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川安武乡男之孙李光敬拜伯父散骑常侍阶下。”
涿郡李氏本家的府外,管家模样的人迟疑的读着可力孤递上的名剌。不时抬头打量着这鲜衣怒马的一行人。
“什么人拜见啊?”
散骑常侍李常的独子,才举了秀才的李严从大门里出来,旁边一个小厮牵了马过来。今日他要去参加领军元叉家的宴会,想要谋得他府中的征辟员额。
“我是武川分家之子,名光字德明。特来拜会伯父。”
见这年轻人华衣佩玉,知晓定是族中亲戚。李德明下马,取了装着白狐裘的檀木盒子上前拜礼。
思量了片刻,李严想起了父亲曾说过自家是有那么一支在武川定居,似乎偶尔还有书信往来。不过这等冒了塞北胡姓的亲戚,自己确实看不上眼。
若是教洛阳同游友人知道,耻笑他还有蛮夷亲戚,岂不是面上无光?传到父亲的高门同僚耳中,恐怕也只能沦为门风不整的笑谈。
想到这里,李严扬起了脖子,用眼间斜光瞥视着面前少年,脸上只是蔑视,奚落道:“就是那数典忘祖,当了蛮夷赘婿,连祖宗姓氏都不要了的李茂家人吗?”
“什么?”
宇文颢,赵贵乃至李枫都难以置信的喊了出来,愤然上前,摩拳擦掌就要给这出言不逊的贵公子好看。论及他人父母都只能以贵,严相称,不能直呼其名。何况还以‘蛮夷赘婿,数典忘祖’加以侮辱。
李枫和明白过来的可力孤甚至抽出了佩刀,怒目而视。站在一旁李家管事暗道不妙,连连召唤家中奴仆。
这李严似乎倒有些胆气,依旧站在门口,用余光扫了眼似乎是这少年左右的几人,不屑的说道:“此是天子脚下,不是你们化外蛮荒!”
本以为面前的少年会勃然大怒,没想到李德明只是收回了檀木盒子,平静的转身离开,一言不发。
“黄狸伐,让我们教训,教训这浑人!”
宇文颢喊道。
“上马!”
李德明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听不出任何味道,仿佛不过是走错了门,一切并未发生似的。言罢,独自跨了白蹄乌扬鞭而去。
几人狠狠的瞪了门前的贵公子几眼,慌忙骑马跟了上去。
“什么人都敢到我家攀亲戚!”
李严朝着远去的人马背影,啐了一口。在下人的搀扶下,上马赴会去了。
......
“德明怎么不让我们赏他一顿饱拳?”
赵贵跟了上来,也是不解。这等的侮辱莫说是南方的士人,就算是塞北那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大事。
李德明缓缓停住马,等到几人围了过来,才回头扬起马鞭指着自己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恬然说道:“所谓自取其辱者,我之谓也。南人有言‘士庶天隔’,虽然是前代之语,但也能看出人心。何况他也说的是事实。不必计较了,就当今日没来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口舌之利,让他些许又能如何?”
“黄狸伐!”
宇文颢还是有点不解气。
“阿必泥,你以为人人都是尔朱梁郡公吗?”
少年突然有些生气,众人不再言语,默默骑马。
寒风又凛冽了几分,吹落几片道旁的枯叶。隔壁高墙内传来阵阵觥筹交错宴饮作乐声。洛阳总有太多落寞的异乡人。
......
被伯父家的贵公子当众羞辱,泼了冷水。李德明一行人心情都不太好。骑在马上都是一副垂头丧气,郁郁寡欢模样。
“去西阳门外延酤里喝酒去!刘白堕的鹤觞酒天下闻名!”
赵贵的提议打破了几人的沉闷。
“好,喝酒去!元贵比我们早来洛阳数月,洛阳的美酒佳肴在哪都是门清。”
见着好友难受却是强撑的样子,宇文颢附和道。
“刘白堕的好酒能捕盗,听说洛阳之人都称为擒奸酒,远近闻名。来了洛阳这么久,还没去试试洛阳酒肆的味道。岂不是可惜!”
李德明心里明白好友们的好意,振作了精神,回头朝赵贵喊道:“元贵,你在前面带路!”
眼见要出了宣阳门到了别馆门口,一行人骑着马又往北折返,寻着刘白堕酒家而去。
......
洛阳西市边上的刘白堕家酒肆是幢三层的木楼,虽然比不得尔朱天宝别馆的望洛楼壮丽豪华,却依旧装潢雅致。楼上打着两面绛色厚绢大幡,隶书墨字,一面绣着‘鹤觞’,一面绣着‘擒奸’。门口挂着后世匾额模样的黑漆招牌——刘家酒肆。
“几位贵客,快往里请!快往里请!”
门口迎客的便是刘白堕本人,穿着绫样单衣,套着件黑色的貂裘,头上套着顶带绒硬纱帽,打扮不亚于洛阳的一般官僚。眉眼之中,尽是商贾形色。
刘白堕见李德明一行人鲜衣怒马,身后两个孔武侍卫捉刀在侧。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连连朝身后的堂倌喊道:“赶快引了几位贵客上二楼雅座!”
李德明上楼之前不由得再打量了几眼这留名后世的酿酒之人,暗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一行人在二楼雅间坐下,侍候的小二伶俐的半开了朝北的窗户,这才招呼着其他人在屋内四角放置上了烧着炭火的暖炉。这是怕屋内不通风,碳气伤了客人。
“把你家的最上等佳酿都每种来上三壶。各色菜式也捡了好的上来。”
赵贵不待小二问话,便麻溜的吩咐道。想必为了谋官在这酒肆招待了不少人。小二拱手答了诺,施施然退了下去,准备酒菜去了。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给事中张仲瑀这狗养的东西,上书朝廷,不让我们武人选官!”
木楼的墙壁是隔不了音的,隔壁有人愤愤骂道。李德明几人面面相觑,都是竖了耳朵听了起来。
“这狗东西,怕我们勋人和他们所谓文学之士抢位置。娘的,也不想想,没了我们这些厮杀汉东征西讨,他们这些酸儒能安坐洛阳?”
有一人发话,虽然言词之中略有不逊,可是看得出来这人倒是读过点书。
“不能等了,要是朝廷真信了那孙子的一套,下了诏书下来。什么都晚了。”
“元大你读的书多,最有见识,我们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
......
被唤为元大的武人大概率是宗室几世外的疏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各家回去联络同僚。二月二十洛阳勋人都在城里等铨叙。就在那天去找张家人讨个说法!”
“张仲瑀得父亲是征西将军陆文候张彝,几朝的老臣。这么围上去,朝廷怪罪怎么办?”
座中有人迟疑道。
“重臣?没我们这些厮杀汉,算个屁的重臣?”
有人不屑。
“联络各家务必是像你我这样的宗人,到时候朝廷也拿我们没办法。难道就为了个臣子杀我们宗室?以后谁还敢为朝廷效命?再说了元领军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是远枝宗室,肯定是站到我们这一边的!”
被唤为元大的人分析道。
听闻如此逆谋就在自己耳边,赵贵,宇文颢都是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李德明倒是挺平静,面不改色,招手示意几人不要出声,免得惹祸。
“神龟二年的武人祸乱就要来了吗?真是历史趋势不可阻挡......”
半掩着的窗户外,连绵的邙山映入少年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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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事,更新一章,见谅。