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再休息几天便无大碍。”
这时张灵昭也刚好醒来,听到那老妇的话,声音微弱地说道:“谢谢婆婆救命之恩,婆婆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张贤启见到妹妹醒来,心中真是悻悻然不知所以然,慌忙扶住张灵昭身子,说道:“妹妹,你重伤未愈,当好好休息,我扶你到那边松树边坐下。”
说着就扶着张灵昭挪步到那颗古松旁边坐下,竟连向老妇致谢的话都忘记说了。
那老妇也不恼他,只淡淡说道:“我老婆子在这孤独清冷之处生活了将近六十年,想不到临终之时,还有两个小娃子陪伴在我身边,老天对我也算厚道了。”
这句话直听的张贤启兄妹二人云里雾里,不知道老妇所言何意。
张贤启说道:“婆婆,你老人家身子尚且硬朗,我看您还能生活五十年呢。”
张灵昭也说道:“婆婆内功深厚,少说也能活到一百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